一眾人等紛紛離席跪拜。
再次坐下來，蘇月笙抬眸打量了一下最靠近皇上那一席上坐著的太子。
前幾日劉岱已經將先前指向太子的矛頭一一查清，是以被皇上禁足的太子此番才能出現在這宴席上。
這個年長燕恆三四歲的太子，看起來雖然也不及燕恆絕美，卻是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只是，那眉目間多了幾分戾氣。
似是感覺到有人探尋的目光，太子偏了偏頭，目光直射向蘇月笙。
那樣的目光過于凌厲，且含著久在高位者的威嚴，蘇月笙自然不想與之較勁，她微抬了抬下巴，便隨意的調轉了目光。
只是目光剛剛偏開，就遇上太子旁席上二皇子打量的目光。
繼那日在花船上初見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看他的表情，顯然已經認出了自己。
蘇月笙坦然的迎上那目光淺笑，舉了舉酒杯，遙遙的敬了他一杯。
二皇子也爽快，看到蘇月笙第一眼的驚訝已經褪去，他便也舉著杯，回了蘇月笙一杯。
酒香入喉，是難言的清冽，滴滴侵入肺腑。
皇家貢酒，又憐春。
果真名不虛傳。
蘇月笙感嘆，好在這酒雖美味，但濃度不高，至少自己不用擔心三兩杯下肚便撒潑耍酒瘋。
正暗自慶幸著，門口太監的通報聲，不疾不徐細細長長的傳來︰「啟稟皇上，梁國世子到。」
聲音不大，卻在清清亮亮的傳到了大殿之上每個人的耳里。
尤其是蘇月笙，聞听此聲音，心頭的警惕頓起。
同時，她暗自攏了攏寬大袖擺下的手。
該來的，始終是要來的。
心頭默念，也設想了許多種可能發生的情況。
是以，在梁國世子宇文思裴志得意發的提步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蘇月笙的心已恢復成了一泓清潭。
她只垂眸仿若不經意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不說避開那人的目光，她就連身形都在有意識的隱在人中。
眼見那瓖著金絲梵紋的錦袍從殿外一步步踱了進來，衣帶當風的從自己面前走過。
眼見著他就要俯身以禮對著皇上以禮拜下。
蘇月笙心頭暗自松了口氣。
這時候，就在宇文思裴彎腰俯身行禮的那一剎那，他的眸光不經意的掠過了已被他落于身後的蘇月笙身上。
本是尋常的目光一掠，然而下一瞬，宇文思裴的眸光一閃，剛剛行下的禮還未做滿，就已經毫不客氣，目光炯炯的盯向了此刻正泰然穩坐的蘇月笙身上，他喉頭發澀，正待出聲，卻听一個清越悠遠的聲音自大殿之中突兀的響起。
生生打斷了他的那一聲驚詫。
那聲音包涵著驚訝，不確定，惱怒等五味雜陳的情緒。
「是你！」
隨即宇文思裴尋聲轉身望去，便見先聲奪人的人，蘇月笙。
而此時，蘇月笙已經離席，向他走來，滿臉的驚訝尚未褪去。
「皇上——」
蘇月笙不待宇文思裴做出反應，已經在大殿中一頭跪了下來。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燕恆此刻怡然優雅的端著酒杯，半噙著笑意靠在座椅上，絲毫不為蘇月笙的突兀感到意外，其余人皆是一臉驚訝，包括高坐在上的皇上，他已斂了剛剛的笑容，語氣平靜卻又迫人對蘇月笙道︰「月笙有事要稟？」
「請陛下降罪。」
聞听此言，眾人皆是不惑。
燕恆輕抿了一口酒，也饒有興趣的朝蘇月笙看過來。
而此時，只有背對著皇上，含笑看著蘇月笙的宇文思裴，俊逸的臉上寫滿了得意，嘴角的那抹笑意更深。
蘇月笙不卑不亢，不退不讓的行了一禮，才說道︰「月笙有罪，剛剛初一見梁國公子，竟然險些認錯成前些日子和月笙打過一架的一名強搶民女草菅人命的浪蕩子，所以才驚訝叫出口，但月笙轉瞬又想，梁國世子乃天之驕子，風華絕世，哪里會是之前那可恥小人，可見是月笙眼拙了，險些認錯了人。」
言語間，還特意咬重了「可恥」兩字，看著宇文思裴，目光真誠，無懈可擊。
她一番解釋與請罪卻說的是滴水不漏，恰到好處。
眾人紛紛露出了然的神色，皇上也面色稍霽，並不斥責她失態于宴賓前。
只有宇文思裴，面色幾乎扭曲了一下，剛剛的嘲弄看好戲的表情瞬間轉為了遲疑與惱怒。
這人竟搶先于自己，告了「惡狀」。
若是自己再指認下去，那麼且不說自己被這麼一個燕國小小的文官給揍了，丟盡梁國顏面。
就是她剛剛那一句「可恥之人」，亦會讓今日宴席之上的眾人鄙視自己。
或許可以用梁燕交惡來威脅燕王殺了這可恨之人，但橫豎，都要讓自己的名聲跌落到塵埃里。
畢竟是從小在皇權中走過來的。
心思翻轉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便已平復下了心頭怒火，做出了選擇。
面上他也已經對著蘇月笙如同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一般，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想這世上還當真有長的如此和本世子相像的人，哪日蘇公子可得要介紹介紹給本世子呢。」
蘇月笙同樣淡淡的回了一笑，謙和不失風度的應承︰「世子所命，不敢不從。」
私下卻已是汗濕九重羅衣。
開始在宇文思裴瞥到她的同時，她想到事情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同時也當即力斷先來了個先聲奪人。
她賭的就是這個世子對名聲的維護和在意，畢竟作為梁國世子，梁國實際上的皇位候選人，名聲太重要了。
果然，她賭對了。
面對心底寫著憎惡面上卻已經不動聲色的宇文思裴，蘇月笙暗自感嘆，不愧是世子，到底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至少演技很好。
心下這樣想，表面上她依然有禮的傾了傾身子，就要轉身回座位。
「等等！」
就在蘇月笙正要為暫時過了眼前這關而心思歡喜雀躍的時候，不料，宇文思裴卻似笑非笑對著皇上請求道︰「皇上，思裴久聞燕國蘇大將軍家的小姐天姿國色，名動京都，雖未有幸得見，但今日看到蘇家公子這般的風華，想那蘇小姐的姿容也定然擔得起那傾國傾城的美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以，思裴斗膽想請皇上將蘇雲淺小姐許給思裴，一來為思裴解了那思慕之苦，二來，梁燕兩國聯姻，這期間的好處，自是不庸細數。」
聞言，蘇月笙已經轉過的半邊身子頓住，她轉首，目光平淡無波的看著宇文思裴。
好，很好。
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最寶貝的妹妹身上了。
蘇月笙淺笑，神色無常。
燕恆剛剛送至唇間的酒杯輕微的顫抖了一下，杯中的酒險些被灑出，隨即，他就著玉杯，將之一飲而下，嘴角卻勾勒出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只是殿內的其他人，包括皇上太子二皇子都是一臉的驚訝。
到底燕皇這麼多年的皇帝不是白當的，眉梢略挑之後，他饒有興致的問道︰「世子的意思是，要和燕國聯姻，娶的便是燕國大將軍之女，蘇……蘇雲淺？」
那番語氣里，分明是帶著幾分欣喜。
「正是。」
宇文思裴滿臉狡黠的回望著蘇月笙，肯定的回答了燕皇。
此時，但凡是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此番無疑是燕國撿了個大便宜。
通常和親，都是兩國最為尊崇的公主皇子之間聯姻，如今燕國僅有的一位公主燕紫陌，乃是皇上心頭肉，怎麼的也不會舍得遠嫁到梁國的。
而目前，燕楚之戰遲遲拖延，跟梁國結盟無疑是最為有利的權衡，燕國還未提出，梁國世子倒是先一步提出了迎娶燕國將軍的千金。
如此，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待得從宇文思裴的口氣中得了肯定答案，燕皇那久病的有些蠟黃的臉，已是如春花般燦爛了。
哪里還顧得上蘇家人怎麼想，哪里還顧得上那個為他守著半壁江山效忠一世的蘇陵也僅有一女，當然蘇月笙不算。
只見燕皇拊掌大笑，飲了一杯先前一直未曾動過分毫的酒盞，就要下旨。
卻見大殿之上高懸在盤龍柱上的兩盞明燈突然閃了一下。
就在這星火閃爍的同時，梁國世子，宇文思裴卻是一個不穩就要栽倒，幸而站在離他最近的蘇月笙急急上前攙扶，才不至于摔倒。
這只是眾人看到的樣子。
事實上，此刻若是大殿之上有著功夫高上大內高手幾個層次的高手的話，便能隱約在那剎那听到物件破空的聲音。
功夫再高一點，則是能分辨出那是兩個不同方向，不同位置卻在同一時間配合默契齊齊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