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在尋聲看到馬上的那人，以及魅影跪下的神態，霎時間變的僵硬。
心頭的怒火與恨意此刻已然都不見了蹤影，她的心，如同那隆冬里湖面凍了三尺的冰面。
那蒼白到可怖的面色，更是一寸寸，冷到了極致。
她就這樣，保持著轉身回望的姿勢，一動不動，看著那人，連身側傾月的低喚都不曾听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空氣里除了那噠噠疾馳的馬蹄，再沒有任何聲音。
燕恆根本不看別處，也只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蘇月笙亦迎上那人的目光看去。
此間，亂世滄桑，此間，浮生浩滅。
兩相凝望，看不見紅塵喑啞，看不明相思如花。
那堪堪讓日月星輝全部黯然的璀璨眸子里，此刻寫滿了擔憂，焦慮，與愧疚……
愧疚……
現在才覺愧疚？
你也會覺得愧疚？
蘇月笙心痛到了極致卻是想笑，可剛一扯嘴角，笑容還未綻放，一行清淚已在腮邊滑落，入口，苦澀。
淚眼模糊間，恍然透過眼前疾馳而來的那人看到了另外一番畫卷。
依稀是那時剛來這個世界被救起時的無措感覺，那少年風姿神韻，尊貴雍容到了極致，卻涵養極好的嘴角牽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柔聲道︰「想
必公子是受了驚嚇，你是哪個府上的，本宮派人送你回去？」
依稀是那夜李府喜房，他一襲大紅喜服，身披傲然于世的風華，對著她笑，笑意不見眼底道︰「錦兒姑娘，如今你我既是夫妻，那日的問題，
你可該給個答案？」
依稀是那一日畫舫之上，初春的陽光那般細細碎碎的灑在他的身上，他隨意的步調，卻似是仙人從東海之畔踏蓮而來，蒼茫大地皆在他腳下，
如畫江山都爭相不遠萬里臣服在他面前，而這樣的他卻轉身刁難她，對著她輕啟唇角道︰「公子如此才華，不若應了如姬姑娘的詩，有如姬姑
娘琴音相伴，你我二人同船把酒言歡，豈不成就一樁美事？在下李恆，願請公子賜教。」
……
過往的畫面交疊著出現在眼前。
蘇月笙咬破舌尖，口齒間傳來的痛楚絲毫不能抵消此番心間的窒息。
那人心思深沉，那人曾同她朝堂上針鋒相對，反唇相譏。
那人情深幾許，那人為救她不惜以身涉險于迷霧嶺刺客劍下救下她。
那人，最終害了他們柳家！
她身體痼疾，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一直以為她也是一名過客身份涉足紅塵，卻仍舊躲不開這此間情劫。
她以為她可以理智的將之如同那龍鳳佩一般，還給他。
卻到此刻才清楚的明白，那顆心，那番情，豈容得下她理智擺布，早已是覆水難收。
天下權勢，柳家滿門，終是將他們之間劈出一條無法跨越的溝鴻。
爹爹，娘親，雲淺，婉桃，碧翠……藍衣。
每一個讓她親切的面孔在腦海浮現，蘇月笙眼底驟然翻滾著滔天恨意。
她抵氣，強自壓制住體內翻滾的幾乎不受她控制的真氣，再手掌一個翻轉，猛一運功，舉劍飛身向奔至近前的燕恆刺去。
動作之迅猛，連她身側的傾月都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看著她帶著那般毅然的決絕神色飛射而去。
但見她這一動，城牆上，魅影這頭，兩邊的弓箭手當即平舉起手中弓，搭箭就要放去。
卻被燕恆一個手勢生生按下。
只是這手勢剛剛放下，蘇月笙就已閃電般的速度掠至他眼前。
那手中執著的劍沒有絲毫猶豫，對準他的胸口刺了過來。
「滋！」
「保護太子！」
刀劍入肉的瞬間，四周的長刀短槍當即朝蘇月笙撲了過來。
「不許動她！」雖被刺中胸口，燕恆清晰的聲音，依舊不容抗拒的傳入眾人耳里。
那些護衛們邁出的步子，使出的刀劍齊齊頓住，以一種錯愕到了極致的表情看著這午夜風中有些搖搖欲墜的兩人。
馬上筆直坐著的燕恆沒有動，就連蘇月笙的劍沒入他胸口一寸之時他也紋絲未動，只是面上的表情極其復雜，心碎。
那般讓人不忍直視的俊美，讓人想起三月里紛飛的桃紅，佔盡這世間的風姿與妖嬈，卻又帶著七分塵世的傷痛。
他蹙起的眉彎是絲毫不掩飾的痛楚，但那般神情卻不似是因為身體之痛，是因為心。
然後，他看到她臉上的鮮明恨意，看到她眼底涌動的苦澀，听到她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的在他心頭響起︰「燕恆，我恨你。」
「燕恆，我恨你。」
這是她最後留在他耳邊的話語，隨即，便見她人如同斷線的紙鳶一般在他面前倒下。
他慌亂的伸手去攬，卻是在剛一做出這麼一個動作，胸口就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痛，渾身的力氣也再用不出分毫，他自己亦是從馬上墜下，狠狠
摔到地上。
天旋地轉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倒在地上，如一朵落入塵埃里的聖蓮，毫無生機。
看著她被緊隨其後的傾月攬在懷里。
「月笙！」
伴隨著傾月歇斯底里的驚喚，燕恆有些渙散的意識聚攏了一點點，他下意識費力的抬了抬手，捂在了胸口，被蘇月笙那一劍刺中的位置，亦是
那一次在迷霧嶺為救下她，自己被那刺客刺中的位置。
分明離心髒有了寸許，並未傷及心髒，他卻覺得自己的心，碎了。
第一卷︰人生若只如初見，完。
下一卷︰浮生未燼亂世安。
再見，她仍舊一襲大紅嫁衣，那般妖嬈的似要焚掉這亂世紅塵的顏色，生生刺痛了他的眼；那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穿女裝的樣子，傾國傾城，
動人心魄，可是，如今這朵傾世之花卻要開在他人的繾綣臂彎——他想著，心痛的徹底，下意識要抬手按著，卻才發現，那里如此空洞，早已
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