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走近店里,看到文房店的老板正在收拾一疊紙。
這位老板年紀很大了,听說足有七十多歲,因此骨骼僵化,行動非常緩慢。他從貨架上拿貨、放東西、包裝、算賬、收錢、找贖……所有的事做起來都象是在放慢動作似的。青雲私下懷疑,這家店的貨物明明質量不比市上那家最大的文房鋪子差,生意卻要少上一大半,會不會是因為顧客們對老板的慢動作不耐煩的緣故?
比如此時此刻,他就用雙手慢慢地用一塊舊綢布將那疊有些發黃的紙張包起,然後慢慢用一條繩索去縛住,慢慢打成繩結,而這幾個動作已經花上至少三十秒鐘了。青雲有些耐不住,主動上前問︰「老板,您這包是紙嗎?寫字用的紙?」雖然看起來很陳舊了,但如果便宜的話,也許她可以買上一些,省得老人家那麼麻煩了。
那老板慢慢抬起頭,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紙當然是用來寫字的了,這可是好東西,咱們淮城府的特產,大大有名的淮紙!想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這紙還是貢品呢。」
咦?青雲大吃一驚︰「這個嗎?真的假的?!如果是貢品,您這里怎麼會有?」價錢一定不便宜吧?嘖!只好放棄了。
老板笑說︰「那時候是貢品不假,只是當今皇上登基的時候,下令一切從儉,但凡是貴重奢華、勞民傷財的東西,都不要了。這紙本來極好,別看它時間長了就發黃,事實上造的時候用了特制的藥汁,不怕蟲蛀,也不怕受潮,就是造起來費事些,花費的人力也多,因此就被剔出貢品名單了,只有先頭的淮王府還用著。可惜淮王嫌它會發黃,下令停造,如今已經很少有存貨了。我這個是舊年從王府弄來的存貨,一直收著,若不是方才的客人特地問起,我還不肯拿出來呢。」
方才的客人?就是背影象鐘縣丞的那位嗎?
青雲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綢包︰「我能瞧瞧不?我還沒見過這種紙呢,想開開眼界。」不怕蟲蛀又不怕受潮,還真神奇呀。
老板又和藹地笑著,慢慢地解開繩結。青雲雖然覺得慢,恨不得立刻替他解了,但又怕行事太魯莽會傷了老人家的自尊心,只好小聲問一句︰「我來幫您吧?」老板卻微笑著搖搖頭,將結打開了,又慢悠悠地去揭開綢布。
等他好不容易揭開了,露出里頭的紙來,青雲就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模了上去。紙面有些發黃,模上去略有些粗糙,散發出淡淡的草香氣。她有些遲疑︰「這個紙適合寫字嗎?」。墨汁不會暈開嗎?
「當然適合了。」老板含笑斜了她一眼,「你別瞧它好象有些粗,寫起字來很順的,而且字跡過上百年也依舊象新寫的一樣清晰。它除了會發黃,什麼都好,否則也做不成貢品了。拿它來印書,抄書,或是謄寫公文,最適合不過了。」
真有這麼好?青雲有些拿不準,又小聲問︰「多少錢呀?」
老板笑著用手指比了個數字,青雲倒吸一口冷氣︰「這麼貴?那算了,我估計沒那福份。」
老板仍舊和氣地笑著,重新慢慢地將紙包起,用繩扎好了,慢慢轉身走到貨架前,慢慢彎腰,打開櫃門,將綢包放進去。青雲隔遠瞥了一眼,瞧見櫃子里象這樣的綢包只有兩個,存貨不多了,厚度也只比剛剛放進去的那個略高一些,似乎方才的那位客人並沒有買太多淮紙。
她見到老板重新轉過身來,連忙說出了自己想買的東西,老板就顫悠悠地轉身扶住貨架,踏上一個小木凳到高處去夠幾本棋譜,看得青雲心驚膽戰,連聲說自己來就行了。老板卻很固執地擺手拒絕了,繼續慢慢將棋譜拿下來,又慢慢走到另一個貨架處,取了描紅本和紙筆。等到他回到櫃台前,算好錢的數目,青雲已經是一頭冷汗了。
東西加起來有些貴,但她已經顧不上講價了,趕緊付了錢,便匆匆離開,心里還在想︰在古代社會里,書本筆墨紙硯果然都是花錢的東西,她也算是舍得下血本的了,但跟剛剛那位象鐘縣丞的客人一比,頓時就被比下去了,人家買幾張淮紙花的錢,就是她這堆東西的兩倍呢,真不知道他花那麼多錢買這種紙做什麼。
青雲來到市集,高大娘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兩人連忙往家趕。才進家門,就看見半夏在前院正房里不知在翻找些什麼東西,青雲忙問︰「半夏你在干什麼?」
半夏從屋里冒出個頭來︰「醫館里來了個東鄉王莊的人,說他家老人的老病犯了,少爺要趕過去醫治,讓我回來找幾味藥,再把前兒配的救心丸帶上。那病人的病情有些棘手,少爺說今晚可能回不來了,大娘和表姑娘可有充饑的干糧什麼的,我順道帶上,預備少爺晚上吃?」
青雲一听,連忙往廚房奔︰「有早上吃剩的幾塊燒餅,將就著還能做干糧,就怕不夠你們吃的。麥冬也去嗎?」。
「麥冬哥已經跟著少爺過去了,我這就得走。」半夏皺了皺眉頭,「幾塊燒餅不夠吃,一會兒我到街口再買幾個包子。表姑娘,再給我們備一壺水!」
高大娘在旁插嘴道︰「你這孩子,怎麼糊涂了?小曹大夫是去給人治病的,難道人家還不能招呼一頓飯?犯得著你又要備水,又要備干糧的?」
半夏苦笑︰「大娘,您不知道,那家人不大通情理,若是少爺把他家老子治好了,一頓飯自然不在話下,但若病人治不好了,別說一頓飯,只怕立時就要被打出門來。我們少爺去他們家出診過幾回了,知道他們家人的脾性,因此才讓我回來拿點吃的,早作打算。那位老爺子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是熬日子罷了。我們少爺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能將人救回來?」
高大娘听了,忍不住念了句佛︰「怎會有這樣的糊涂人?這又不是急病,早該心里有數的。好歹小曹大夫也救了他家老人幾回了,即便最終救不了,也不該將人打出來,果然是不通情理得很。小曹大夫真不該理會他的。」
「我們少爺說了,醫者父母心,不能因為病人的家眷不通情理,就把病人的性命置之不理。那不是一個大夫該做的事。」半夏見青雲拿了燒餅和水囊出來,連忙道了謝,匆匆背起一個藥箱便跑了。
青雲看了高大娘一眼︰「大娘,您瞧,我曹大哥的人品多好呀,這不是比人家只一張臉好看的強多了嗎?哪里就被人比下去了呢?」
高大娘怔了怔,古怪地看了看她,又想笑,又有些著惱,最後面色怪異地轉身去了廚房。青雲只當她是知道自己錯了,得意地輕哼一聲,嘴角微翹。
曹玦明這天晚上果然沒回來,這不是第一回了,青雲早已司空見慣,很淡定地跟劉謝與高大娘一起分享晚餐。
劉謝說起今日縣令周康的家眷到達後,縣衙里雞飛狗跳的場景。周太太帶來了比預料中更多的隨行人員,即使蔣友先已經被安排到了吏舍,盧孟義與周大少爺周棣加上一半的男僕被塞進了主簿宅里,剩下的人還是無法擠進那小小的縣令宅中。光是女眷和婆子丫頭們,就足以擠爆周康的後宅了,最後還是周太太一聲令下,命先前隨周康上任的那個通房帶著幾個粗使婆子丫頭,以及十來個男僕們緊急移居後街一處租來的房屋,才把居住問題解決了。
據說周太太十分溫柔地向丈夫抱怨了他安排的不周,周大人也十分愧疚地向妻子賠了不是,但對于她說另外找一處大宅子讓全家人移居的建議,卻沒有理會。周小姐向父親抱怨時,周大人就把蔣先生的黑歷史拿出來曬了,還非常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向你們說了些什麼,但我絕對不能容忍他利用我的妻兒達成不可見人的目的!淮王別院是淮王妃的私產,並未抄沒官中,我不能以權謀私,更對里面埋藏的所謂財寶毫無興趣!若這財寶確實存在,我會上報知府大人,請府里派人來挖掘!」
周太太與周小姐都沒再吭聲了,倒是周少爺有些好奇︰「什麼財寶?蔣先生倒沒提起這個,只是說父親在任上委屈自己了,連好點兒的屋子都沒住上,讓我們來了以後多勸勸您呢,沒想到他還有自己的私心。不過這淮王別院似乎挺有趣,兒子在京中也曾听人說起,當年淮王妃的父親曾請來名家建造別院,別院中的家具有許多都刻有名家筆跡,有不少如今已經失傳了。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去瞧一瞧呢。」
青雲听到這里,幾乎跳了起來︰「這周少爺一定是故意的吧?他也想進淮王別院?!」
劉謝卻道︰「應該沒有這個意思吧?周大人說了那里有官兵把守,外人不能隨意進入,周少爺就沒再提起這事兒了。再說,他即便要進去,也只是去瞧瞧里頭的名家書法,哪兒還能瞞著人挖什麼財寶呀?」
青雲不以為然︰「我就不信了,他要是真沒算計些什麼,何必非得要進淮王別院里瞧一瞧?」
劉謝道︰「你管他進不進去呢?有周大人在呢。只是明兒你得備點兒禮物,打听一下,周大人的太太小姐可有空閑,若是有,你就過去問個好,送點兒見面禮,這是禮數。若是你心里覺得害怕,就跟鐘太太、鐘小姐她們一塊兒去。」
青雲明白,劉謝沒有家眷在這里,但禮數上又要向上司的太太問好,只能由她這個干女兒出馬了。到了第二日,她就準備了幾幅上等尺頭,還有兩包糕點,然後向鐘家送了個信。
鐘勝姐很快就回了信,周太太周小姐初來乍到,旅途勞累,說是今日不見外客,若有人要上門拜訪,就得等明天了。鐘勝姐請青雲陪她一道去,頭一回拜訪一位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她心里也有些沒底。
青雲答應了,只得跟高大娘一起把糕點吃了,明兒再準備新鮮的。這時曹玦明趕了回來,臉色有些不好看。
青雲忙問︰「曹大哥怎麼了?是不是病人有什麼不好?」
「病人沒事,已經緩過來了。」曹玦明頓了一頓,「你可是準備去周家拜訪?」
青雲點點頭︰「干爹讓我去呢,禮數總是要盡到的。」
曹玦明有些遲疑︰「你見到她們時……別說出自己的身份。」
青雲怔了怔,不解地問︰「為什麼?」
「虞山侯府在京城里是顯貴,他們跟楚王府有來往。」曹玦明看向青雲,「周小姐還跟楚王府輕雲郡主是手帕交,她也許听說過你父母的事。」
輕雲郡主?青雲心下忍不住嘀咕,這人名字跟自己還真象。
(為什麼臨近十二點的時候,總是要抽風?刷都刷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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