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剛剛下飛機的景未央趕到醫院,父親已經被安置在重癥監護室。和非然一起坐在重癥監護室外面,許久的沉默讓本就悲傷的氣氛越發染上了淒涼的感覺。
「二姐,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跟朋友去外地學習。」
景非然側眸看著臉不紅心不跳的景未央,不想拆穿她此刻的謊言。昨天蘇墨哥打電話回來問,二姐去夏威夷做什麼—羼—
「哪個朋友。」景非然將自己的毛衣往上拉了拉,覆住自己微涼的脖頸。景未央側眸,蹙了蹙眉後摘下自己的圍巾遞給他。
「回去吧非然,爸爸這里我守著就行了。」
「是傅璟琛嗎?灼」
景非然淡漠的輕笑,對上二姐關心的神情,他略勾起嘲諷的嘴角,說︰「二姐,你答應了那個人什麼,才換來公司的無恙?」
「非然——」
本想岔開話題的景未央被非然這麼一問,驀地有些慌,如果非然真的知道了她和傅璟琛的事,到時候這一切被爸爸知道了,她就徹底完了!
「夏威夷的風景不錯,二姐,你怎麼不多玩幾天?」景非然將圍巾還給景未央,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慌亂的少女。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景未央強自鎮定,既然他知道了,自己再怎麼掩飾都無濟于事。
景非然眉梢輕蹙,緩緩地說︰「昨天蘇墨哥打電話問我,你怎麼會去夏威夷,你身邊那個男人是誰,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他——」
蘇墨!
景未央驀地睜大眼楮望著非然,心口一窒,縴細的手指攥緊手中的圍巾,「他……你怎麼跟他說的?」
景非然的目光掠過她,落在重癥監護室里。
「我說,二姐最近為爸爸和公司的事操勞,太累了,所以跟朋友出去散心。至于去哪兒,跟誰一起,我不知道。」
「謝謝你,非然——」景未央松了口氣,幸好,蘇墨不知道真相。
「二姐,我可以不讓蘇墨哥知道,但如果爸爸問起,我不會對爸爸有任何的隱瞞。」景非然看著松了口氣的景未央,堅決的說︰「不管你和那個男人有什麼交易,我希望你到此為止。如果再有什麼消息被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再幫你隱瞞誰——」
景未央心底咯 一聲,如果非然知道她和傅璟琛的契約婚姻……會不會氣得不認她這個姐姐?如果爸爸知道了……
「二姐,你應該知道爸爸對你的期望多高,如果為了他、為了公司,你出賣了自己,我想爸爸他即使痊愈了也會懊悔得生不如死。」
景非然低頭瞧著自己素來堅強的二姐,又說︰「如果他知道他害得你葬送了一輩子的幸福,他說不準會找傅璟琛拼命,然後再自殺……」
「不會!」
「二姐,會不會你還不知道嗎?」
景未央的後怕,景非然的沉靜,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著眼前少年篤定的眼神,景未央仿佛置身于永不見天日的地獄。
那是她最愛的父親,他的性格如何,她是最清楚的。非然說得不錯,如果爸爸知道她為了公司和傅璟琛簽了這種合約,他一定會找傅璟琛拼命——
惹惱了傅璟琛,爸爸興許只有死路一條。
即使傅璟琛手下留情,爸爸也不會苟活于世……
所以,她和傅璟琛在一起的事一旦被景家人知曉,她不僅會眾叛親離,成為別人眼中世俗下賤的女人,還會害死自己最愛的父親——
一只有力的手掌覆在景非然肩上,他下意識的回過頭,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傅璟琛。在他眼里,傅璟琛就是一個衣冠禽獸!
「對你二姐好點。」
傅璟琛勾唇淺淺的一笑,眸光掠過對自己很不友善的景非然,看向景未央,「這里交給周姐,我有事找你——」
他身後,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微笑著點頭行禮,「景小姐。」
「好。」景未央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站起來回給周姐一禮。她相信傅璟琛的眼光。這個周姐,一定可以好好的看著重癥監護室里的父親。
「你憑什麼找我二姐!」景非然擋在景未央面前,對傅璟琛怒目而視。
「憑什麼?」
傅璟琛瞥見景未央搖頭懇求他的模樣,勾唇對景非然說︰「就憑我買下了你景家所有的別墅,憑我現在是你們住那所房子的主人,夠不夠?」
景非然驚愕的看向景未央,她蹙眉言語清晰的告訴他,「景家的房產,如今都已經姓傅了。包括我們住的那一幢——」
「二姐!」景非然措手不及的低吼道︰「爸還在醫院,你就私自將景家的東西全賣了,到時候我們不是無家可歸了麼!!」
「我和傅董簽了合約,雖然他買下了那幢房子,但我們五年之內可以贖回來。這段期間,他也不會讓我們搬出別墅。」景未央握住景非然的手,安撫道,「相信二姐好嗎,其他的房子賣了就賣了,但現在住的這幢房子,二姐一定會贖回來。」
景非然神色復雜的望著景未央,又側眸看向傅璟琛,痛心的問道︰「二姐,你們之間再沒有其他秘密了,是嗎?」
「嗯。」
「公司可以沒有,但我們的家不可以散了,二姐!」景非然有些不安的抱著景未央,像個孩子一樣,呢喃道,「你答應過的,二姐,你絕對不會做傻事……」
「你放心,二姐不會。」景未央安撫著他,目光落在傅璟琛身上,她心底隱約浮起一絲不安,「回去吧非然,明天還上課呢。」
「十二點以前必須回家,二姐!」
「好。」
景未央和傅璟琛並肩離開,景非然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痛得不能呼吸。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二姐被那個男人脅迫,眼睜睜的看著二姐跟那個男人離開,卻什麼都不能做……
今晚,二姐會不會做出她人生中最糊涂的決定——
*
醫院安靜的長廊上,景未央的身影與傅璟琛頎長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請你不要遷怒非然,他只是一個太依賴姐姐的小孩子。如果剛剛的言辭對你有什麼不敬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區區幾句話,我還不至于放在心上。」
「謝……」
「不過你應該告訴他,畢竟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擁抱之類的,還是不要太頻繁的好。何況,你們始終不是親姐弟——」
景未央側眸對上傅璟琛溫柔的眸子,心底一沉。這個男人的佔有欲,好強。
「……好。」
*
白天,這里是美麗的花園別墅。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站在陽台,漆黑的花草叢和斑駁的樹影卻讓人背脊發寒。
景未央坐在二樓的客廳里,背倚著落地玻璃窗,望著完全陌生的環境。
一個小時前,她和傅璟琛一起來到這里。他接了一個電話,回公司處理緊急的事,留下她一個人在這冷冰冰的房子里。
沒有朋友,沒有僕人,連一只小貓小狗都沒有。這個偌大的房子里,她知道,只有自己一個會喘氣兒的生靈。
夜里很冷,也很靜,靜得她都能听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 嚓」——
水晶燈發出細微的聲音,景未央驀地抬頭望去,下一秒,整幢房子都陷入了一片漆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她似乎能看見一雙帶著幽光的手,掐住了自己縴細的脖子。
呼吸,瞬間微弱下來!
她從小就怕黑……
自從多年前那個受了傷的夜晚之後,她就害怕黑暗!
她很清楚的知道,那個夜晚她失去了很多珍貴的東西,可是卻不記得到底失去了些什麼……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吞下的小藥丸越來越多……那段記憶開始模糊不清……
漸漸的長大,那些記憶,仿佛也跟童年一樣遠離了她——
「媽……媽……救救我……媽,求你不要拋下我……」
腦海里驀地回響著這樣一個聲音,景未央知道,那是曾經年幼的自己,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無助而絕望的乞求離去的母親——
「痛……」
她恍惚記得,那個曾經純淨溫柔的少年一步步靠近自己,他眼里的貪欲讓她驚恐,即使哭得聲嘶力竭也無濟于事……
「啊——」景未央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腦袋,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心底無助的呼喊。腦海里那些痛苦的片段不是她的——
那些痛不欲生的記憶,不是她的!!
她慌亂的模索著自己放在旁邊的手機,另一只手捂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口,她想逃離這個看不見光明的地獄,她想扔掉那些殘缺的記憶!
*
會議室陷入一片黑暗。
「董事長,停電了。」小喬站在傅璟琛身邊低聲說,「公司有備用電源,您稍等,程序馬上就可以恢復了——」
傅璟琛看向窗外,曾經霓虹閃爍的城市,如今混沌無光。
驀地,他冰冷的眸光落在小喬身上,「今晚整個寧城都停電嗎?」
「是。」小喬回答。總局的人一早就發來了通知,今晚因為更換設備的緣故,會在十點的時候停電三個小時,直到夜里一點才會來電。
「岑副總,今天的會議你接著開,明天將會議結果做好報告給我——」
傅璟琛簡短的交待了一句,起身離開了會議室,留下十幾個高級主管驚詫的面面相覷。饒是跟了傅璟琛那麼長時間的小喬和岑副總都少有見到傅璟琛開會開到一半突然離去的時候,其他人更不用說。
「董事長——」
小喬的聲音淹沒在夜色里。看著絕塵而去的法拉利,她秀眉輕蹙。司機將賓利停在小喬身邊,驚詫的看著小喬,「董事長自己開車走了?」
「嗯。」小喬點頭。她剛剛打電話給司機,出來就看見傅璟琛開車離開了。這麼急,他是趕著去見家里那個女人麼?
*
別墅二樓亮著一縷搖曳的幽光。
傅璟琛大力的推開木門,一樓伸手不見五指。他借著手機的光線徑直朝樓上走去,二樓客廳里,一只縴細的蠟燭靜靜立在淺綠的玻璃桌上——
他犀利的目光環視四周,浴室里,似乎有輕微的動靜。
一步步靠近,听到里面隱約的啜泣——
心疼的推開玻璃門,他看見了那個濕漉漉的躺在浴缸里的少女。她身上薄薄的衣裳濕透了,在浴缸里隱約浮起了一角,露出象牙白的小月復。
「傅翎昊……我恨你……」
景未央的臉埋在臂彎里,痛苦的囈語著,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門口站立的男人——
她的記憶里,只有那段瘋狂纏繞著自己的痛苦片段,她記得那個少年,他有一雙好看的眸子,他曾經笑如春風……可是畫面一轉,眼前只有他發了瘋一樣的場景……
她記得那個少年,名叫傅翎昊!!
「傅……翎昊……我恨你……我恨你……」
傅翎昊——
傅璟琛手中緊握的手機驀地落在濕漉漉的地板上。他頭一次如此驚愕的睜大了雙眼,幽深的瞳孔里倒映著浴缸中那個小小的身影——
原來,你是記得我的——
只是你記住的是那段誰都不想提起的記憶——
未央,對你造成的傷害,是我一生中最不願回顧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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