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是出讓還是要我勻出?」老板看著背著書包走近店的姜義,沒有因為他是個普通學生而有絲毫怠慢之色。
到底是搞古董的,雖然古董二字得加上引號,但是帶人接物就是不一樣,雖然一般稍有素質的店面都不論身份、穿著來辨別客戶,但是很多都是裝出來的,或者是訓練出來的表面現象。而姜義能看出來,這個古董老板是真心對他,或者說這個老板對待每個客戶都能做到最佳禮遇。
這就是行業之間的差距。三百六十行,里面出的狀元雖各有千秋,但還是能相互比較一下的。
「先看看吧。」姜義道。在金銀店那種充滿「銅臭」的「世俗」地方姜義都得小心,更何況是在這種有半吊子水平的古董店里,所以他用字也很精煉。「先」這個字說了他的計劃,或者說待實施計劃,如果情況合適,他是很有可能給老板你做交易的,比那些「隨便看看」的顧客有經濟挖掘潛力。
「那先看看我店里的吧。」老板若有若無的眼光瞟了姜義的背包一眼,然後笑著道,「如果能入小兄弟法眼,那老哥是怎麼也要勻給兄弟你的。」
並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屁都是臭的,馬屁就不臭。
我國文字文化真是很有意思,有學問的人動了經濟頭腦,但這在以前讀書人中是被淪為不齒的,所以這類人來得比較委婉︰賣主本來明目張膽的賣東西叫「出讓」,意思是自己本來很喜歡的,但是逼不得已才用其換錢財糞土之物,這是違背靈魂本能的!
「勻」或「勻出」是千呼萬喚本要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遮羞布。就像店主一樣,用上這個字他似乎由店主成了收藏家,店里的東西都是他多年珍藏甚至祖輩相傳的寶貝,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踫上你了,這才忍痛割愛「勻」給你。
反正原則就一個,讓你痛痛快快地被宰,讓你被賣家的舍己為人的精神感動中被無痛狠宰。讀書人動起腦子來的破壞力不比有組織、有紀律的土匪殺傷力小。
古代讀書人酸就酸在這些地方,成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而且這種還算是「名妓」,畢竟買只毛筆、一把青菜沒人說出讓,只有金石含量高的古董字畫界才有這種。
老板的話是半馬屁半狗屁,姜義也不以為意,先在之前沒細看的陶瓷面前走過,心中還希望能遇到能再在里面發現金片等名貴東西。結果顯而易見,姜義最後還是奔著目標來到金屬器物前。
「這個可是戰國……」
「上面有字。」姜義打斷了老板熱情的推銷,雖然人人都知道這樣的話不能全信,甚至基本上都不能信,這樣能保持本心不被欺騙。
但是又有幾個人知道這才是老板的真正戰術︰老板本就不打算讓你相信多少,但只要相信一點就落入了他陷阱,你的思路就會被帶得便宜,最後落入他螺旋形的陷阱,多少都會讓你掉血。
這種情況就像商店將商品價格提升一倍然後打六折一樣,只要你相信了他的打折,那麼你就已經落套了。
真正的價值只能靠自己發掘。
鼎分為圓鼎、方鼎兩種,這個鼎是月復部飽滿的圓鼎。看上去的確古色古香、造型優美,三足似象腿,粗壯有力,小兒手臂粗細、二十厘米長的三足頂著一個臉盆大小的鼎心。
鼎厚三厘米左右,所以鼎內空間也不小,估計夠古代幾口之家一頓火鍋的,姜義有些惡趣味地想。他知道我國火鍋起源歷史很長,至少西漢時期就有了,因為西漢大歷史學家史馬遷《史記》中就記載過。
姜義沒將其當回事,鼎在古代不是所有人都能用的,那是王權的象征,一般人是沒有資格用的,所以很多的鼎都相當大,比如國寶司母戊大方鼎就重達八百余公斤,是世界上最大青銅器、最大的鼎。
雖然這個鼎不大,只有十余公斤,但如果是真的戰國鼎那價值也不菲,千萬富翁在其面前是個渣。
姜義直接跳過了這個鼎,然後專心看著邊上一個方尊。尊也是與鼎並列的一種主祭祀之物,也很尊貴,比如我國的一件四羊方尊價值就不會低于司母戊大方鼎。
老板在一旁喝著茶,也不說話,微笑著看著姜義。
姜義似乎很有興致,將這邊大部分金屬器物都看了個遍,最後拿了一個小香爐過來。
「老板,多少錢?」姜義看了老板一眼,笑著道︰「我看著它挺好看的。」
「一千二。」老板瞄了姜義一眼,張口就道。姜義的意思他怎麼不明白,「好看」可不是形容古董的,所以姜義明顯將其當成了一個工藝品,而老板當然也知道自己這玩意兒是什麼,所以也不給姜義多說什麼,同樣將其當成工藝品價格賣,只不過這一刀揮得比較猛。
「能不能少點?」姜義眉頭微皺道。
「看你小伙子第一次來,那就八百吧。另外,如果今後你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拿到老哥這兒來,保證不會讓你吃虧。」老板將茶杯放下笑呵呵地道。
「八百……」姜義猶豫著,然後指著邊上那與鼎大小相仿的方尊,「這個呢?」
「一萬八。」老板和剛才一樣端起茶杯喝茶,茶水中倒影著他那一絲微笑。
「這麼貴!」姜義大吃一驚,不過他心中卻在笑。
「唉,小伙子,實話給你說了吧,我這家店雖然叫古董店,但是稍有點水平,或者不腦殘的人都不會將我這店當成古董店。這也不是我自砸招牌,只不過這年頭沒有千萬身家能說自己有古董嗎?沒有數千萬上億資產能開真正的古董店嗎?說白了,我這就是一家復古型的工藝品店而已。」
「我知道啊,人家西周師望鼎大小和你那個鼎相差不大,也是高半米、徑口四十余厘米,但是人家在清朝的全形拓本到現在可是哪來拍賣,而且價格不會低于一萬——那就是一張紙而已。」姜義道,指著方尊道,「如果是真的,你這種東西拿到拍賣場上去專家都不好估價。但是,你這只是工藝品而已,只不過你這工藝品也太貴了吧?」
「小伙子,話可不能這麼說。工藝品怎麼?等數百上千年後,這工藝品說不定比真正的方尊更有價值。我給你說,這些全都是用的和古代青銅一樣的合金。吶,百分之八十八的銅、百分之十的鋅,其余還有錳、鎳等金屬,比例搭配最佳,無論硬度、色澤都是青銅最好的。要知道我們先人們不知用了多少時間、金錢、精力才得出這麼一個比例,而我們現代人做到這一點,最後做出這麼一個會很容易嗎?」
「算了吧,只要是工藝品,這在現代不在「工藝」兩字上,而在「品」字上——商品的品。只要到了現代,有什麼東西不是成建制制造?我敢說我買了這個方尊,我明天——不,我一出門你就能再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擺上,最多和方尊交換下擺放位置!」
姜義說得是器宇軒昂,一副不屑的樣子,然後道︰「少點吧!」
老板暗笑,道︰「不能少啊,好吧,那你拿一萬五吧——本來是不能少的。」
「我沒那麼多錢啊。」姜義終于說出了自己真心話,緊接著又指著那個方鼎道︰「這個多少錢?」仿佛這是他最後的期望似的,忘記了這方鼎和方尊是同一個級別之物。
「八千。」老板听了姜義那一句「我沒有那麼多錢」之後明顯沒了多少興趣,他還是高看了這個小孩,或者說他將這個小孩看透了。原本以為這是一個什麼有錢人或者內行人的前哨,但沒想到這還真是一個普通少年。普通少年也就罷了,對方還是一個對古玩沒什麼水準、只是對其外殼感興趣的少年。
「好!我買了!」姜義終于笑了。
「嗯,買了?買什麼?」老板一愣,然後看著姜義一把將那方尊操到手中,就像禁欲多年的男人拉過一個漂亮女人,粗暴中充滿了溫柔。
「你……」老板瞪大了眼,他終于明白了。一般稍有頭腦的人買那種能砍價的東西都是講戰術的,即看到很喜歡的都不會露出內心想法,否則絕對會被狠宰,只不過專賣店的名牌是明目張膽地宰。
姜義之前看了方尊很久,明顯就是看上了,但是他之後還裝模作樣地到處看其他東西,顯然是在分散老板的注意力,但是以老板的精明顯然一下就發現了,所以才會在方尊上準備宰姜義一刀。
當你揮出刀的時候就已經露出了你月復部,老板走近了姜義的陷阱,而姜義在最後先說了自己沒錢,緊接著又問方鼎多少錢,老板心經過一驚一乍後反應力降低,而且腦中還回想著那句「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直接說出了方鼎的價格,或者說出了一個遠低于尋常客人買的價格。
姜義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