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正看得出神,火真人卻收回功力,爐溫直線下跌,花瓣仿佛睡蓮一般迅速合攏,恢復圓球外形。
火真人擦了把汗,吩咐尹劍︰「接下來換你燒火,讓金蓮一直保持在盛開狀態。」
尹劍從他手中接管八卦爐,雙手按在正南方的爐壁上,掌心緊貼的位置,刻有一個古篆「離」字。催動丙火訣,氣海中升起一團篝火,靈子融化為灼熱的靈能,通過掌心注入「離位」。
八卦爐的八面爐壁,分別對應著八卦方位,五行屬性不盡相同,其中乾(天)、兌(澤)二卦五行屬金,坤(地)、艮(山)二卦五行屬土,震(雷)巽(風)二卦五行屬木,坎卦五行屬水,離卦五行屬火。
五行靈力注入對應的八卦方位,方能喚醒丹爐順利點火,萬一弄錯方位……那就等著欣賞超級大禮花吧!
離卦屬火,位在正南!
八卦爐受到火系靈能激發,如同點燃引信,立刻噴出南明離火,火舌不停地舌忝舐丹母,爐溫直線上升。一塊古鏡瓖嵌在爐蓋中央,顯示出古文數字,代表當前的爐溫。
爐溫從三千、四千、五千……持續提升。尹劍不斷運轉離火訣,釋放靈子,催動南明離火熊熊燃燒,在爐火的烘烤能消耗甚大,額頭滲出大粒大粒的汗珠,感覺比操縱機甲更累。
把爐溫提升到八千度,火真人不過舉手之勞,尹劍卻花費了整整半個鐘頭,累得直吐舌頭。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爐中丹母終于開始綻放,瓣瓣金蓮很有層次的舒展開來,美輪美奐,巧奪天工。
尹劍被金蓮盛開的景象吸引,剛一走神,爐溫立刻竄到八千兩百多度,金蓮花瓣受驚似的迅速收攏,重新變成一枚圓滾滾的石頭。
「笨蛋!不是警告過你控制爐溫嗎!」火真人暴跳如雷,揮舞扇子在他頭上敲個不停,「像你這樣粗心大意還想煉出長生靈丹?別作夢了!」
「好疼!」
「不許偷懶,給我重新來過!」
「知道了……」尹劍只好重頭再來,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控制爐溫。
「爐火要一直維持在八千度左右,誤差不可超過正負十度,這樣才能確保金蓮持續盛開。」火真人在他耳邊大聲警告。
「要保持多久才算完工?」
「對你這樣的新手不能太過嚴苛,堅持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就差不多了。」
尹劍一听差點沒嚇死,四十九個時辰……超過四天四夜,累死他也辦不到!
「老師,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廢話,誰有心思跟你開玩笑!」火真人一臉正色,「煉丹是一項非常辛苦非常縝密的工作,哪能全靠運氣?你現在接受的訓練對鍛煉耐力、專注和恆心大有好處,如果連這點小小的考驗都通不過便不配做我的弟子。」
「老師的一片苦心弟子我不是不懂,可是四十九個時辰實在太過夸張,使出吃女乃得勁兒也堅持不了那麼久啊!」
「人都是逼出來的,不逼到極限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為師剛開始學習煉丹的時候遭的罪比你多多了,別說吃女乃,連撒尿的勁兒都用上了,結果還是堅持到了成功的那一刻!」
「老師威武!真乃弟子楷模!」尹劍累得直喘粗氣,還不忘猛拍馬屁。
火真人微微一笑,得意的說︰「四十九個時辰真的不算什麼,十天八天都是小意思,為了煉出一爐靈丹,為師曾經整整三年不眠不休守著丹爐,相比之下你現在經受的考驗不過是小菜一碟。」
听了他的話,尹劍深受震撼,從前可沒想到煉丹會這麼辛苦。一分神的功夫,爐溫跌落到八千度以下,金蓮迅速凋零。頭上又挨了一巴掌,只能咬牙重頭來過!
就這樣不斷失敗,不斷重來,折騰了一整天,不是火候過旺,就是火候不足,始終沒有找到感覺。最多一次堅持了兩個時辰,到底還是前功盡棄,距離堅持四十九個時辰的終極目標還有一段幾乎遙不可及的距離。
在這一整天里,他的**和心靈都受到嚴酷的摧殘。火真人脾氣暴躁,尹劍一犯錯就拳打腳踢。挨打固然不好受,失敗的痛苦更是苦澀難言。尹劍的自信都給他打沒了,各種低級失誤都來了,結果當然是招來更多的毒打,簡直陷入惡性循環。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然而木杵只能磨成牙簽,材料不對,再努力也沒用。
尹劍同學第一天的煉丹生涯就這樣悲催的結束了。
躺在自己小屋里,累得像條死狗,渾身沒有一處不痛,比**更疲憊的是他的心——作為一根屢戰屢敗的「x杵」,他委實拿不準那個「x」究竟是精鋼還是朽木。
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忽然感到耳朵劇痛,卻是被火真人拎了起來。
「太陽都照了,躺著挺尸啊,還不快去燒火!」
「老師饒命——耳朵要掉下來啦!」尹劍同學趕緊起來穿衣洗臉,前往朱雀居開始新一天的修煉。
每個人都要超越自己的軟弱,倘若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就需要有人在後面踹一腳。
尹劍同學被火真人一腳踹進煉丹房,繼續重復昨天的工作。就這樣一連過去十天,不斷在失敗中總結教訓,終于找到一絲控制自如的感覺。
這天他照例在朱雀居燒火。憑著經驗和直覺,不斷增加或減少投入八卦爐的靈子,維持溫度在八千度不變,使得金蓮持續盛開。
從晨光熹微到日上中天,再到日落西山,暮靄四合……尹劍被爐火烤得渾身刺痛,汗水都干涸成了白花花的鹽漬,在背後結了一層硬痂,他卻渾然不覺,紅腫憔悴的雙眼死死盯著丹爐,目光無比專注,無比堅定。
火真人站在他身後輕搖羽扇,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贊許的微笑。
日落日出,日出日落,就這樣周而復始,一天又一天過去,尹劍卻對外物變遷全無覺察,他的眼里只有那一爐烈火,他的心中只有那朵美麗而脆弱的金色蓮花,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堅持下去,堅持得更久,更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感到神智模糊,眼前出現幻影,丹爐似乎在劇烈搖晃……他甩甩頭發,用力咬住下唇,想用疼痛對抗睡魔的侵襲,這些天里,他不知道幾千幾萬次用同樣的方法戰勝疲倦,然而這一次,他卻失敗了……
一陣強烈的眩暈把他打翻在地,氣海中空空如也,所有火系靈子都已燃燒殆盡,若不及時調息,就連靈根也有毀滅的危險。
尹劍用額頭頂住地板,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動,許久,許久……
火真人听到無聲的抽泣,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對不起,老師……我又失敗了……」他沒有抬頭,不想讓老師看到他挫敗的樣子。
「這一次,你沒有失敗。」火真人的嗓音出奇溫柔,「徒兒,你整整堅持了五十個時辰,夠了,這已經足夠了。」
「可是,我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得更好。」尹劍咬著牙說,「我沒有覺得累,也沒有一絲放棄的念頭,就好像奔跑在寬敞的馬路上,周圍沒有一個人,只有我自己在盡情狂奔,我計劃跑一萬米,當我跑到五千米的時候,感覺一切都很順利,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接下來只要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就像我之前所做的那樣就行了,絕對不會有意外發生……我甚至已經在想,一萬米,四十九個時辰,不算什麼,我還要堅持得更久,我要創造一個了不起的記錄!」
火真人點點頭,等他說下去。
尹劍猛咳一陣,繼續說︰「可是,就在這樣一片大好的狀況下,我卻突然摔倒了,沒有任何征兆的摔倒了,這是怎麼回事,老師,我不是矯情,可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或者什麼力量,突然把我擊倒在地。」
火真人嘆了口氣,柔聲道︰「是疲勞。」
「我沒有覺得累──」尹劍激烈反駁,「我知道疲勞是什麼感覺,可是剛才不一樣。」
「那是因為你的精神太過專注于丹爐,忽略了自身的存在。」火真人語重心長的說,「你不是不累,而是累得忘了什麼是累!」
人的精神力量很偉大,但是再偉大的力量也有極限,不可能無休止的爆發下去。疲勞不會因為你的忽視而離開你,積累到了極限,它會用一種非常暴力的方式提醒你注意它的存在。
「靈與肉,心與體,是人類一出生就要面對的矛盾;心靈可以永遠保持年輕,**卻必然衰老,所謂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如此。」火真人攙扶尹劍坐起來,「修真者不停地修煉,就是為了擺月兌肉身的桎梏,渡過生老病死的苦海,抵達永恆的彼岸。」
尹劍聆听教誨,若有所思。從前他總覺得修真之道飄渺玄虛,難以理解,經過這些天的磨練,無數次目睹金蓮花開花謝,突然有一種頓悟的感覺。
人的生命,好比那火中金蓮,看似絢爛浮華,其實脆弱可憐,環境稍微改變就會凋零枯萎;不管是偉大的名聲,美麗的容顏,還是顯赫的權勢,富可敵國的財產,等到繁華落盡的那一天,終究難免塵歸塵,土歸土,正如火中金蓮,冷卻後不過是一塊無力補天的頑石罷了……
尹劍倒沒有離世避俗的念頭,只是道心愈發堅定,把修真作為一種崇高的精神追求,便不會因為疲累倦怠而放棄修行,不會被世俗的聲色犬馬擾亂本心。
修真最重要的就是一個「本心」,直指本心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