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軍的確用了一種特別的方法在造橋。
那些木筏就是事先造好的橋身,在首尾處,都留下了鐵制的搭扣或是木楔等機關,到了浮橋前端,只要將木筏的尾端一抬一掛,就可以快速連接起來。
這樣造出來的浮橋,平穩性肯定是相當差的,一個浪頭過來,整座浮橋都會變得七扭八歪的,尋常人別說在上面走了,恐怕是站都站不穩當。不過,這樣做的好處就是造橋的速度百倍于前!
不光是速度快,風險也小了很多。搭浮橋的民夫手無寸鐵,身在水,想躲也沒處躲,木筏上的卻都是精銳士卒!
他們披堅持銳,在風頭浪尖上站得穩穩的,仿佛腳下的不是簡陋的木筏,而是不懼風浪的樓船一般。他們熟練的操作著檣櫓,木筏破開濁浪,飛速向前,浮橋隨之向對岸迅速延伸,眨眨眼的工夫,就已經將距離縮短至百余步!
這就是最擅水戰的江東軍!在波翻浪涌之間,就是他們最能大顯身手的戰場!
「放箭,放箭!攔住他們,砸斷那幾座橋!」鼓號聲,青州的軍官們喊的聲嘶力竭。
除了高唐的三萬民兵之外,還有從其他地方趕來助戰各路人馬,集結起來也有接近兩萬。不過,由于孫策在渡河之前,一直來回機動,青州方面始終無法將兵力集起來,只能在漫長的河岸線上拉開。
這就是被動防御的壞處,就算兵力更多,但得不到主動權,就只能見招拆招,追在對方的身後疲于奔命。
但不這麼做也不行。若是失去黃河天險,單憑五萬民兵肯定沒辦法擋住報了破釜沉舟決心的三萬江東精銳。
按照陳到的想法,最佳的策略就是將戰事演變成一場消耗戰,借助地利的優勢,將敵軍牢牢的擋在河對岸。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只能將戰線拉開,他率領部分精銳部隊隨孫策機動,其余的部隊平均分布,等到決戰之時,再行集結。
這個策略算不上多高明,只能說是規矩。不過。就目前的形勢而言,陳到的確也沒必要搞得太復雜。計謀是把雙刃劍,用好了能以弱勝強,創造奇跡,但弱勢一方也要冒著巨大的風險,一旦被敵人識破。沒能算計到對方,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陳到的對策沒有出彩的地方,但同樣也沒有明顯的弱點。當然,表面上看沒弱點不代表沒辦法創造出弱點來,江東軍現在的奇兵突出,就是要打個時間差,趁著青州軍沒有完成集結發動雷霆一擊。進而達成突破。
陳到、王墨發現了敵人的目的,自然不敢怠慢,令旗招動,指揮所有遠程部隊向河面上的浮橋發動猛攻。
弩車和投石部隊都不再追求齊射和最大殺傷,而是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完成射擊,箭矢和石塊漫天飛舞,整個天都黑了下來!
上百斤的石彈,尺長的包鐵弩矢,再加上各式羽箭,仿佛雨點般落下來。將大半個河面都覆蓋住了。
江東軍這邊也不甘示弱,孫策一聲令下,殘存的幾十架弩車和投石車全力反擊,劉備的部將廖化更是身先士卒的帶著弓弩手沖上了浮橋,以命搏命的向對岸的敵軍遠程部隊發動攻擊。
戰斗。瞬間進入了白日化。
每時每刻都有生命在凋零。
連黃河都變了顏色,隨著戰死者的增多,河水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稠,稠得幾乎凝滯!
眼前這場面,若用慘烈來形容,未免有些單調;可用悲壯代之,又總覺得差了幾分味道。
從兩軍的將士身上,看到的是前赴後繼的忠勇和無畏,前面的袍澤倒下,後面的人毫不猶豫的踏步向前,迎著撲面而來的危險,放聲怒吼!
但若從河水那些民夫身上,卻只能看到悲涼。
他們不是江東豪杰,為了君王的野心和霸業而戰;他們也不是青州的健兒,懷著馬上取功名的豪情壯志,為了保衛家園,開創太平盛世而戰;他們只是一群可憐蟲,在刀劍的逼迫下,連維持從前那螻蟻般卑微而輕賤的生活亦不可得的無辜者。
可他們的傷亡偏偏是最為慘重的。
在遠程對射處于下風的江東軍,很順手的將民夫們當成了擋箭牌。無視後者的哭喊、哀求,用他們眼卑微如塵的生命,換取浮橋不斷向前延伸,每向前一寸,就要付出若干生命……
聲勢浩大的遠程攻擊終究沒能對浮橋造成致命的破壞。
那些木筏拼接成的浮橋,橋身主體都在水面之下,還會隨著波濤搖擺不定,不但很難命,即便擊了,也造不成太大破壞。
南岸這部分浮橋倒是高出水面,可距離卻遠了不少,即便是最強勁的弩車,被距離削弱後的殺傷力,對人的威脅仍然不小,卻不足以破壞堅固的浮橋。更遑論還有在刀劍的逼迫之下,不斷對浮橋進行修補的民夫在,即便有些破損,也很快能得到修復。
激戰進行了兩個多時辰,終于,在午時三刻,第一塊木筏搭上了北岸的河床!
三萬江東將士歡聲雷動。
陳武、韓當同時發動,揚盾舞刀,身先士卒的沖上北岸。水鄉長大的江東弟們水性超凡,搖擺不定的浮橋對他們無法造成任何影響,如履平地般的在橋上飛馳而過。
沖上北岸,他們緊接著展示了自身良好的軍事素養,沒有急于沖向敵人,而是在兩名先鋒官的指揮下快速整隊。重甲兵、刀盾手靠前,長槍兵、輕甲兵居,弓箭手墜後,一個個小的方陣快速在河對岸成型。
青州軍蜂擁而上,試圖搶佔河灘,將剛剛上岸的敵軍拍回水里去。
可是,由民兵組成的青州軍終究是慢了半拍,沖上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憑借快速建立起來的方陣,江東軍堅若磐石般巍然不動,硬是擋住了優勢青州軍潮水般的攻擊,將其一次次撞得粉碎。
不但如此,在初步站穩腳跟之後,他們立刻開始將陣地向橋頭兩側延伸,為後續過河的袍澤騰出足夠的空間落腳。
過午的陽光正烈,照得河面鮮紅猶如火焰,無數江東勇士穿過仿佛在燃燒著的河流,用自己的血或敵人的血,在這幾欲吞噬天地般的血紅上再加上濃重的一筆。
「好,好!休穆,你在這里壓陣,某當直取陳到、王墨的人頭!」孫策看得熱血沸騰,按捺不住的就要親自上陣。
「主公不可!」朱桓被嚇了一跳。這種絞殺戰最為凶險不過,四處都是刀劍長矛,稍微月兌離己方戰線,就會遭到四面八方的攻擊,任你三頭臂也難抵擋,這時候讓孫策上去,發生萬一怎麼辦?
再說了,眼下攻勢迅猛,只是因為對方低估了江東弟的水上功夫,認為那浮橋一次無法通過太多人,一時措手不及而已,沒準兒什麼時候就會發生反復呢。
朱桓很了解自家主公,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攔著孫策,不過他至少要延緩孫策的出擊,要將最精銳的力量,在最恰當的時間點上,投入到最關鍵的地方。
他抬手向對岸一指,沉聲道︰「主公,前面已經有了烈和韓老將軍,烈在前方強沖硬打,韓老將軍在後壓陣已是很完美的組合,兵力再多,橋頭那點地方也展不開。青州軍擋不住他們的鋒芒,肯定要設法反制,若是反制有效,主公再出手不遲。」
孫策循指望去,看見了陳武的身影。
江東武將給後世人的印象,多半不以武力見長,除了孫策、甘寧、太史慈之外,就沒有能被列入一流之列的。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個誤解,江東武將的武力之所以被憑借的較低,主要還是因為他們多半都是騎術不精。
戰場上廝殺,有馬、沒馬的差別是很大的,騎術精良與否,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標準。
陳武的武藝並不差,但他是水賊出身,只擅長水戰和步戰,當初青州、江東兩家比武,若比的是步戰,陳武也許打不過趙雲、王羽,但肯定不會輸給張頜。
眼下正是最適合他發揮的場合。
只見他長戟一揮,周圍瞬間被掃出了一塊空隙,然後他踏前一步,揮戟橫掃,空隙瞬間增大,身後的江東軍迅速跟上,將他沖殺出來的空隙補滿,將青州軍向遠處擠去。
就是這樣大開大合的招式,硬是在青州軍整齊的方陣,殺出一條血路來。
距離太遠,以孫策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倒在陳武的長戟下,他只看到對方那身皮甲慢慢變得通紅一片。
然後,他看見長戟斷裂,被陳武順手砸進敵軍陣,砸倒了一名旗手。
接著,他看見陳武手兩手各抓一柄戰刀,橫砍豎劈,如入無人之境。
江東軍在對岸進展得這麼順利,倒有小半功勞要落在陳武身上。
這種場面,本就是武將們盡情展示勇武的時候。
「有道理。」孫策點點頭,壓下胸口狂涌的戰意,手指在雪亮的刀刃上撫過,眼殺氣四溢︰「等等看也好,若要壓制烈,大概也只有陳到出手才行,等他出來,某正好斬他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