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垂地闊,大河之畔。
寒風呼嘯著從平原上席卷而過,從枯樹上帶走了幾根殘枝敗葉,卻吹不動地上的殘雪。那雪只有淺淺的一層,浮在石上草間,似乎吹拂可落,但其粘著力卻遠比看上去更為牢固,仿若在亂世中努力求存的生靈一樣,任憑風吹日曬,都不肯輕易放棄。
浮雪倒映殘陽,血紅的光暈中微微泛白,更在這方蒼涼的天地之間,添上了幾分蒼茫肅殺之氣。
仿佛被此間的肅殺之氣所懾,奔騰不休的大河也遲疑的停下了腳步,任由冰雪將自己覆蓋,奔騰不息的巨龍,變成了閃閃發光的玉帶。
天地蒼茫,四野無人,除了遠處的軍營外,只有河面上有些動靜。
在一個軍官的催促下,幾個軍士小心翼翼踩在冰面上,緩緩向河中央靠近,每走上幾步,都會停下來,用手中的斧鑿叮叮當當的敲打一通,似乎是在檢驗河面的封凍情況。
這樣的景觀,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多亮麗,即便是情緒最多變的文人墨客,此景入目,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恐怕也不會是賞心悅目,而是會悲古詠今的感傷一番。
但世間事,不能一概而論。
王羽站在河岸的山丘上,俯瞰大河,遠眺邙山,胸中涌起的,卻是豪情萬丈!
真是因禍得福,來自背後的那記黑槍,原本是打算要自己的命,可誰想到卻成全了自己,讓自己得了這番際遇!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長風凜冽,寒霜如刀,王羽卻恨不能高歌一曲,以抒發胸中的激蕩之情。
此刻,如果那個被他一腳踹飛的記者再次出現,重復那個傻問題︰王羽,你幸福嗎?他肯定會摟著對方的脖子,大笑三聲,莊嚴宣告︰我很幸福,我的幸福感已經爆滿,就快溢出了。
不是麼,好男兒,當生逢亂世,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漢末三國,正是最適合強者的時代!
這,才是最強特種兵的宿命。
特種兵是做什麼的?很簡單,特種兵就是創造奇跡的最強兵!
風乍歇,野愈靜,回憶浮現在了腦海之中,輝煌而絕望。
前世的王羽,隸屬于一支不知名的部隊,這支部隊只見于某些絕密檔案,代號只有一個數字。沒有番號,听起來似乎不怎麼樣,但懂行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精銳特種兵,都是沒有番號的,番號很霸氣的那些部隊,頂多就是個偵察連,只能算是門面貨。
王羽是這支部隊中的頭號王牌,執行過的任務不計其數,無一為人所知,然而……王羽輕輕一笑,如果曝光出來,想必,整個世界都會為之嘩然。
然而,隨著世界變得越來越繁榮,王羽已經很久沒接到過指令了。舊日的煞神,被搬進了神龕,沒有體會的人很難想象,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日子,是多麼的難熬。
日月磋跎,白雲蒼狗,無期限的長假,無所事事的生活,與逢迎拍馬絕緣的王羽,仿佛化身成了水滸中那位八十萬禁軍教頭。最後,在一場梁山好漢似的悲劇中,王牌特工隕落了,並重生在了兩千年前的大漢王朝。
從穿越之日算起,已經過了三天,可是,王羽依然沒法讓情緒平復下來,哪怕他整整在外面吹了三天的冷風。
他是個創造奇跡的人,這個時代,是誕生奇跡的時代!
生逢其時,用武之地,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迎著凜冽寒風,王羽縱聲長嘯。
然而,嘯聲引來的,不是共鳴,而是譏嘲。不知何時,那幾個軍士已經收了工,正從山腳下路過,看樣子是準備回營了。
「瘋了,真瘋了!」
「可不,父子倆都是瘋的!老的整天叫著嚷著勤王救駕,西涼軍的影子還沒看到,只知道在郡內橫征暴斂,好好的河內郡,被他搞得天怒人怨的;小的膽小如鼠,嗓門卻不小,大冷天的不在被窩里躲著,卻跑到這里來鬼嚎,嚇得老子差點把鎬頭砸腳上,不是瘋了是啥?」
「董卓是國賊,卻沒見他怎麼禍害人,但這位王太守父子,嘖嘖……」
「要說也怪,這位王公子膽子不是很小麼?怎麼突然跑到這里來發瘋?西涼兵馬就駐扎在平縣,朝夕便至,如今河面已經差不多凍結實了,大隊人馬未必能走,小股游騎卻是如履平地,他就不怕……」
「你竟然不知道?膽小鬼前幾天被太守逼著隨斥候過河,說是要歷練歷練,結果剛上岸,草叢里就躥出來只兔子……也不知道這大冬天的,哪兒來的兔子?要是俺看到,這麼一箭射過去,嘿,晚上就有夜宵了,可這位王公子卻被嚇得落了馬,直接砸破冰面,掉到河里了,哈哈!」
「王太守為人不怎麼樣,但好歹也是一方豪強,兒子怎地這般沒用?被兔子嚇落馬,老天,這世上還有更廢物的人嗎?」
「哼,這就叫報應!好了,別扯這些閑話了,趕快回營才是正經,萬一遇見西涼兵的哨騎,你們還要命不要?」
那軍官的一句話,比什麼都好使,回頭向河岸張望幾眼,幾個軍卒都覺一陣寒意上身,再不敢多做耽擱,急忙忙往大營去了。
看著那幾人的背影,恢復了平靜的王羽嘿然冷笑︰自己這個煞神穿越在了這麼個奇葩身上,被幾個菜鳥小卒嘲笑,真有諷刺意味呢。想笑就盡管笑吧,老子現在無暇跟你們計較,但願幾天之後,你們還能笑得出來。
他轉頭南望,神情專注而沉醉,目光炯炯有神,仿佛透過霜刀風刃,看見了什麼極具吸引力的東西一樣。
就是那里!
那里有熟悉的氣味,不,那味道,或許比自己曾經感受過的更為誘人,那是金戈鐵馬的味道!那才是自己穿越後,將要面對的最大挑戰和收獲。
那里有千年古都洛陽,還有名震天下的西涼鐵騎!
此刻,正是初平元年的第二天,年關未過,關東諸侯的檄文便已遍傳天下,群雄並起,烽火處處,兵鋒直指國賊董卓!
而自己的身份,乃是河內太守王匡之子,後者則是檄文上聯名的諸侯之一。
河內郡,地處司隸州,與京師洛陽隔黃河相望,正是兩大勢力角逐的最前沿!
王羽用力跺了跺腳,凍土硬邦邦的。
身後的軍營,就是河內兵馬駐兵所在;而在自己對面,大河南岸的某個地方,西涼兵馬正屯駐在那里,與河內軍隔河對峙。雙方直線距離不過數十里。
眼下,作為緩沖和防線的黃河,已經徹底冰封,天塹隨時會變成通途。
戰事,一觸即發!
從剛剛那幾個軍卒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河內兵的士氣並不高。而王羽對此的見解更加透徹,他可以斷言,這將是一場注定會以慘敗收場的戰爭。
王匡,何許人也?
即便是王羽這樣的三國迷,也僅僅知道,此人在討董的時候亮過相,跑了個龍套,然後,就消失在了滾滾東逝水之中。
生平如何?不知道;做過什麼?不知道;結局如何?仍然一無所知。
沒有記載,就只能靠推測。王羽認為,王匡的下場,應該很淒涼。
原因很簡單,盟軍解散的時候,河內太守已經換成了張楊。從結果反推,再結合目前的局勢,很容易做出推論,這一仗,河內軍慘敗,王匡麾下兵馬損失殆盡,連官都丟了。
當然,這些都是發生在沒有王羽的歷史上,既然他來了,就不會允許悲劇重演。
「比起白手起家來,還是有個班底更好啊。」王羽轉頭回望。
三國群雄中,真正意義上白手起家的豪杰,幾乎一例都沒有。就算是公認的草根劉皇叔,也有張飛這個好兄弟散盡家財,幫他組建了第一支部隊,進而在鎮壓黃巾起義中嶄露頭角。
得了前身的記憶後,王羽心知,自己的便宜老爹,也不是純粹的醬油黨。
王家在泰山郡堪稱一方豪強。黃巾亂起前,王匡還曾在何進的大將軍府任職。其後亂起,受何進之命,王匡回鄉招募鄉勇,鎮壓起義,經歷堪稱不凡。尤其讓王匡引以為傲的,是他在十常侍之亂中,與袁紹並肩作戰,手刃了中常侍高望。
總而言之,王匡稱得上是位名士,手下還有一定的勢力,所以他被董卓列入了籠絡的名單,任命為河內太守。
當然,董卓的籠絡相當失敗。王匡之所以成為盟軍的先鋒,並非單純因為地理因素,事實上,他是一個相當堅定的保皇黨,堅定的程度,讓王羽都有些難以置信。
早在聯盟成立之前,王匡就開始積極準備,並且四處串聯了。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為了籌集軍糧,供聯軍用度,王匡到任河內後,就打起了郡內官紳的主意。他廣遣密探,查探官員和豪強們的過失把柄,發現一個,就抓一個,然後向對方討要錢糧。
說白了,就是綁票勒索。
更奇葩的是,得罪了豪強後,他竟然又不管不顧的跑去拉攏對方,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威逼利誘的,竟然讓他拉出一支豪強私兵組成的兵馬來。適才對王羽冷嘲熱諷的軍卒,正是出自這支部隊。
對此,王羽十分無語。
天知道自家這位老爹是怎麼想的,這樣的友軍,除了虛張聲勢,還有什麼用?能不能虛張聲勢恐怕都有疑問。由于害怕被勒索,很多河內的大戶都跑了,去哪兒的都有,董卓沒聾也沒瞎,他會一點問題都察覺不到嗎?
這支友軍,與其說是助力,還不如說是定時炸彈呢。
不管怎麼樣,王羽的目的既然是稱雄問鼎,他就必須得保住家底,不能讓沖動的老爹稀里糊涂的全給糟蹋了。
想力挽狂瀾,關鍵就在于指揮權!就算拿不到全部,能掌握一部分精銳也行。
掌握全軍就可以統籌指揮,發揮自己軍略特長;掌控部分也可以奇兵突襲,設置埋伏,總之,只要拿到指揮權,就有死中求活的機會。
如果因為前身的無能,實在做不到……王羽傲然一笑,嘿,指揮不了別人,還不能指揮自己麼?
一人之力,在數萬人的大戰中力挽狂瀾,這種事听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不過,王牌特工,本就是要創造奇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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