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古道,馬蹄聲歇。
黃河剛剛化凍不久,河面上還殘留著些細碎的冰塊,在夕陽的照耀下,河水發出一片閃亮而細碎的粼光。
隨著河岸上漸漸陷入沉寂,碎冰被急流推動著,發出的陣陣踫撞聲,也格外清晰起來。
望著前方嚴陣以待的上百騎兵,王羽長吁了口氣︰終于追上了!
他一手松開馬韁,讓烏騅放緩了腳步,另一手則從馬鞍側摘下了長槍。
沒有高聲的怒吼和質問,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但對眾騎兵來說,卻非常不簡單,他們只覺一股山岳般的壓力撲面而來,心下皆是駭然。
「鏘!鏘!」
「吱……呀!」
拔刀聲、弓弦絞動聲不絕于耳,騎兵們都被嚇到了。
盡管在場的騎兵也多有久經沙場的老卒,知道保持氣勢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一方人多勢眾。但知易行難,面對這樣一個對手,他們卻怎樣都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不緊緊的握起武器,將戰刀橫在身前,將弓箭指向對手,他們就會無所適從。
沒有充分的信心和把握,誰會在孤身面對過百精騎的時候,首先擺出戰斗姿態?別人這麼干,是不知死活,但王鵬舉這麼做,只能驗證傳說的真實性——此人一身是膽,豪勇無雙!
「穩住,穩住!等他走近了再放箭,保持隊形,不要亂!」身為主將,鮑忠表現得還算沉穩,不過被手下部眾的情緒所感染,他此刻也是手心冒汗,背脊生寒。
除了跟手下相似的驚疑之外,他心里還有些慶幸,好在停下來了,沒繼續奔逃。對峙士氣都被壓制成這樣,要是落荒而逃,此消彼長之下,還不得一潰千里啊?
更值得慶幸的是,王羽是孤身追上來的,只要不被他的氣勢嚇倒,打起來終究還是自己這邊有利,好虎還架不住群狼呢!
「他這是在攻心!別被他嚇住了,看清楚,他就是個人,毛都沒長成的小毛孩子而已!殺了他,重重有賞!」
一邊用各種方法鼓舞士氣,鮑忠猶自不忘向王羽攻心︰「王鵬舉,你想做什麼?你知道車駕里的是什麼人?是子許先生!各家諸侯都奉若上賓,偏你敢來冒犯?此外,蔡中郎赴京出使,你冒然來戰,就不怕殃及無辜嗎?」
長風掠過大河寬闊的河面,將河岸上的怒吼聲吹散開來,遠近可聞,其中濃濃的威脅之意,更是呼之欲出。
在綁架勒索方面,鮑忠的表現確實很專業。此外,他對于軍心士氣的把握,也在水準之上,听了他的話,騎兵們的心情頓時一松。沒錯,己方人多勢眾,又有人質在手,確實沒什麼可怕的。
但下一刻,他們卻發現,自家主將的攻心和威脅,對敵人半點作用都沒起到,回應鮑忠的怒吼的,只有那極富韻律的馬蹄聲。
黑馬的步伐仍然那麼輕快;
馬鞍上,少年的神情也絲毫不動,就像是什麼都沒听見一樣;
而雙方的距離,也一直在拉近之中,閃亮中帶點血色的長鋒,更象是無聲的回答……
壓迫感愈發濃重了!
「崩!」
一個持弓的騎兵率先頂不住壓力,顫抖著松開了弓弦,弓弦震蕩的聲音並不大,但在這一刻,卻顯得分外響亮!
他無意識的舉動象是一個信號,其他的弓箭手也紛紛松開了弓弦,揮灑出一片箭雨,呼嘯著將對面那一人一騎,籠罩其中。
盡管沒經過指揮,齊射顯得有些參差不齊;弓箭手又是倉促發箭,不少箭矢甚至根本沒有取準。
不過,鮑忠手下的兵卒,並非河內郡兵那樣的水準,他們也是泰山勁卒;手里的弓箭,同樣不是輕飄飄的獵弓,而是近兩石的強弓!
對以寡敵眾的一方來說,遠程攻擊,本就是最大的威脅!
然而,盡管箭矢發出的破風聲尖銳而淒厲,奪人心魄,但取得的戰果卻不盡人意。
面對這一輪攢射,王羽甚至連手都沒抬,就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烏騅優雅而迅捷的踩出了一條弧形,剛好避過了這一輪箭。
「舉刀相向者死!降者可贖罪,逃者不殺!」
這是雙方遭遇之後,王羽說的第一句話。聲音不算大,但卻足夠讓眾人听清楚,從戰場態勢上來看,他的語意似乎有些辨不清形勢,但在場的上百人,卻沒一個人感到荒謬。
傳說中,當日的虎牢大戰,這個少年就是一邊不合時宜的勸著降,一邊在大軍中縱橫往來,最後將西涼大軍徹底推向了深淵!
「大家一起沖上去,圍住他,殺了他!」鮑忠心知,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否則,己方的士氣只會越來越低,而且,拖延時間對己方也不是很有利,王羽不可能就這麼孤身而來,後面一定還有接應!
「殺!」眾騎兵齊聲呼喝,舉起了手中的戰刀,從四面八方圍攻了上去。
這呼喊不僅能給他們自己壯膽,而且還可以激勵起同伴的悍勇氣息,讓他們記起自己的人數優勢,並憧憬于那傳說中的重賞!
「這麼著急送死?那就來吧!」面對洶涌而來的敵人,王羽長笑一聲,單手持槍,長鋒如同蛟龍出水,先是搖頭擺尾的撞開了幾根冷箭,然後呼嘯著迎向了沖在最前面的敵人。
鮑忠本就不是以武藝見長的猛將,又顧忌王羽的本領,生恐被對方故技重施,來個擒賊先擒王。所以,他沒有身先士卒的沖在最前面,而是遠遠的躲在最後,一邊喝令手下上前圍攻,一邊觀察敵情。
在他看來,王羽單手持槍,看起來有些托大,像是完全沒把眼前這過百騎兵放在心上似的。鮑忠暗自冷笑,看來對方已經被名聲沖昏了頭腦,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
以一敵百?哼!來試試看吧!衛家的私兵有沒有戰斗力,尚未可知,但自家的兵馬,可是從中平元年廝殺至今的悍卒!
下一刻,他臉色突然一變,臨陣在即,王羽左手揚起,眨眼的工夫間,連連揮動!隨即,前陣傳來一片痛呼聲,打頭的幾個騎兵仰面墜馬,本來還算嚴整的陣勢,一下變得混亂起來。
暗器?鮑忠大吃一驚。
什麼暗器這麼厲害?連換手都不用,就能連續發射……應該不是手戟、飛刀,倒像是飛蝗石一類的東西。
「小心暗器,護住頭臉!」鮑忠高聲示警,如果是飛蝗石那類東西,只要擋住要害,就構不成多大威脅了。
不過,王羽的本領顯然不止這一點,只見他持槍的右臂猛然抬起,狠狠落下,平直的槍桿被巨大的慣性拗成了弧形,發出了巨大的呼嘯聲!
呼嘯聲中,槍桿重重的拍打在了當先的騎兵身上,巨大的力量順著槍桿遞出,如巨鞭般敲在胸膛上面,精良的皮甲沒有起到絲毫作用,胸骨直接塌陷了下去!
一聲如擊敗革的悶響!
一聲淒厲而短促的慘叫!
那悍勇的騎兵,好容易逃過了飛石打臉之難,卻沒想到,噩運並沒有終結,他直接被王羽從馬上拍飛,如斷線風箏般,飛落到了幾丈之外。
正在怒吼喊殺的騎兵頓時為之一肅,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隨著同伴在空中劃出的那條拋物線,然後,恐懼再次涌上了心頭,身體內泛起了一陣冰寒。
他們想到過,泰山王鵬舉並非浪得虛名,也知道今天就算能贏,也要經歷一場血雨腥風,但從來沒有想過,那桿長槍竟然有這般的威勢,簡直就像是雷神揮動的巨錘,揮舞之間,似有雷聲隆隆!
前排的騎兵受了驚,當王羽卻沒有停止前進的意思。
來的路上他就想的很清楚了,這場戰斗的目的是救人,而非廝殺獲勝,如果大隊人馬追上來,以白馬義從的威懾力,衛茲等人可能會興起無法抗衡的念頭,從而放棄抵抗,改為用人質要挾。
沒人比王羽更清楚,救人質是多麼麻煩的一件事。就算成功,恐怕也要耽擱很久,稍有差池,更是要遺憾終生。
所以,他干脆孤身追來,引得對方攻擊自己,然後出其不意的來個擒賊擒王,或者靠近馬車救人。想達到這個目的,就得速戰速決。
配合飛石,用雷霆手段當頭一擊,趁勢突進,無疑是個好辦法。
烏騅的腳步輕快,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前行,王羽在馬上左右開弓,飛石如雨,槍影如織,每前進一步,長鋒就會轉過一個半圈,極盡曲折彈放之態,所過之處,當著無不披靡。
槍桿撞在胸口,有人嘔血橫飛,骨斷筋折;長鋒從喉間閃爍而過,有人濺血落馬,墜入塵埃;揮擊聲沉悶,刺擊聲犀利,再有‘嗤嗤’的破風聲夾雜其中,與慘嚎哀鳴聲交織在一起,響徹了靜寂的大河之畔。
鮑忠越看越心驚,虎牢關之戰,他只是听說,並沒有親見,本來以為傳言多少有夸大之處,可現在看來,王羽遠近結合,應對上百騎兵的圍攻,竟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樣子!
一個少年人,怎會強到這種地步?
看著跟隨自己兄弟征戰多年的悍卒,被卷進風暴,死傷狼藉,鮑忠肝膽俱寒,無法壓抑的想要喝令退走。不過,想到站在自家身後的貴人們,以及這次計劃的重要性,他還是咬緊了牙關。
「他這種打法耗力得很,跟他游斗,耗他氣力……啊,不對,護住馬車,別讓他攻過去……」喊聲戛然而止,鮑忠渾身都是冷汗,驚駭欲絕的發現,原來王羽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跟他們纏斗,而是馬車里的人!
只可惜,從王羽現身開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他身上,心里想的,只有如何圍攻,如何立功,忽略了對馬車的保護。
將馬車旁邊的最後兩個護衛的尸體從槍刃上抖落,王羽轉身冷笑道︰「怎麼樣,要繼續送死,還是識相點滾開?」
「……」鮑忠臉色蒼白,頭臉上全是汗水。
衛茲還在馬車里面,現在形勢逆轉了。以王羽的武藝,就算沒有這個人質,在場的這些騎兵,也留不下他,除非……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鮑忠分辨了一下聲音來源,繼而精神大振,臉上頹色盡掃,獰笑道︰「王羽,你以為我只有這點安排嗎?不怕告訴你,死到臨頭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