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谷,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方圓百里之外,都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哪個文人墨客偶然路過,有感于谷中清幽靜謐的景觀,這才賦而留名。
然而,此刻,這里卻沸反盈天,充斥著人世間最暴烈的情緒!
殺氣!
「嘶嘶……」
箭矢破空的嘶鳴聲,取代了呼嘯的北風,成了山谷中的主題。
「崩崩……」
與之相應的,是連綿不絕,節奏分明的弓弦由緊繃而松弛的彈動聲。
「啊……」
作為回應的,不用說,是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冀州鐵騎遭受了重大打擊。他們毫無遮掩的暴露在準備充分的射聲營的弓箭之下,又吃驚不小,別說還手之力,就是想躲,也找不到地方躲。
青州軍內部,流傳著王羽的一句戲言,這句話是評價騎兵的,‘跑起來就是神,停下來就是渣’,如果拋開新名詞兒的因素的話,這句話是相當精闢的。
騎兵的戰力,完全體現在速度上。
就算沒有紙甲,輕騎兵用馳射戰法和步兵對戰,傷亡肯定也是步兵的大,而且要以倍數論之。而騎弓的射程和威力,卻都在步弓之下,只有射擊頻率略高。
裝備劣勢,戰果佔優,究其原因,就在其速度。
想準確的命中高速移動的目標,就算是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也不可能百發百中,更遑論普通的軍中一卒?沒人願意用騎兵和步兵對射,只是因為兩者的性價比差太多,不舍得罷了,並不是弓騎兵真的打不贏步弓兵。
當然,除了躲避目標之外,騎兵的速度還能帶來強大的沖擊力,以及機動力,利用得好,經常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反過來,沒了速度的騎兵,那就是活靶子了,所有缺點都會暴露出來。
高度太高,無法隱蔽,步兵可以通過臥倒、下蹲等戰術動作,躲避遠程攻擊的傷害,可騎兵能嗎?往哪兒蹲,往哪兒躲?
另外,原地停滯的騎兵靈活性極差,想轉個身得老半天;受地形限制同樣不下,就拿眼下的情況來說,騎兵能沖上山去嗎?
冀州的前軍在顏良的率領下,已經下馬追上山了,空鞍馬把前進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的。
後續的騎兵嚇散劉備軍之後,就停下了,無所事事的在馬上等候將令。在顏良的指揮下,上山追擊的士兵足有兩三百,對付關羽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夠了,再擠上去也只是礙手礙腳罷了。
射聲營突然現身,二話不說,開弓就射,冀州軍先是吃了一驚,等到想後撤的時候,轉身就是個大問題了。這麼多馬擠在一處,又沒有統一的指揮,哪有空當轉身啊?
而且,敵人似乎也防到了這招,谷口處,是他們重點打擊的範圍,第一輪齊射過後,最後幾排的騎兵就已經死傷殆盡了。等到下一波打擊接踵而至,谷口的範圍差不多就沒活人了。
就這樣,青州軍仍然不肯罷休,第二輪,第三輪……箭雨密不透風,連綿不絕!等到冀州騎兵回過神,呼喝著,慘叫著,拼力兜轉戰馬,想要從谷口退出去的時候,駭然發現,谷口已經被層層疊疊的人馬尸體給擋得嚴嚴實實的了,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死亡地帶。
從前方沖出去?
當然也是來不及的,兩邊的谷口都是重點打擊目標,前面的狀況不比後面的強多少。
清除障礙?
一樣難比登天。山谷中的道路,並不寬敞,最寬的地方,也就容得下五、六匹馬並行而已,最窄的地方,並行兩騎都是勉勉強強的。想在這種地方騰挪輾轉,那不是做夢嗎?
實際上,騎兵們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些呢。重點打擊過谷口後,射聲營開始延伸射擊了。他們不再發動齊射,而是按照所處的方位,分別尋找目標,實施精準打擊。
射人不射馬。
馬身巨大,將原本就狹窄有限的山谷擠得滿滿的,馬越多,冀州軍就越沒有騰挪的余地,擠得最密的地方,甚至連下馬的空隙都找不到。
最初騎兵們都想往同伴的身後躲,結果就是擠成一團,一起成為了箭靶子。後來有人反應過來了,這個時候還在馬上呆著,那就是等死,于是紛紛下馬,想以馬身為盾,抵擋敵人的攻擊。
這個辦法倒是不錯,只是顧前顧不了後,前面的箭擋住了,後面的箭又來了。
射聲營兵分兩路,埋伏在山谷兩邊,仗了居高臨下的優勢,基本上沒有死角。除非把自己埋進尸體堆,否則始終要面臨攻擊。
轉瞬之間,氣勢如虹的三千鐵騎就變成一堆渣了。混亂只中,沒人能精確統計,但連傷帶亡,差不多也有半數左右了,殘余者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在箭雨下苦苦支撐,眼見著就是個全軍覆滅的局面。
顏良倒是沒受傷,仗著精湛的武藝,射向他的箭矢,都被他揮刀砸開了。隨他圍攻關羽的悍卒都沒騎馬,本來就在戰斗之中,反應也快,紛紛滾倒在地,借著地勢的掩護,抗住了射聲營的突襲。
不過,對眼下的局勢,顏良卻也拿不出什麼辦法。
中伏了,一個照面就死了一大片,接下來也是只能挨打,不能還手,這要怎麼破?
反攻?拿什麼反攻?騎弓的射程本就不如步弓,人家又佔了居高臨下的便利。
防?拿什麼防?騎兵身上雖然也帶了騎盾,但那種小盾和步盾差得太多,根本防不住什麼。怎麼重整軍勢,他一點概念都沒有。
「將軍!子善將軍!」正茫然間,忽听山下有人叫自己名字,顏良低頭一看,正見牽招躲在尸體堆里,正向自己比手畫腳呢。
「將軍,殺上去,殺上山去!」將顏良看過來,牽招越發賣力了,他聲嘶力竭的叫喊著︰「這山谷藏不了多少人!敵軍也就千余,分兵兩路後,就更少了,殺上去,殺上去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對啊!顏良的眼楮一亮。
之所以敢于進谷,就是因為這山勢不太高,面積也不大,藏兵也藏不了多少人。射聲營的攻擊之所以這麼猛,不是因為他們人多,而是他們的射術太強,戰法多變,指揮也很精湛,這才打得自己的大軍抬不起頭來。
頂著箭雨,沖上去反擊,當然也很危險,但總比就這麼挨打強。再說了,伏擊自己的射聲營,是一支純遠程的部隊,箭術這麼好,近戰能力就不會太強。上山之後,距離也就拉開了,背後的攻擊也可以忽略了。
一邊也就五六百人,自己這邊雖然傷亡慘重,但拿得起武器的,卻也超過了半數,只要自己帶人沖上去,把北山上的敵人纏住……能不能反敗為勝不好說,至少這個死局是化解掉了。
「听到了沒有?」他揚刀指向山頂,沖著伏在地上,躲在石頭後面的部屬大吼道︰「上山!上去才有活路,殺上去才能給兄弟們報仇,是好漢的,隨某殺上去!」
「願為將軍效死!」只能挨打還不還手,那麼,隱蔽的再好,也無法避免傷亡。跟著顏良上山的本就是他的親衛,既悍勇且忠心,見主將已經身先士卒的殺上去了,一個個也是紅了眼楮,爬起身,奮起余勇,追隨在後。
「好,好兄弟,咱們今天同生共死!」關羽的宣誓尚歷歷在耳,他的對頭就把這話重復了一遍,卻不知這算不上另一種形式的風水輪流轉了。
感官敏銳的人不一定能成為神箭手,但神箭手卻一定是眼觀六耳听八方的角色,顏良這邊這麼大的異動,哪里瞞得過人?也不知射聲營如何傳達的號令,北山上的箭手齊齊轉向,將箭雨覆蓋了過來。
「喝啊!」生死一線,顏良已經紅了眼,哪肯退縮,一馬當先的沖在最前,將手中的大刀舞得風車也似,將暴雨般的箭矢盡數砸開。
「殺!」他揚刀再指,直指山巔!
「殺!」見了主將的勇武,冀州悍卒士氣大振,狂吼著撲了上去。然後,他們遇到了障礙。
擋在他們沖擊路線上的,是一柄青龍偃月刀!
「想往哪里去?」臥蠶眉一挑,雙眼似開如閉,冰寒徹骨的殺氣,森然透出。
眾軍的腳步為之一頓,在剛剛那短暫而激烈的廝殺中,這柄青龍刀在圍攻之中,屹立不倒,反倒是取了多人的性命,已經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擋我者死!」適才圍攻的時候,顏良自重身份,未曾出手,但現在生死一線,他哪里還顧得了許多,別說攔路的是個人,就算是位神明,他也唯有一刀斬去。
「當!當!當!」
時隔兩年,兩柄大刀再次踫在一處,洪鐘大呂般的踫撞聲響徹了沸騰的山谷,沖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似乎為這場激斗所震懾,連密不透風的箭雨都停了下來,天地之間,唯有兩柄戰刀踫撞的聲音在回響著。
結果發生了變化。一夫拼命,萬夫莫敵,何況拼命的還是顏良這樣的猛人,面對打瘋了的顏良,關羽竟然落在了下風,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
「看什麼呢?」饒是如此,顏良依然不滿足,見親衛們發愣,他氣得一聲大吼,催促道︰「一起上,殺了他,擋我者死!」
眾軍如夢方醒一般,刀槍並舉,圍殺上去,關羽奮力遮擋,不肯退卻,身後傳來了劉備的慘呼聲︰「啊……」
關羽心神劇震,不敢再逞強,勉強招架了顏良勢如瘋虎的三刀,再拼著受了顏良親衛的幾次攻擊,覷準一個空隙,從槍林刀叢中抽身而走,往劉備發聲的方向退去。
顏良也不追趕,關羽走了也就走了,山上的敵人才是真正要命的!就在激戰的這會兒工夫,自己的親衛又被射倒了十來個,時間,就是生命啊!
「隨我來!」他掄起大刀,繼續著自己反敗為勝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