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聲如平地炸響,隨著時間的推移,漸響,漸近。
「是馬蹄聲!」凱旋似的喜悅不翼而飛,雖然沒經歷過什麼大陣仗,可既然當兵吃糧,馬蹄聲總歸還是分辨得出的。
「怕不得過了百?哪來的騎兵?」驚後便是恐,看對方這架勢,是直奔自己這隊人馬來的,能有什麼好念想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慘白的,對方的人數未必比自家多,然而,那可是騎兵,上百騎兵!若真是不懷好意,別說打,怕是連逃都逃不掉。
而自家主將派出來的征糧隊,對機動力的要求並不高,老百姓沒那個魄力,听到點風聲就逃跑,就算跑,他們拖家帶口的也跑不快,抓他們根本就用不著騎兵。
等抓住了人,立刻就會多上一堆累贅,想快也快不了了。
因此,突如其來的這支騎兵,怎麼都不像是自家的。不是自己人的話,那就只能是……大軍攻伐的目標,不正是以擅用騎兵突襲名聞天下的嗎?
「是青州軍?」聲音中夾雜著絲絲的震顫,再不復先前叫囂乎東西的霸道模樣。
「應該不會吧,青州軍不是已經南渡了嗎?」即便在絕境之中,人也是會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從情理而言,青州軍沒道理出現在這里,但青州軍的那位無敵的統帥,什麼時候又合過情理了?
從馬蹄聲炸響到恐慌開始蔓延,時間並不長,卻也不短。
對士兵們來說,這是很難熬的一段時間,窒息般的感覺糾纏著每一個人,讓他們呼吸困難。渾身震顫,額頭後背都滲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被北風一吹,從頭涼到腳。
而對百姓們來說,絕望之中,卻又生出了一絲期盼。
有可能出現在這里的騎兵,當然不僅僅是青州軍。
盡管距離黃河只有幾百里路程,但鎮中的老老少少卻沒幾個見過大河的。對這些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人來說,幾十里就是相當遙遠的距離了。百里外,那就是傳說中才存在的地方,譬如皇帝,又如笑傲天下的諸侯們。
已經南渡的青州軍,出現在清河北部的幾率相當之低。清河這個繁華之地的消息流通還是很便利的。據眾人所知,冀州的袁將軍召集了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席卷了大半個清河,攻向平原。
青州軍若想到達清河北部,要麼和北路的河內軍交戰,殺出一條血路;要麼只能兜個大圈子。從平原東部進入渤海境內,然後再繞到渤海西部,才能到達東武城一帶。
苦難之中,百姓們當然盼望著救世主的降臨。不過現實往往是很殘酷的。
因為議和前的高調,冠軍侯與冀州合議的內容,在清河已是人盡皆知,家喻戶曉。誰都知道。在愛民的同時,冠軍侯也將另一個重大威脅擺在了台面上。讓大家伙兒都看得分明。
那就是傳說中的匈奴人!
清河人多半也沒見識過匈奴人的凶殘,不過,當年鮮卑、烏桓叛亂,禍亂河北四州的舊事並不遙遠,很多人都記憶猶存。都是胡虜,性情自然也是差不多的,一樣很可怕。
不過,僅此而已。
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還能有什麼更悲慘的嗎?被官府拉壯丁和被匈奴人抓去做牧奴能有多大的區別?無非被填了溝壑和被凌虐而死的區別罷了,一樣要客死他鄉,一樣無法魂歸故土。
已經失去了太多,幾至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了,這樣的人,已然無所畏懼。
盡管如此,可哭聲終究還是漸漸減弱了,當然,也許是馬蹄聲太響亮的緣故也未可知。
在眾人的恐慌和期盼間,帶來驚雷的騎士們終于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沒有旗號,沒有任何可供判斷身份的外在特征,能證明他們身份的,只有那沖天而起的殺氣!
騎兵的數量遠超過了征糧軍的預估,不是一百人,而是兩三倍于此!
當先一騎,白馬銀槍,面目俊朗,正是一名少年將軍。
士兵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但這一次卻不是因為惱怒,想要施展婬威,只是單純的感到了恐懼,想借著這個動作得到一些勇氣,以自我保護。
那個軍官的手卻松開了,抽人比抽馬更多,上面帶著斑斑血跡的馬鞭,頹然落入了塵埃之中。他是個屯長,多少對上層的決策有所耳聞,他知道匈奴人已經走了,不會出現在清河,所以,他很清楚,來的多半是敵非友。
騎軍主將的形象,讓他想到了一個人,青州五員上將之中,最神秘,也最讓人揪心的那一個——常山趙子龍!
只有這個人和他新招募的部隊,才最有可能從這個方向出現。
「殺,殺了這個為首的,敵軍就不戰自潰了!」下意識般的,他做出了決斷,高聲狂呼︰「弟兄們,想活命的,就跟他拼了!他們就是沖著咱們來的,咱們沒有馬,這四周都是曠野平地,想跑也跑不了,不像死,就只能拼命!」
生死一刻,他不再宣講大義,而是直白的道出了心聲,並引起了所有兵卒的共鳴。沒錯,被騎兵追殺,想逃都難,也只能拼命了,至少現在還有個擒賊先擒王的機會不是嗎?
沖在最前面的那人,想必就是敵騎的主將,而此人沖得太前,與後隊拉開了幾十步的距離,這,不就是機會嗎?把握住這個機會,殺了此人,就有望逃出生天!
「殺!」走在車隊北側的十幾個悍卒鼓起了勇氣,刀槍並舉的殺向了敵騎,只是沒了面對百姓時的囂張狂傲,倒有了股視死如歸的壯烈之氣。
「來得好!」遭遇圍攻,那騎將不驚反喜,揚聲大笑,右手一探一抖。手中長纓化成了點點繁星,迎向了圍攻而來的眾軍。
猛然間,最響亮的喊殺聲戛然而止,跟在後面的士卒駭然看到,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最凶悍,武藝也最高的趙老二已經完蛋了。雪亮的槍尖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一蓬鮮血四散飛濺。
「啊……」趙老二大聲慘嚎,身體猶自在掙扎著。可在旁觀者看來,卻只是手腳痙攣似的抽動著。
槍桿一彎,化成了一條致命的弧線,在一片驚駭的目光中,趙老二的身體被高高的挑起。狠狠的甩出,重重的砸在人群之中,攪得一片人仰馬翻。
猛力的一擊似乎沒有耗費騎士絲毫力量,他甩飛趙老二的尸體,稍稍撥轉馬頭,迅疾而準確的找上了下一個目標,沒等對方決定好是舉刀迎戰還是轉身而逃。槍尖一擰,閃電般的疾刺而出,再次投胸而過。
血「呼」地一下順著槍刃邊緣噴出來,將白色的槍纓染得通紅。借著戰馬奔馳之力。騎士毫不費力的重復著之前的動作,挑起,甩出,將敵人圍攻的陣勢砸的七零八落。
他的攻擊動作一點都不花哨。就算是不懂武藝的百姓,也能將每一個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只有真正上過陣,廝殺過的老兵才知道,這種武藝,才是真正殺人的武藝。
刺擊和挑殺之所以一點都不費力,那是因為對方借助了馬力。
長槍和馬槊,是最適合發揮馬力的長兵,韌性極強的槍桿可以最大程度的化解刺擊帶來的沖擊力。巨大的沖擊力蘊藏在彎成半弧的槍桿之中,隨著槍桿的反彈,會被釋放出來,如果掌控得足夠好,就可以將這股力道轉化為視覺效果的挑殺,順勢擲出傷敵。
所有粗通騎術的士兵,都知道這個道理,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懂了理論,並不代表能實際應用,想將這樣的技巧應用自如,唯一的途徑就是千錘百煉。
當然,不是所有能挑殺敵人的招式,都出自這個原理,王羽穿越之初的幾場戰斗中,靠的就是蠻力和一些後世的用力技巧。
不過,沖陣的這名騎將的騎戰技巧,無疑已經登峰造極。迅疾無比的刺擊,渾然天成的挑殺和擲擊,小幅度的調整狂奔中的戰馬的奔向……任何一項技巧,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此人都堪稱是騎兵中的精銳了,集合在同一個人身上顯現,此人只會,也只能是一名勇將!
念頭轉動,只是瞬間,可依然跟不上那勇將殺人的效率。
當長纓第五次被鮮血染紅,第五具軀體落石般砸在人群之中,後續的三百鐵騎已經跨越了幾十步的距離後……曾經不可一世的施暴者,瞬間完成了身份上的轉換,他們扔下武器,紛紛轉身而逃。
「饒命啊,軍爺!」離得近的已經沒了逃跑的余裕,于是,盡管他們手中有刀,偏偏卻沒勇氣提起胳膊,只能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在滴著血的槍尖面前,哭叫著祈求對方的寬恕。
諷刺般的,這一幕和不久前,鎮內發生的一切是那麼的相似,除了跪求之人的身份之外,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廢物!」持槍的手微微一頓,騎將高傲的性情使得他不屑于殺戮這種窩囊廢。
青州軍上下秉承的都是王羽本人的信念,好戰卻不嗜殺,別說虐殺俘虜,連苟待都談不上。殺人不是重點,重點是能否達成戰術戰略的目的。
這支騎軍的目標是劫糧,敵軍既然潰散,就沒有進一步殺戮的必要,敗逃之軍想要重新形成戰力,是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的,也就是說,他們沒有威脅了。
騎將抬起手,正要例行的布置追殺、收取戰利品,然後將帶不走的東西燒毀這些命令時,卻猛然一愣,隊伍的構成,和預想中的,差的好像有點多啊。
運糧,哪有還捆著這麼多人的?何況還有那麼多女人?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異變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