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的忐忑,太史慈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他要和李十一商量的事雖然也與李響有些關聯,關聯還不小,可他對李響本身卻絲毫不在意。
他有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這個念頭可以醞釀出一個計劃來,而李響,則是這個計劃中的一個棋子。
待李響退下,親衛們圍成了個圈子,隔斷內外,太史慈興沖沖的問道︰「十一,某覺得你這個堂兄可以一用。」
「這……恐怕不太妥當吧?他這人實在不怎麼靠譜。」李十一如實答道。
他倒沒誤會,不會以為太史慈是要根據這個來決定對李響的處置,不過他也知道堂兄的為人,大奸大惡他肯定不會做,不過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沒膽子,所以他才沒跟隨主公去青州。
李十一自己現在已經因積功升至了校尉,如果堂兄一直跟著,就算熬資歷,也能熬成軍侯或者軍司馬了啊。當然,以他的膽量,軍中可能沒有他的位置,但主公最擅長因人制宜,販私鹽的宮天現在都是校尉兼水軍統領了,自家堂兄還怕找不到位置嗎?
看這人的模樣,現在似乎也不像是後悔錯過機遇,听別人喚自己校尉也是毫不動容。
以這人的脾氣,想必跟心胸豁達沾不上邊,倒很可能是想得開。跟著主公,敵人那是層出不窮,惡仗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就算升官快,也得敢拼命才能立功,這人沒膽子又怕死,對這種功勞,他是絲毫也不會羨慕的。
子義將軍那是什麼人,膽子不比主公小,他的計劃風險會有多大,那也是可想而知。堂兄沒有大志,倒是很怕死,無論是許以重酬,還是許諾提拔,恐怕都消除不了他骨子里的猥瑣,不出賣自己,自己就得燒高香了。
「嗯?」太史慈微微一愣,看了眼李十一誠懇的表情,他才反應過來,哈哈笑道︰「嗨,你想到哪兒去了?這麼個人,某難道還敢委以重任,把成敗寄托在他身上不成?」
「啊?」李十一也愣了,赧然道︰「屬下主要是怕壞了事。」
「理解。」太史慈拍拍對方的肩膀,對這個勤勤懇懇,作風踏實的副將,他是很滿意的。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對方的作風和文則兄很相似,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評估了自己的能力後,刻意在模仿。不過,就算是模仿,也得有那個底子,如果太史慈自己去刻意模仿于禁,或是李十一這樣的武藝低微者模仿他太史慈,都只能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我覺得這人的口才還不錯,膽子又不大,正好可以利用……」太史慈不光膽子大,他也是個有智謀的人。少年時,他就敢一個人跑到洛陽,在天子腳下毀書驅使,光是膽子大可不行,還得有相當的謀劃能力和行動力。
他提出的計劃,果然如李十一預想的一樣大膽,大膽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听完計劃,李十一已是瞠目結舌,說話都結巴上了︰「這,這能行嗎?主公不是只吩咐將軍劫糧……」
「錯!」太史慈完全不給同僚留反駁的機會︰「主公當初說的明白,除了某臨陣的時候,不能暴露身份,要假裝子龍之外,這次出兵沒有硬性要求。可以劫糧,可以佯攻,可以刺殺大將,當然也可以斬斷袁紹一臂,滅了他的左翼大軍!」
「說是這麼說……」這一刻,李十一覺得自己能體會到當日于將軍隨主公過河,去河陰行刺董卓時的感受了。跟這種膽子比天還大的主將行事,對自己的承受力,可不是一般的考驗。膽子小點的,不等執行計劃,就要被嚇死了。
主公當年只是攻其不備,憑借個人的武藝襲營,而子義現在則是要做一件更逆天的事!他要用手上這三百騎兵,解決張楊的一萬大軍!
三百對一萬!
這仗,能打?
「你不要光想著數量對比,帶著三百人直沖萬人軍陣,那當然是飛蛾撲火,別說我,就算主公沖進去,那也是死定了的,所以,咱們得有個計劃啊。」近墨者黑,太史慈淳淳善誘的神態,卻也有了幾分王羽忽悠人時的風采。
李十一木然道︰「你說……」
「關鍵就在河內兵身上,象你堂兄一樣,這些河內兵有不少都是跟主公一起打過仗的,還有不少是被張楊拉壯丁給拉來的。這些人平時就對上黨人有諸多不滿了,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他們能頂用嗎?說不定還會有人反戈一擊呢。」
「敵有隙,我攻而取之,子義將軍說的不錯。」李十一點點頭,乘隙攻取,這的確是兵法奧義沒錯,可問題是……他搖搖頭,「若將軍麾下是三千兵馬,或者子龍將軍及時趕到,倒是可以一試,現在僅憑這三百人,恕我直言,勝算太低。」
河內兵越境作戰,在軍中又沒地位,戰意不濃是事實。可張楊的控制顯然已經達到了百人隊以下的範圍,控制得很嚴密,想要利用這個破綻,沒有足夠的實力威懾是不行的。
趙雲北上募兵,到底能有多大成果,現在還不得而知,但花費了這麼多力氣,這一趟下來,怎麼也不能少于千人吧?
加上這一千多騎兵,就有周旋的余地了,利用機動力逐步蠶食敵人,積小勝為大勝的同時,動搖河內兵的士氣,最後里應外合,一舉殲滅張楊部,確是個很有前途的計劃。
可問題是,趙雲到底在哪兒還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誰能保證對方不是去平原會師,而是來清河助戰呢?
遙遠的距離,就像是天塹一般,給古往今來,試圖大範圍分進合擊的名將們造成了極大的障礙。互相聯系就已經很難了,聯系上,中途耽擱的時間往往又是以月計的。如果是相持作戰還好,如果是決戰隨時展開那種情況,誰能把握得好時間啊?
分進合擊,往往就是被各個擊破的代名詞。
青州軍雖然一直沒有分兵,但也受到了這方面的困擾,無論是與公孫瓚還是與趙雲的聯系,都不怎麼順暢。特別是趙雲,他招兵不是守在某個地方不動,而是一直在游走,像是滾雪球似的,想聯系上他,基本上只能靠運氣。
「子龍啊,他的動作太慢,咱們不等他。」太史慈晃晃腦袋,曬然道︰「三百人當然不夠,可要兵還不容易?」
「……」李十一無語,看著太史慈,那眼神無疑是在說︰難道子義將軍您還會撒豆成兵?
感受到了對方眼神中的意味,太史慈淡然一笑,揮揮手道︰「這,不都是兵嗎?」
李十一大吃一驚,猛回頭時,卻見太史慈指向的,竟是那些被抓了壯丁的百姓︰「這不太好吧?他們哪里上得了陣?再說,即便真能上陣,可咱們這樣做,跟袁紹、張楊之流,不是一樣了嗎?只怕有違主公的本意吧?」
「讓他們陣列而戰,當然是不行的,可跟著虛張聲勢總是沒問題的吧?」
關于這一點,太史慈早就成竹在胸了,「今天這仗你也看到了,除了某之外,還有人刀刃沾血了嗎?張楊的兵,也不比烏合之眾強多少,咱們分三十個兄弟為一隊,帶上幾百個民兵,打仗時,兄弟們沖在前面,民兵跟在後面,這不就是三千大軍了嗎?」
「可,可是……」李十一听得暈頭轉向,還要反駁時,卻被突如其來一聲高呼給打斷了。
「安平魏昇,謝過將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願請問將軍高姓大名,日後容小民立下長生牌位,為君侯與將軍祈福!」
此刻,人群的混亂已經過了高峰期,追打的民眾,氣消得都差不多了,想起了家中的老小,漸漸都停了手。被打那些,則是非死即傷,能喘氣的也趴著不動,裝死尸了。
場中的怒罵和慘叫聲稍歇,令人心酸的哭嚎和呼兒喚女聲佔了主流,雖然也很亂,但卻不至于壓制所有聲響,于是,這一聲高喊,就顯得頗有些突兀了。
太史慈抬眼急看,卻見發喊的是個頭臉身上都血跡斑斑的中年人。這人手里抱著個小女孩,頭上身上摻了不少的白布,身邊還跟了個婦人,兩人齊齊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朝著自己高喊。
最讓太史慈感到奇怪的是,裴元紹居然也站在那人身邊。他沖著裴元紹招招手,等對方走過來,帶點局促不安的問道︰「老裴,這是怎麼一回事?」
「慘啊!」裴元紹一臉憤懣,一邊嘆息著,一邊將這家人的經歷講述了一遍,說到那個小女孩險些被活活打死的時候,他的拳頭捏得嘎嘎亂響,牙關也咬得緊緊的,「這幫畜生!要是咱們再晚來一會兒,就憑我這點微末醫術,怎麼也救不得人了,這麼小的孩子,虧他們下得去手!」
太史慈等人听了,也都是破口大罵,只說知道的太晚,否則一個賊兵也不能放走了。
另一邊,被魏昇這一嗓子一激,百姓們終于想起來,要感謝了救星,一時間,數百人跪了一地,再加上聞訊從鎮上趕來的老弱婦孺,見狀也是依次跪倒,善禱善頌之聲,響徹了曠野。
眾騎兵不敢怠慢,趕忙下馬攙扶,可扶起來這個,又跪下了那個,卻又哪里扶的過來?一時間也是手忙腳亂。
「十一……」太史慈倒是沒加入扶人的行列,他身上殺氣太重,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索性就外圍充當神像了。
「嗯。」李十一低聲應道。
「現在你覺得如何?」太史慈沒頭沒尾的問道。
「便依將軍之計!」李十一的語氣斬釘截鐵。
佛還有三分火,面對那些禽獸不如的敵人,老實人也主動要冒險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