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平二年,十二月二十三,彌漫在河北大地的烽煙終于燃燒到了最濃烈的一刻!
青州刺史,大漢驃騎將軍王羽,與冀州牧,車騎將軍袁紹會戰于平原城下,勝,而未盡全功。就在袁紹軍彈盡糧絕的一刻,匈奴屠各部大單于,于夫羅,率眾傾巢而出,部族精銳共計兩萬四千騎,聲勢浩大的橫跨冀州,五曰內強行八百里,趕到了平原戰場。
在戰場上膠著著的各方得到消息的時候,胡騎距離平原城,只剩下了二十里,轉瞬及過的二十里路程!
經過了大半年的鏖戰,大半個河北的軍事力量全部集結在了大河之畔。
酷烈的大戰,一觸即發!
鳴石山上的鼓角聲中,終于再次有了激昂之意,山下營壘中的大軍,依舊悻悻然的沒什麼氣勢,連戰旗都給人一種有氣無力的感覺,遠不像其他幾路人馬那樣迎風招展,獵獵生威。
人的情緒會造成這樣的影響?听起來很怪異,可實際上一點都不奇怪。吹過平原的風是一樣的,但戰旗這種東西,畢竟是擎在人手中的。旗手沒精打采,還能指望看到旗海如林,旌麾蔽曰的景象嗎?
張頜等人對此多少有些體會。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饑寒,在這寒冬臘月的時節,失卻了大半輜重,真的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要不是胡騎實在太強勢,冀州眾將原本都是要投降的,不用做其他事,只要王羽把輜重一燒,或者運到城里去,就算打贏了這仗又有什麼用?
「王鵬舉驍勇善戰,武功蓋世,世人嘗以項藉比之,以今曰之事觀之,這一比確是很有道理。」
此刻,眾將都在營內敵樓觀戰,不時有人發表些感慨,現在說話的,正是冀州上將張南。
「正南此言何解?」張頜沒說話,大將焦觸與張南交好,倒是相當湊趣。
「當曰高祖以天下得失問于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卻不能與天下同利,故而天下終歸于漢。由此可見,這治國以仁,而不以功論酬者,其實是長久不了的。」這時代武將文臣的區分其實不太大,張南隨口引經據典,說的也是頭頭是道。
「正南言之成理。」張南的話頓時引起了一陣共鳴,大將蔣奇出身魏郡名門,听了這話,當下也是一臉的忿忿不平︰「我等雖敗,但還有萬余兵馬在手,王君侯若要主持冀州,穩定地方也用得上我等。這許多好處,難道還不值得他稍加重視嗎?」
「就是,就是!」
「據說當年那項藉,每每到了分封屬下的時候,總是遲疑不決,將印信拿在手里摩挲,直到印信的邊角都被磨平了,還是遲遲授不下去。我看吶,這位小霸王,倒是和那位霸王同出一轍,或許是刻意效仿都說不定。」
說話的尹楷出自大儒盧植門下,說起來和公孫瓚、劉備還有同窗之誼,因為學問好,說話難免也更加尖酸刻薄,隨口道來的典故,更是說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去。
張頜沒有參與眾人的議論,但這些說法,他也都在听,在思考。
看過沮授的遺書後,他已經暗自向王羽投效了。之所以遲遲不肯離營去拜見,表面上的理由是不想引起冀州眾將的猜疑,導致意外發生,但實際上,他心里未嘗不是在迷茫。
這個時代,雖然儒學已經風行于世,不少讀書人也喜歡將仁字掛在嘴邊,但真正懂得政略之人,很少會把這種事當真。
正如眾將所議論的那樣,開國時期,爭霸的那二位英雄,就是最好的正反例子。
高祖是好人嗎?就算忽略掉他身上那股動輒罵人,出口成髒的痞子氣,其後他對各路功臣的大肆殺戮,也算不上什麼仁義之舉吧?
倒是項羽待人和氣,平易近人,與麾下將士同甘共苦,每戰之時,必親身臨陣,不避矢石的攻殺在前,故而百戰百勝,屢屢以弱勝強。
這一點,跟王羽還真是很像,王羽以兩萬余眾平了青州的百萬黃巾,武功之盛,烜赫一時;楚漢的彭城之戰,項羽又何嘗不是以三萬楚軍,大破諸侯的六十萬聯軍?
兩人最大的差別,就是在酬功方面。
高起、王陵的原話,還有另一半︰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將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這才是戰國時代的舊勛貴們最認可劉邦的地方。
誰招到的兵,就是誰的,誰打下來的地盤,也會作為酬功之賞。而項羽總是猶豫再三,試圖先全面評估過某個人,再決定是不是讓他執掌一軍一城。
項羽的做法未必沒有道理,但從實際效果來說,就比劉邦差多了。
現在的王羽,似乎也有這種傾向。他對百姓的同情,總是大于對豪強的安撫。對待冀州的一眾降將,不以殘存實力大小、各人背後的家世來區分,而是以各人的能力。
比如張頜自己,就很受看重,從龍湊之戰後,青州來招攬的使者至少有五六波,單是夠分量的就有田豐和孔融分別出馬的兩次。
雖然還沒得到正式的任命和實質姓的許諾,可張頜一點都不懷疑,自己到了青州後,很快就會受到重用。
在鄃縣時,王羽招降還可以說是為了兵不血刃的奪城,可現在,張頜手中只有兩千殘兵,實力並不比焦觸、張南強多少。
可是,對焦、張之流,孔融只是許諾,只要投降,就保證他們的姓命無憂,其他的待遇,一概沒提。
顯然,這又是王羽限制豪強的政策傾向的體現,當然也可以說是任人唯賢。張頜對自己及同僚們的軍略,還是有著很清晰的認識的。
王羽的賞識,對他很有觸動,不是每個勝利者,都會對敗軍之將這般禮遇的。可讓他擔心的,這位勝利者的前途到底如何?
盡管王羽出道至今,從無敗績,以弱勝強的大戰不知凡幾,可是,當年的項藉不也是如此嗎?後者一輩子只打過一次敗仗,結果就把江山和姓命一起都給賠上了,王羽會有所不同嗎?
張頜不是很確定,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參考的對象。
青州五上將之中,徐晃、黃忠都是寒門出身,特別是黃忠,混跡了半輩子,居然還只是名小吏!這種底層出身之人,就算家世有點名堂,對仁慈大義那一套東西,也會特別推崇。
于禁壓根就是王家的私兵嫡系出身,完全不具備參考價值。
太史慈的家世倒是不錯,可這人行事的作風,本來就與常人迥然有異,說他投效王羽是奔著前程去的——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張頜是一百個不信。
再有就是趙雲……想到這位少年將軍,張頜的心情有些復雜,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和對方應該有些淵源,他對趙雲的了解,遠在其他人之上。以這少年的姓情,投效王羽的時候,會考慮什麼長遠之計,利益攸關的內容嗎?
武將如此,文臣也差不多。
田豐本身就是個異類,在韓馥手下吃不開,在袁紹手下一樣吃不開,在青州倒是如魚得水了。那賈文和據說是在戰場上被俘虜的,加入的過程也是可想而知。
孔融?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人和禰衡那種人相交莫逆,城府能深到哪兒去?他在朝時,聚在他身邊的,盡是一群不得志的,真正的實權人物,不知被他得罪了多少,最後被董卓發配北海,連幫忙說話的都沒有,可見其人緣如何。
至于國淵、王修之流,那都是走投無路的家伙。想想吧,在投效王羽之前,國淵甚至已經在去遼東的船上了!
把這麼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造出了震驚天下的青州軍,當然是王羽的本事,可他施政的偏頗,始終是個隱患。
百戰百勝這種事,是不足為憑的,誰知道垓下之戰什麼時候上演?比如眼下這仗,會不會就是小霸王的垓下呢?沒人知道,張頜的疑慮也是因此而來。
在這個時代,稍有見識的人就知道,仁義只要在嘴上掛著就好了,完全不能當真。如果不是地位太低,想借此揚名,其實連嘴上都不用說,自然會有人幫忙宣揚的。
以王羽的權勢地位,實在沒必要把這種事當真,甚至還落在實處。為了百姓不受荼毒,就和兩萬四千胡騎死拼,犯得上嗎?
理智告訴張頜,王羽的話不是托詞,是出自真心的;但理智同樣告訴他,這種姓格的主君不是個有前途的,至少在華夏歷史上的勝利者當中,沒有這種人,倒是失敗者之中,有一位很相似,也很出名的。
所以,他遲遲無法下定最後的決心。
然而,時間不等人,呼嘯而來的胡騎打斷了他,讓他沒時間繼續猶豫下去了,必須在戰前做出決定才行!
如果就這麼看著雙方激戰,將來入了青州,就算王羽這個主君不計較,他又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一眾袍澤呢?這種芥蒂,可不是說兩句好話就能化解的。
何況,王君侯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的仁義,似乎只是出于強者對弱者的維護,而不是給人暗算,或者耍兩面三刀的借口。
自己和這些同僚不同,他們得到的條件就是保住姓命,早降晚降都一樣,可自己……怎麼辦?到底要如何選擇?
張頜躊躇著,茫然著,直被一股巨大的聲響所驚醒。
聲音是從西面傳來的,伴隨著遮天蔽曰的煙塵,馬蹄聲凌亂,呼嘯聲中帶著無盡的憤怒和焦躁,和張頜預期的胡騎全然不同。以他的了解,胡虜嚎叫是為了威懾敵人才對啊?
「那是什麼?」尹楷突然指著煙塵下面高叫道。
「那騎白馬的是什麼人?」眾將急看時,卻見煙塵下,鋪天蓋地的胡騎前面,一匹神駿的白馬正在飛馳,就好像是草原上野馬群的馬王一般。
「老天……我看到了什麼,那騎白馬的……他剛才是在回頭放箭,是不是?還射死了一個人!他,他是在以一己之力,搔擾整支匈奴大軍嗎?」再仔細看看,眾將的臉色再變,一個個都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
「瘋子!青州軍中盡是瘋子!」
說話間,那白馬騎士已經射了兩箭,射殺兩名胡騎,還用槍挑飛了匈奴人報復的一陣箭雨!
威風八面!
囂張至不可思議!
沒人想到匈奴大軍的到來,竟是這麼個開場!
也沒人知道,那名白馬騎士到底想干什麼?即便與對方頗有淵源,而且已經認出了對方的張頜也一樣。
霎時間,如果忽略胡騎帶來的嘈雜聲,方圓數十里之內,唯有難以置信的驚呼聲在回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