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將張頜,拜見君侯!君侯不以罪將粗鄙,數度相召,罪將心存猶疑,遲遲不歸,實屬不赦,今曰願戴罪立功,率本部兵馬,為大軍前驅,抵御胡騎!」
張頜的身材普通,算不上高大,整個人的骨肉應該用勻稱來形容,看起來更像是個富家子,而非名聲遠播的河北名將。最與眾不同的,是他銳利的眼神,就算王羽沒有先知的便利,從這雙銳目之中,也能看出,這是個相當精明且有主見的人。
當然,他的請戰也證明了這一點。
用兩千殘兵去抵擋胡騎的鋒銳,其實比單騎去搔擾還危險。張頜不可能不知道,王羽點頭後的結果,必然是傷亡慘重,可他還是這麼做了,很顯然,他這是在彌補之前遲疑的失分。
和歷史的記載沒有出入,這的確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領,特別是在判斷形勢方面,有著極為精準的眼光。
歷史上,張頜就是在烏巢被襲,袁紹卻不肯以重兵救援的時候,就做出了叛逃的決斷。因為他很清楚,袁紹已經沒救了。
但眼下這次,張頜來降與否,其實是在兩可之間的。最後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趙雲的奮迅,可以說,張頜沖動了一次。
不過,沖動後,他並沒有患得患失的意思,而是在第一時間進入了角色。
總而言之,王羽認為,這個人是可以大用的,但卻不是現在。
「乂請起。」王羽伸手虛扶,並未表現得太過親熱。對不同的人,籠絡方式也不一樣,對太史慈、趙雲親熱點,可以加強忠誠度,對張頜這種人卻不會有什麼作用,若是表現得太過,說不定還會起反作用也未可知。
王羽輕描淡寫的回絕了張頜的請戰︰「乂的心情,本將已經明白了,不過此戰的部署已安排妥當,這先鋒一事,暫且作罷。乂且督軍在後,為我軍後勁便是。」
「主公,末將誠心請戰,您……」听出王羽接納之意,張頜順勢就換了稱謂,不過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安。他請戰的目的,一是獻上投名狀,二來他也不願意對舊曰的袍澤舉刀相向。
王羽並不詳細作答,自顧自命令道︰「十一,你與張將軍同去,將部隊安置在大軍左翼待命,待中軍有令,方可參與作戰。」
「喏!」李十一應聲出列,抱拳領命後,站到了張頜身後,儼然以傳令兵自居了。
「擂鼓!」王羽看看鳴石山上,那里依稀有人在跳腳喝罵,再看向西方的匈奴大軍,發現對方已經完成了整隊和集結,他不再猶豫,斷喝一聲︰「全軍迎擊!全軍將士務必以除惡務盡為念,敢犯我大漢疆域者,皆殺!此戰,只殺不俘!」
「咚咚咚……」
「殺!」
鼓聲雷動,殺聲震天!看似弱勢的青州軍瞬間爆發出的氣勢,將身在陣中的張頜都著實震撼了一把。
這哪是身居弱勢一方所能擁有的氣勢?這哪是處于劣勢的一方能夠做出的宣言?果然青州軍對此戰早有準備麼?還是說,這支強軍已經有了軍魂,在任何情況下,面對任何敵人,都能始終如一的戰意高昂?
張頜不知道答案,不過,他知道,自己可以去慢慢尋找,找出自己這次選擇並沒有錯的證據。
另一邊,為青州軍的氣勢所撼動,胡騎和袁紹軍不約而同的開始行動起來。
惱羞成怒般,一批黑色的羽箭突然升起在半空中,然後呼嘯著俯沖下來,將羽林軍手中的盾牌砸得叮當作響。
青州軍的弓箭手立刻開始還擊,寬闊的交戰點上空,近萬只雕翎來回穿梭。大部分羽箭都沒造成傷害,因為敵我雙方早已熟悉了這一套,並且都提前做好了相應準備。
只有少數幾個倒霉蛋被盾牌縫隙漏過來白羽,或地面上彈起的斷矢所傷,捂著身體大聲地哀嚎起來。袍澤們立刻將傷者拖離羽箭射程範圍,紅色的血在已經被染黑了的土地上再次添加了濃重的一條,就像大地本身被割了一道傷口。
鮮血在寒冷的空氣蒸騰著絲絲白氣,很快被凍結,漸漸變成不吉利的黑色,然後又被更新的血跡覆蓋。
比起兩軍對沖,羽箭給敵我雙方造成的損失都不算大。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在浪費輜重,但袁紹軍對此卻樂而不疲,似乎輜重所剩不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手一樣。
當然,實際上,這正好相反。
「是牽制攻擊。」張頜準確的做出了判斷,自己的背叛,對袁紹造成的殺傷力,肯定比不上禰衡連續三天三夜的叫罵,袁紹不可能為此而沖動。胡騎不動,他肯定也不會動,只會用各種方法牽制和搔擾。
「主公的布置,是不是……」他自言自語似的說著,眼楮雖未看向名為傳令官,實為副將的李十一,但話里留出的余韻,無疑是對後者的邀請。
即便在朝中,校尉也不能算是小人物了,從校尉這一級開始,就已經步入將軍的行列了。這位李校尉,看起來並非勇猛之人,應該就是心月復一流了。與此人多做交流,自是有益無害。
何況,他的疑慮也是實實在在的,用更強的部隊去抵御袁紹的殘軍,怎麼想,都沒有道理啊。
「張將軍也看出來了?剛剛子龍將軍也就此向主公發問呢。」李十一果然應聲答道。
「那,主公如何作答?」
「呵呵。」李十一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張頜突然醒悟,自己現在還是降將呢,探問這種比較機密的事,很容易被人懷疑成別有用心,他連忙解釋道︰「主公運籌帷幄,自是智珠在握,某唐突了。」
「張將軍不要誤會,主公當時的回答比較隨意,真正的目的,無非是要各個擊破罷了。」
「各個擊破?」張頜不解。
李十一詳細解釋道︰「袁紹屢敗,又不能與士卒同心,自然得不到士卒死力作戰。而胡騎雖遠來,上下號令卻很統一,故此戰的關鍵,在于速勝袁紹,然後各部兵馬合力圍攻胡騎,如此方有勝機。」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在局部形成優勢,優先解決敵人的薄弱部分,這是兵法的常識。但問題是,袁紹那麼精明,他怎麼會搶先出戰呢?以目前的形勢而言,袁紹只要對青州軍形成一定的牽制作用,給匈奴人營造出來戰機就足夠了。
李十一突然問道︰「張將軍可知,匈奴人此次出兵,到底和袁紹達成怎樣的協議?」
「某不知。」張頜搖頭,冀州派系對聯合匈奴人是持堅決反對態度的,這些事都是許攸等人在張羅,別說他一個武將,就算是沮授,也不可能清楚談判的細節。
「至少張將軍應該可以確認,袁紹對匈奴人不是象指揮部屬一樣,如臂使指的吧?」
「那是自然,休說袁將軍,就算是先帝當年,想驅使匈奴作戰也須……咦?」說到一半,張頜忽然心中一動,驚疑不定的看向李十一,求證似的問道︰「主公的意思莫非是……」
「正如張將軍所想,胡虜是來撿便宜的,在一切都沒確定的時候,他們怎麼會願意付出太大的傷亡?大老遠來了,他們當然不會完全不出力,但至少他們不會笨到讓袁紹作壁上觀,自己和我軍拼死力戰。」
「原來如此!」張頜恍然大悟,看著摧鋒、射聲二營略顯單薄的陣容,他徹底明白了。
王羽又來了一次心理戰,他知道袁紹不會輕易出擊,于是干脆以少量部隊面對胡騎,主力卻去與袁紹對峙。
這種情況下,匈奴人應該會發動進攻,但不會全軍壓上。畢竟他們只是來撿便宜的,袁紹和王羽同歸于盡,才是他們最樂于看到的,只有這樣,他們才有機會把冀州給佔下來。
而青州的對策,顯然是要在這波進攻中,反守為攻,重創胡騎。這樣一來,匈奴人第二次進攻,應該就是全面進攻了,同時,他們肯定會要求袁紹全力配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遠程搔擾。
于是,袁紹就必須離開相對安全的營寨,將部隊暴露在兩支敵軍的夾擊之中,趨弱避強的戰術,就有達成的希望了。
這項策略的並不復雜,一點破關竅就可以輕易讓人听懂,同時也很危險,畢竟沒人敢保證,胡騎是否會在第一時間發動全面進攻,胡虜做事向來沒規律。就算果然被王羽料中,摧鋒二營能否擋得住胡騎的攻勢也未知之數。
匈奴人再怎麼驕狂,對付七千步卒,呃,現在是九千了,也不可能只派遣一兩千人發動進攻吧?而且,他們也會關注戰局,根據戰局的變化采取行動,想在一波沖擊中重創敵軍,卻又談何容易?
「呼…… ……」狼一般的嚎叫再次響起,匈奴人卻沒有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在陣前搭了個簡易的台子。
台子很快建好,大隊的騎兵突然如潮水般向兩旁退去,讓出了一條通道,一群在身體上掛著各種骷髏做飾物,長得如野豬般矮胖的男人,在胡騎的膜拜下走到了剛剛搭建好的平台上。
這些人都**著身體,胸口和肩膀上亂七八糟地畫著各種圖案,腰間用皮索系著各式各樣的骨頭。也許是牛羊的,也許是野獸的,隨著人的腳步上下顫抖。
每前進一步,骨頭的主人便轉過身來,向周圍的人群嚷嚷幾句。而人群瞬間就像進了水的沸油,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歡呼。
「嗷……嗷嗷嗷!」為首的赤身男人扯開嗓子,發出一聲古怪的長號。奇怪的聲調引起了陣陣熱烈的回應,兩萬多胡騎一起呼號起來,群狼亂舞一般。
「嗷嗷嗷……」帶頭嚎叫的男人年齡已經不小了,但中氣卻非常地足,比最抗凍的野狼還精神。他一邊晃動著骨質的樂器,一邊象瘋了似的亂蹦亂跳。
沒什麼美感,倒是讓人心里很有些的慌,就像是黑夜里,獨自在曠野上行走,突然看到了鬼火的那種感覺。
張頜知道,這應該是胡人戰前的某種儀式。他本不待在意,可下一刻,當幾對少年男女被推上祭台時,他胸中的血猛然沸騰起來。
充斥天地的嚎叫聲中,絕望的哭喊聲依稀傳來,被虐殺者,是漢家血脈!
野蠻而愚昧的儀式,終于到了盡頭,領舞的薩滿舉起彎刀,利落地砍掉了男女祭品的腦袋。
「嗷嗷……嗷嗷……嗷嗷」大河之畔,剎那間響遍了餓狼狂嚎之聲。
黑潮涌動,數不盡的胡騎,帶著狂野的血腥氣,狂呼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