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05
最後的人性
冷雨淅瀝,帶著冬日徹骨的寒冷,無情的洗涮整座城市。
城市的邊緣,一座小小的廢棄工廠安靜的矗立,像一只黑夜中的怪獸。
幾盞昏黃的鎢絲燈泡將這一片天地照射的隱隱約約,不知何時,天空開始下雪,點點斑斑,既不華麗,也不樸素,只是越發讓人感覺寒冷,冷到了骨子里。
工廠的大廳中,小山一般的工業材料如垃圾一般堆放著,金屬獨有的氣味便在這一片空間彌漫,讓人不由皺眉掩鼻。
忽然,小山一般的材料背後,一聲怒罵傳來,伴隨著的,還有幾聲金屬撞擊地面的悶響。
「大哥,那小子再不來,我們可就要凍成冰棍了。」
「老八,急什麼,該來的,始終會來,再多等一會,有什麼要緊!」
「唉,我說老六,你到底打听清楚沒有,他可是有名的‘無情無義’!吳秦之名,難道是被人胡口說說?再說了,他要是真的關心自己父母,還會二十年不管不顧,別說照顧了,就連家也沒回一次!連見都沒見過一次!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弄死那兩個老家伙,等他個算球!」
轉過著小山,七八個漢子圍坐在篝火旁,不斷的跳腳,搓手。呼出一段段白色霧氣,縮頭縮腦的樣子,著實是冷到了極點。
這七八人圍圈而站,上首處卻坐著一名白臉的精瘦漢子,簡單的披著一件皮衣,被火光映襯的忽明忽暗的臉上,一條疤痕自額頭斜斜縱橫而下,直至下巴,看起來實在恐怖。
他眼神冰冷,隱隱含著煞氣,諸人雖是滿臉不耐,卻很少有人敢當面抱怨,可能在場的,也就老六敢如此出聲。
「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六一轉頭,對著這漢子說道。
漢子眉頭一皺,雖是什麼也沒說。可不知怎麼的,諸人都是心頭一條,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那小子,會來!」不多不少,漢子冷冷的吐出這五個字,他話一出口,全場都是極為隱蔽的吐出一口長氣,卻不敢接話。
「會來?我看可不一定!」老八搖頭鄙夷「他要是會來,那早就來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是凌晨一點!他也不怕把他老子凍死?他這時候來,干什麼?來收尸?我看額」
他話還沒說完,精瘦漢子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這鼓噪的漢子便啞了火。
氣氛,一時凝聚到了極點。
「啪嗒,啪嗒」
正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響起,在這空曠冷寂的地方,蕩起異樣的詭異。
眾人齊齊轉頭看去,聲音的來源處,一個黑黑的人影繞過垃圾堆,走進火光的照耀範圍。
這是一個西裝筆挺,戴著金絲眼鏡的青年,二十五六年紀,看起來文質彬彬,滿臉的書生氣。
隨著眾人的目光,他迎著火光的方向,緩步走來,短短五六米的距離,不知為何,眾人竟是屏氣凝神,有些緊張起來。
等他走到火堆正前方,精瘦漢子一把從座椅上站起,冷冷的看向了他,一雙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有些驚訝,有些喜悅。
「我來了!說出你們的要求!」青年在火堆前站定,開口說道。語氣不急不緩,卻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味道。
老八一听,不等其他人發話,一口痰便朝青年吐了過來,罵道︰「你個傻叉!看電視劇看多了,腦子看傻了吧!還什麼‘說出你們的要求’,滾你*的蠢犢子,告訴你,今天不是你在你的公司,我們也不是你的下屬,我們他媽的是你的大爺!知道嗎,大爺!!你要是想你那死鬼老爹老娘活著,你就得求我們!知道什麼是求嗎?」
他猛吸一下鼻子,又吐出一口濃痰,幾步走到青年面前,上下打量了幾眼,咧嘴一笑,繼續道︰「求!就是要給我們跪下!雙腿跪地,懂不!不過我听道上的兄弟說,你是什麼有名的無情無義,倒是真沒見過你跪下的樣子!大哥,你說是不!」
話到最後,他才轉身看向自己的哥哥,卻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早已讓周圍眾人眉頭緊皺。
精瘦漢子一直在盯著青年看,卻不知為何,對于自己弟弟的放肆,沒有太多反應,直到,青年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還在趾高氣揚的老八,冷冷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冰冷,殘酷。
好似在說,這就是我的意思。
青年看著精瘦漢子的笑,忽然明白了什麼,沒有任何猶豫,他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巨大而渾厚的聲音驀地傳出,不僅將近在咫尺的老八嚇了一跳,就連遠處的精瘦漢子,也不免眉頭一跳。
他看向青年的目光,越發難測。
「喲!還真跪下了!」又是老八,他滿臉驚異的蹲在青年面前,夸張的說道。
「你不是無情無義嗎!你不是即使自己老婆被抓也面不改色嗎?怎麼,今天真的軟了?哈,大哥,我看這小子也就一個繡花枕頭,什麼無情無義,什麼冷血禽獸,都是他媽的瞎編的!」
邊說,右手還一下一下拍打青年的頭,就像他平時欺負小混混一樣。
到了這刻,周圍的混混也不再滿臉異樣,開始戲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時,青年才再一次開口︰「什麼條件,換我的父母!」
他的語氣極為壓抑,句子也盡量的短,希望不露一絲不滿與怨懟。
「又是這種語氣!又是他媽的這種語氣,你這是求人的態度,你他媽這是求人的態度!」
「啪!」
一個巴掌,從老八手中狠狠扇出,清脆的聲音,滿場可聞。
很快,青年的臉頰上,浮現一只鮮紅的巴掌印,五指皆清晰可見,甚至,青年的嘴角,都被打出血來。
青年散亂著頭發,保持著側身的模樣,沒有任何反抗,只是又一次重復︰「怎樣,才能還我父母!」
老八一听,心中怒火又起,這真是一個傻x加王八蛋,明明告訴他求人不能用這種語氣,怎麼說出的話,還是不變?真是不知好歹。
就像被激怒了一般,老八一把提起青年的衣領,右手高舉,就要再一次狠狠扇下,忽然,他高舉的右手被握住,猛力一掙扎,卻掙不開。
回頭一見,不知何時,自己的親哥哥,那個被冠上癲狗之名的漢子,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放手!我來。」面對弟弟的疑惑目光,精瘦漢子只是冷冷說道。
走到青年的面前,漢子扶起他的臉,眼中莫名的光彩越發濃郁,片刻後,他感嘆道︰「真像!真像十年前的那家伙。」
此話一出,青年眼神一變,一種不安開始在心中蔓延。
「哦,或許你還不知道。」漢子站起身來,︰「當年我還是一個小混子的時候,被你父親抓過。」
青年的心中一沉。
漢子繼續道︰「你看到我臉上的這道疤沒有?」他指了指自己臉上那一道橫貫整張臉的刀疤,輕松調侃。
「當年你父親身為偵查組長,為了立功,對我們這些小嘍進行拷打,我這一道疤,便是那時留下的,之後,他更是羅織罪名,將我關了五年。」
漢子轉過身來,看到老八臉上已經淚流滿面。
「等我出來,我那家里,就只剩我這不成器的弟弟,像狗一樣的活在垃圾堆里!」
他走到老八面前,眼神竟是有些溫柔。
「所以,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即使花費十年時間,我也要將那混蛋搞得家破人亡!現在,你該知道你那父母的去處了。」
直到現在,在場諸人才明白,這瘋狗根本就不是要綁架求財,而是為了復仇。
「你的意思,是我的父母已經死了?」青年的語氣少有的起了波動,甚至有些顫抖。
漢子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說呢?」
青年的身子一抖,低垂的臉頰上感受到異樣的冰涼,第一次,他感受到淚水流在臉上的滋味,或許,這也是最後一次。
他緊了緊手中的冰涼,起伏的情緒頃刻間平息,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他就是這樣的人,這個世上,唯一能羈絆他的人,此刻卻已經死了。
他的前路如何?他不知道,只是此刻心中唯一翻騰的念頭,便是將眼前的所有葬送!
「所以,現在知道了一切的我,也活不成了?」青年說道。
精瘦漢子還未發話,老八冷笑一聲,咬牙說道︰「你以為你還能活著?!」
「砰!」
震天一聲巨響,在這不大的地方回轉往復,久久不休。
眾人從驚駭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就在他們面前,老八的額頭一個拇指大小的孔洞正汩汩冒著鮮血,眼神依舊是那麼猙獰,卻正在消散生機。
青年的手中,一把黑色的手槍依舊指在老八的方向上。
「他媽的,有槍!」一聲驚呼,場面立即混亂,混子們撒腿便向外跑。
青年握槍的右手一抬。
「砰!砰!砰!」
又是三聲槍響,又是三個人倒地,竟是白發百中。
「砰!砰!砰!」
三聲槍響過後,場面再一次恢復平靜,就連風吹火焰發出的聲音都沒有了。
可站著的,還有兩個人,青年,還有精瘦漢子。
「好槍法!」精瘦漢子咬牙切齒的說道,只是眼中卻已經彌漫著一股絕望。
青年沒有多說什麼,將槍口對準了精瘦漢子,眼里冰冷異常,仿佛惡魔。
「 !」
扣下扳機,發出的聲音,讓兩人的面色都一變。
青年腦中一轉,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子彈不好弄,卻沒想到即使憑自己的能力,也灌不滿這裝彈二十發的手槍。
「哈哈!」淒厲的笑聲傳來,青年抬頭一看,已看到精瘦漢子手中揮舞的匕首,還有臉上猙獰的表情。
將手槍一丟,青年在口袋一掏,同樣拉出一把匕首,一按簧機,漆黑的刀刃彈射而出,幽幽泛著冷光。這已是不死不休的結局,沒有退路。
狹路相逢,勇者勝!
兩道人影相撞,揮舞的匕首頃刻間化成絞肉刀鋒,大片大片的鮮血便淋灕而下,這種戰斗慘烈而痛苦,可不管是青年還是漢子,都沒有絲毫退避,不僅沒有退避反而越戰越狠,越戰越不要命。
終于,兩人的刀鋒,都對準了對方的心髒,亦一同被對方抓住手腕,拼命角力。
時間流逝,精瘦漢子畢竟是刀鋒上打滾的人,局勢被一點點傾斜。
精瘦漢子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加大了力量的輸出。
青年冰冷的臉上眉頭一皺,他的表情似乎永遠沒有太多變化,似乎這微微的皺眉,便是他表達情緒的極致。
握住漢子手腕的手一劃,刀鋒上拉,立刻在他的下巴劃出一道猙獰的傷口,可對此他視而不見,緊閉的嘴巴猛的張開,狠狠的咬住了漢子的握刀的手腕,空出的手壓住右手刀柄,狠狠一壓。
精瘦漢子還沒來得及掙扎,那刀鋒便已經深深刺入他的胸口,一只手的力氣總大不過兩只手的。立馬,鮮血自他的心口汩汩涌出,他的眼里充滿不可置信的驚愕與恐懼,第一次,他發現,原來人還可以這麼殺,架還可以這麼打。
可這種情緒也在消散,終于,他的眼里在沒有一絲光輝,呼吸也已消停。
他,死了。
直到漢子不再掙扎,青年才松開緊咬的嘴巴,起身後退。
此刻,他早已是渾身浴血,踉踉蹌蹌的,可即使這樣,他的臉上依舊冰冷,似乎沒有一絲苦痛。
他的嘴角抽搐著,搖晃著後退,後退
他看到了自己掉在一邊的金絲眼鏡,他想將它撿起來,腰一彎,只覺得便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無數次掙扎,又無數次無力的倒下,流淌的鮮血將冰冷的地面染的一片鮮紅,卻有粘稠的好似腐爛的果膠。終于,青年的眼神也開始渙散,也開始無神。
他傷得太重,流血太多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