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1
第一章曾家有兒
大名王朝,澄光七年。
歷時九年的洪天國之亂終于平定,澄光皇帝諸詹暨長舒一口氣。洪天國之亂從他父親時代即已開始,最盛時佔去大名王朝的半壁江山。平定之後諸詹暨立即祭告天地與祖先,以慰先祖之靈;宣布大赦天下,與民更始。
更讓諸詹暨想不到的是,全權負責平定洪天國之亂,節制東南諸省立下不世功勛的大帥曾邦侯,及其頭號戰將胞弟曾邦泉同時稱病引退。諸詹暨三番挽留,無奈曾氏兄弟決心已定,只得允其裁軍退隱。賜曾邦侯一等肅毅公,曾邦泉一等勇毅侯,封賞無數,允兄弟二人各蔭子兩人雲雲。一時朝野上下同頌曾氏兄弟功成不居,忠勇無雙。
澄光八年。仲秋。
萇沙城,嘉勇侯曾府。
曾邦泉從去年裁軍開始就沒有順心過。
正在功成名就,一舒多年累積的郁結之氣的時候,為兄所勸,被迫卸任。偏偏曾大人又是性急之人,肝火大盛,于是身體不是這出問題就是那出毛病。雖連延名醫,卻也調養不迭。更惱火的是,他有三兒一女,三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成器的。盡管曾邦泉戎馬功成,但科舉不順,未能金榜題名仍是他心中極大遺憾。這年頭不讀書成個進士老爺,難有大出息。曾家要不是他兄長曾邦侯中進士點翰林,從此官運亨通,一改曾家氣運,只怕現在他們兄弟倆還窩在瀟湘縣種地模瓜。
問題是曾邦泉家三個兔崽子年齡也不小了,就沒一個會讀書的。大兒子曾守澤今年已二十,只對做買賣感興趣。對他來說,聖賢書遠不如賬本有吸引力,數錢的聲音永遠比翻書聲動听。五年前曾守澤已徹底不讀書,自己干開買賣了。二兒子曾守林年已十八,打架斗毆、喝酒尚氣是把好手,讀書簡直要他命。嘉勇侯曾邦泉引退定居萇沙還不到一年,曾守林已儼然萇沙城頭號紈褲。集俠氣與匪氣、仁義與狠辣于一身,曾守林在紈褲界迅速打開局面,成為大哥級的人物,現在萇沙城三哥的名號有時比楚省巡撫還好使。
曾守林雖是曾邦泉的二兒子,但曾家是親堂兄弟一起排號,大伯曾邦侯家長子曾守誠排老大,次子曾守宜排老四,這頭曾邦泉的兒子分別是長子曾守澤排老二、次子曾守林排老三、老ど曾守山排老五。曾守林外頭三哥的名頭就是這麼來的。
說起老五曾守山,曾邦泉就更頭疼了。今年已過十五,腦筋還未開竅,除了睡覺就是傻蹲、傻坐、傻看,看樹葉看游魚一看就是半天。讓他讀書也行,看多少忘多少,至今連《三字經》都背不會,還不如別人家五歲的女圭女圭。唯有一個好處就是,有時丫鬟們背著曾老爺叫他傻少爺,他也不惱,只是傻笑。
曾邦泉越想越煩悶,奇怪的是夫人周氏似乎對幾個孩子更多的是寵愛,並不著急,反而勸解曾邦泉。說是守澤喜愛買賣,曾家這麼大的家業店鋪不正好能有個管事的,雖說商人地位不如進士,但不偷不搶也算是正經行業;守林心散好動,過兩年給他謀個差事,娶個媳婦也就懂事了。至于傻乎乎的守山,曾夫人似乎也沒轍了,不過話說回來,曾家如此家大業大還怕養不活一個傻兒子。
巳時,曾邦泉與周氏正在後院樹底閑坐,邦泉隨口問道︰「我兒子在干嘛?」
隨侍丫頭六月應道︰「回老爺的話,五少爺一直在水塘邊上看魚,已經有小半天了。」丫鬟六月知道二少爺、三少爺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著家,所以她直接答五少爺。
「孽障。」曾邦泉听了又是一陣氣悶,剛曬太陽曬出的好心情一下又沒了。
周氏在旁也不答話,過了一會才道︰「對了,老爺,大哥似乎對守山另眼相看,要不讓大哥來給點化點化。」
曾邦泉沒好氣地道︰「我咋看他也是個傻子,真不知大哥怎麼對他感興趣。」
周氏拍了一下他,道︰「有你這麼說自己的兒子的?大哥學問大,自有他的道理。」
曾邦泉想起自家兄弟倆在生活理念的巨大差異,道︰「大哥嫌我生活奢侈,不肯到城里居住,我也沒辦法。」
周氏道︰「他不來,我們就把守山送過去,相信大哥不會不教的。」
曾邦泉道︰「守澤、守林不回家,又把守山送出去,這生兒子還不如不生。」
周氏道︰「老爺,自從下野後,你牢騷多了很多啊。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那麼多心也沒用。」
曾邦泉對夫人一向敬重有加,尤其佩服她的處世智慧。沉默了一會,道︰「中秋去大哥家團聚,到時把守山就留在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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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晴,微風。
曾邦泉一家帶上一隊護衛浩浩蕩蕩往老家瀟湘縣出發。
曾邦泉裁軍卸任後,數以百計的官兵泣涕願隨曾將軍退隱。曾邦泉挑選百人留隨,其余厚給資費,強行遣散。百人護衛分成十隊輪守曾府,曾邦泉為其娶妻置業,曾府所在公車巷快變成曾家巷了。百總余老鬼,人短小精瘦,打仗卻異常彪悍,人稱老鬼,真名余文成倒沒幾個人記得住了。副百總姓付名十錢,據說生的那天他父親恰巧撿了十文錢,覺得付家發達的重任可能落在此子身上,因以命名為十錢。付十錢跟隨曾邦泉多年,細致老練,頗得器重,此後付家家境確有不小改善。其余十人隊隊長多是戰時百總,甘願降級跟隨。這次回鄉過中秋,正是余老鬼親率第二小隊護送。
兩天前,曾邦泉就吩咐余老鬼和管家劉厚仁︰「把守澤、守林提溜回來。」雖然這兩少爺常年不著家,但無論在什麼地方野,只要問余、劉二人則隨時能找到他們。
出發時,兩個極不情願的家伙還是準時出現了。
曾守澤叫嚷︰「又耽誤我掙錢,你們不知道耽誤我一天少掙多少錢。」
曾守林鄙視他,道︰「真俗,老二你就是個俗人。」
「說我俗?有本事你別用錢。」
「我就不用,反正有別人結賬。」
「你就是個地痞惡霸。」
「都閉嘴吧。」已經坐在馬車里的曾夫人說道。
兩兄弟立即噤聲。說來也奇怪,他們爹對他們從小又打又罵,兩家伙就是不怕;反倒是娘親從不打罵,更由著他們性子來,他們反而最懼母親。當然,他們最懼怕的是大伯曾邦侯,大伯雖比較和藹,但幾乎所有人不敢在他面前無禮,連父親曾邦泉還有那一幫百戰老兵跟曾邦侯說話時都畢恭畢敬。
「爹、老鬼叔、鐵叔。」兩人隨後跟父親和余老鬼、二隊隊長孟鐵打了招呼。
「二哥、三哥。」和曾夫人同坐馬車的小妹守梅喊道。曾守梅是曾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時年十三,最受全家寵愛。
曾守澤見著妹妹很高興,道︰「小妹啊,越來越漂亮了,最近有沒有听話?」
曾守梅立即粘住兩位哥哥,道︰「我當然听話了,你們這麼久沒回家,一點也不想我。」
曾守澤作委屈狀,道︰「怎麼不想,你看我都給你帶禮物了。」說著,掏了一錠銀元寶給守梅。
曾守梅很不爽,道︰「我又不缺錢。二哥你老是這樣。」
曾守林笑道︰「你二哥就這樣。我這倒有個好東西,你想不想要?」
曾守梅有點好奇,道︰「什麼東西?快給我。」
曾守林拿出一套金屬環,道︰「這個是我在耍雜耍的那要來的,叫九連環。你看著…………」只見曾守林雙手快速擺弄,不一會把九個金屬環從框柄上解了下來。
「看懂沒?」
守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那好,你來試試。」曾守林很快又把環安上,遞給小妹。
曾守梅拿著九連環立即傻眼了,這些金屬圈環環相扣,似乎根本沒有解開的可能。
「三哥你再弄一次,我看看。慢一點弄。」曾守梅不干了。
曾守林樂了,道︰「行。這回你看清咯。」說完放慢速度再表演了一次,然後塞給小妹。「你慢慢想去吧,我都學了一整天才學會的。」
曾守林轉頭問母親,道︰「娘,老五哪去了?」
周氏道︰「他一個人到前頭遛馬去了。」
「那我們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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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出了萇沙城,進入官道。
時正仲秋時節,氣候宜人,草木尚未完全凋落,糧果多已收獲,天地間似乎有種讓人心滿意足、樂而忘憂的景象。兄弟三人策馬走在隊伍前頭,正是肥馬靚衫、意氣風發。
曾守林覺得慢悠悠地走沒意思,于是提議道︰「老二、老五,我們賽一程,如何?」
曾守澤道︰「行,怕你不成。」
曾守林道︰「知道你不怕我,你就怕老五。」
曾守澤、曾守林二人一直感到很奇怪,老五平時傻乎乎的,和動植物卻天然親近,馬也樂為之用,所以每次賽馬都是老五贏。
「誰怕誰,走。」
「走。」
曾守林、守澤吆喝一聲,疾馳而出。老五憨憨一笑,亦不著急,提韁策馬,緩步而出。
曾邦泉在後面搖頭不已,道︰「這幾個兔崽子沒一個正經玩意。」
曾夫人周氏道︰「由他們去吧。」
余老鬼和孟鐵心中也替曾邦泉苦笑,將軍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幾個兒子卻不成才,只有曾夫人仍是穩坐釣魚台,似乎從不著急。听說大帥家的兩位公子都挺上進。大少爺曾守誠已中進士點翰林,在京城做官,如同大帥當年;四少爺曾守宜也已中秀才,現在鄉下耕讀不輟,且勤孝之聲聞于鄉里,頗有乃父之風。
護衛將士們多稱曾邦泉為將軍,曾邦侯為大帥,平定洪天國之亂時,曾邦侯統籌全局,曾邦泉沖鋒陷陣。
其實在這些將士們心目中,將軍家幾位少爺除了讀書不成才,其他都挺好,待人有禮,偶爾也有善舉,更不盛氣凌人、欺男霸女。但話說回來,不讀書就沒什麼出息,即使將來通過父輩弄個一官半職,只怕也難升遷上去。這個世界是講學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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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馬不出意料又是老五後發先至。曾守澤、曾守林雖然輸了卻毫不介意,其實他們巴不得這個很少言語有點傻的弟弟能有點事樂一樂。不過曾守山似乎也沒覺得贏得兩位兄長有多高興,仍是傻乎乎地一聲不發跟著兩位兄長遛馬,無喜無悲。
三人沿著官道策馬慢走,前面塵土揚起,走來一隊人馬。近看原來是十幾個兵士押著百來囚徒。這些囚徒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腰間捆縛著繩索,連成一串,看來是押送兵士為防止他們逃跑。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有些應該是全家被抄,罰作官徒的。兵士們腰挎官刀,手執鞭子,囚徒行列中有走的慢了上去就是一鞭,或踹上一腳。為首的是一個略顯滄桑的中年將校,後面跟一個肥頭大耳的年輕將校,應是他的副手。
曾家三兄弟見狀,心中不忍,不過也不好干涉官府之事。那中年將校見迎面走來的三個年輕人,衣著光鮮馬又神駿,估計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這將校回過頭去吩咐手下約束行列,讓出半邊官道。曾守澤對中年將校點頭致意,繼續前行。
突然曾守山停住腳步,盯著囚徒隊伍。曾守山手執韁繩,身子一動不動,一如平時傻看螞蟻樹葉一般。曾守澤、曾守林已經見怪不怪,知道弟弟有這個怪毛病,盯著某一事物看上半天是最正常不過的。兩人順著老五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曾守山這次盯著一個囚徒,準備的講是一個小囚女,位于囚徒行列中部,黃不拉幾,頭發蓬亂,大約**歲。兩人正奇怪,以前老五逮著看的都是動物或植物之類的,這次怎麼突然看起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