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1
第十六章真是天才
陳旺廷震驚之余,非常想弄清楚原因。陳旺廷認為發生在曾守山身上的現象不符合常理,因為大凡世上事物的發展都有這種規律︰在進入新階段後開始比較順利,後來會趨于平淡。例如人的成長,剛生下的孩子長的最快,簡直一天一個樣,後來會減緩成長速度。再如打麻將,剛學會的時候總是贏錢,後來會慢慢地輸贏各半,再後來甚至會輸多贏少。
于是,在陳旺廷的要求下,曾守山演練了一次拳路。但見曾守山一趟拳走下來,氣象清朗,徐不徐,疾不疾,一動一靜之間已見正氣浩然,生生不息。
陳旺廷看明白了,笑道︰「你已達到生生不息了?」
曾守山欣然道︰「似乎有點理解,但自己不能確定,所以還請師父幫我證道。」
陳旺廷道︰「你且說來听听。」
曾守山道︰「在我龜息功練至綿綿長長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體會不到師父所說的生生不息的境界。直到後來我讀《象山語錄》、《正蒙》等書,豁然貫通,終于有點明白生生不息了。其實那天師父您考我「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的時候我已經想通了。」
陳旺廷拈須沉吟,道︰「接著說,盡量詳細點。」
曾守山正色道︰「是。我理解不一定正確,還請師父指正。所謂‘生生不息’不是單純的呼吸訓練就可以達到的,必須要內心清靜,無私欲雜念,方能明了原來此世界自有浩然正氣。」
「雖說太極生兩儀,二氣交感,化生萬物,但萬物初生之時不得其序,雜亂無章,毀滅的力量甚至大于生成的力量。如此生又毀之,毀又生之,反反復復,直至無數次的試錯之後,終于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從此天得以寧,地得以靜,萬物得其序,進入正常的演化進程。這就是浩然正氣。人為鐘天地之靈秀者,集正氣而生。我等如果能反身而誠,激活本身具備的浩然正氣,則能突破我之私,從此無邊無際,浩瀚無垠,宇宙為我,我為宇宙矣。如此方能達生生不息之境!」
曾守山此時口吐珠璣,面相莊嚴。侃侃述來,中間並無停滯,最後以「如此方能達生生不息之境!」一語結束。
陳旺廷肅然道︰「誠然!」
曾守山請陳旺廷證道,就是請師父來驗證自己所領悟的是不是正確的。陳旺廷一句「誠然」已宣布鑒證完畢,「產品」完全合格。
曾守山灑然一笑,深深一鞠躬,道︰「再謝師父!」
陳旺廷坦然受此一禮。
曾守山接著問道︰「自從我明白生生不息之境後,再練氣息化勁似乎很少阻礙,所以力量進展很快,我不確定這樣是不是正常的,再請師父解惑。」
陳旺廷拍拍曾守山的肩,道︰「來,到里面坐下,慢慢聊。」曾守山身材魁梧,虎背熊腰,雖年僅十六,個頭已超過了師父,陳旺廷拍他肩都已不趁手了。
師徒兩人進屋坐下,曾守山給師父泡好茶,陳旺廷在大夏天也能喝最開的水。陳旺廷喝了一口茶,道︰「曾經我告訴過你,龜息功的首要目標是呼吸綿長,然後是生生不息。但生生不息確實不能單純靠呼吸訓練就可達到,需要明白一些道理才行。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想通了。」
接著又道︰「這些道理我以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告訴你沒用。必須自己悟出的才是真。」
曾守山誠心誠意道︰「弟子明白,如果自己體會不到,別人說得再好,也會以為他在故弄玄虛;體會到了才是真真正正的學問。」
陳旺廷點頭道︰「世上某些道理就是如此。上次我曾告訴你,對人來說,力量有兩種,一種是肌肉筋骨之力,另一種是氣息之力,實際上還有一種是義理之力。」
曾守山不解︰「義理之力?」
陳旺廷道︰「不用奇怪。所謂義理之力就是如果你體察宇宙萬物之理至深,再輔以身體訓練,這些哲理明悟可以轉化為力。這種力是真正無極限的力量,至于能修煉到什麼境地,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也只不過是此領域的踐行者而已。」
陳旺廷看著曾守山,又道︰「至于你,其實已經踏進這一領域了。原本我教給你的只是以呼吸和心志化氣息為勁,沒想到你卻領悟了生生不息,一腳踏進義理之力的領域。難怪你的力量能持續增長,不受常理所限。」
曾守山嘀咕道︰「原來我這麼厲害。」
陳旺廷笑道︰「你確實挺厲害的,不客氣地說,你已進入拳道,此後你能達到什麼程度為師也不能確定了,關鍵看你自己的造化。」
陳旺廷看著曾守山就像在珍視一件藝術瑰寶一般,好在他的眼神自然,否則曾守山會覺得全身發毛。
陳旺廷道︰「你今年十六,就如此厲害了,為師三十多歲才有以拳證道的想法,後來遇見你大伯,切磋義理,又長了點功夫;就這樣,四十多的時候才領悟義理之力。」
曾守山道︰「師父您是艱難開創,我只是在您後面撿現成的,所以弟子哪敢跟您比?」
陳旺廷道︰「好了,我們師徒別在這里相互吹捧了,讓別人听見笑話。另外,我強調兩點,你听好。」
曾守山端正道︰「是。」
陳旺廷道︰「第一點,雖說你的力量增長很快,但技擊技巧和江湖經驗之類的東西你也得學,我可不希望自己培養出來的高手被人用下三濫的手段給弄死。所以,以後胡魯上課的時候,你就來做個旁听生吧。」
「是」曾守山應下。師父說的很有道理,若將來被人一杯蒙汗藥放翻,剁成肉餡做包子,那可真丟了祖宗八輩的臉了。
「第二點,一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是有限的,如果將來你想做點事情,不要過分依賴自己的武力,而是要依靠大眾的力量。從這一點來說,其實學武不如學文。你大伯謙謙君子照樣立蓋世功勛,其作用遠比赳赳武夫強。」
曾守山肅然道︰「是,弟子記下了。」
陳旺廷語重心長又道︰「雖然你是我大誠拳的大弟子,但為師也不要求你為本門打下什麼名聲,你自去做你的事情就是。」
曾守山如何不知師父一番愛護之情,道︰「多謝。」
又道︰「今後振興本門的重任就交給師父您了。」
陳旺廷見這小子又開始沒大沒小,作勢要拍他頭,被曾守山避過。陳旺廷每次也沒打中,當然如果陳旺廷真想敲他的頭,只怕曾守山一次也跑不了。
陳旺廷道︰「好了,今天就講到這吧。」陳旺廷每次授課時間都不是很長。
曾守山連忙問道︰「師父,弟子還有一問。為什麼上次我解釋了孟子的‘反身而誠’之後您就開始教我真正的大誠拳?」
陳旺廷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道︰「很簡單。因為要通大誠拳,最好是義理精深,這樣修煉起來事半功倍。否則頂多學會氣息之力,如何能通曉義理之力!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曾守山贊道︰「原來如此。師父您不僅是武學大宗師,還精通教育培養之法。」
陳旺廷擺擺手,道︰「不敢貪功,事實上教你之法是你大伯所定。我雖懂拳法之道,但教人卻是第一次,所以教人的方略主要是你大伯敲定。你大伯引用學醫的教人方略,說大凡要成名醫,須先學理再學醫。所以我遲遲沒教你大誠拳,就是要等你道理貫通之時。只是沒想到你用的時間會如此之短。」
曾守山道︰「我何其幸運,得遇兩位名師。師父,您也不用過謙,你教胡魯的方法其實就挺合因材施教的意思,尤其是那句‘所求不同,所教自然不同’更是深得其中三味。」
陳旺廷笑道︰「你小子現在拍馬屁越來越不著痕跡了,比拳法還高明。」
曾守山亦笑道︰「真不是馬屁,我向來實話實說。」曾守山雖是笑著說,真誠之意溢于言表。陳旺廷老懷大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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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邦侯的書桌上放著曾守誠從京城的來信。
曾邦侯眉頭深蹙,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曾守誠信中提到了兩件事,一是女直正式建國,國號大慶,酋首皇昊天用帝號,稱皇帝,與大名王朝分庭抗禮。二是蘆省盜匪黎江成潛伏冬春後,狂飆突起,率眾南下,進入瑜省,窮苦百姓多有響應,其眾已多至十萬。
陳旺廷本是來找曾邦侯下棋,見他沉思不愉,便問何事。曾邦侯把曾守誠的家信遞給陳旺廷,陳旺廷看完之後道︰「大帥所憂之事,終于還是發生了。」
曾邦侯嘆道︰「天命難測啊。從此天下不得安寧矣。」
陳旺廷知道曾邦侯擔憂確是事實,但還是勸道︰「公爺也不必過分擔憂。守誠在信中不也說了,木子鴻任燎東督師,女直難以寸進,阻于關外。他要稱帝由他稱去,不就是個名分嘛。黎江成入瑜省之後,朝廷已調平亂三杰之一的章深進中原,估計鎮壓小小盜匪不成問題。公爺還請寬心。」
曾邦侯慢慢地道︰「從暫時看來,女直或黎江成等想要顛覆當今朝廷是不大可能。但真正值得擔心是這些戰事擾動天下,百姓不得安寧。女直如未建國稱帝,朝廷還能容忍,但稱帝之後朝廷肯定很難接受。這種心理如被某些派系利用,勢必會發動大規模的征伐。朝廷如今勉強抵御住女直的攻勢,如激于一時義憤真與女直全面開戰,只怕會元氣大傷。而黎江成變為流寇,如不能全殲,則會到處流竄,所過之處民不安生,一經兵燹則三五年無法恢復。建設甚難,破壞卻甚易。更何況兵連禍結,朝廷必定加征賦稅,全國俱受其難,加上官吏層層搜刮,民可以堪!」
陳旺廷見曾邦侯想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遠,知道勸解無用,道︰「公爺真是處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既然如此,我等該如何?」
曾邦侯搖搖頭,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陳旺廷跟隨曾邦侯多年,知道他的難處。曾邦侯雖有心報國保民,但如今閑居鄉野,無一官一職,真乃有心無力。道︰「既然如此,不去管它了。不如來殺上兩局?」
曾邦侯應下,兩人擺開棋盤。
曾邦侯與陳旺廷兩人棋力相當,每次都殺得難分難解。尤其是中局搏殺階段,雙方往往陷入僵持狀態,牽一發而動全身,誰也不敢輕啟戰端。但這一次曾邦侯在戰局左方使用的是以炮封車,中宮炮對掉陳旺廷的右屏風馬致使其車月兌根。其後迅速在右側出擊,陳旺廷由于右車月兌根,有所顧忌,局面陷入被動。堅持二十步之後最終投子認輸。
陳旺廷覺得驚訝,以炮封車的路數並不新鮮,以往兩人也曾用過,只是輸多勝少,但這次曾邦侯竟然大膽使用且收得奇效。
陳旺廷道︰「公侯在這個局中又有突破?」
曾邦侯喝了一口茶,解釋道︰「以往覺得以炮封車者吃虧,以兩子堵對方一子,局勢可能不利。但其實炮為車開路,打開空間。此後車視機而動,不動則已,一動定江山。」
陳旺廷沉思良久,忽道︰「公侯所指是棋還是人世?」
曾邦侯微微一笑,道︰「世事如棋,我所指的既是棋又是世。」
陳旺廷道︰「誰為炮,誰為車?」
曾邦侯淡淡地道︰「前人為炮,後人為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