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園天下 二十二 書院之行

作者 ︰ 牛山

更新時間︰2012-12-14

第二十二章書院之行

曾守山悠悠道來︰「佛家立意不可謂不高,立心不可謂不善,為助世人擺月兌苦痛憂愁之行事不可謂不勤…………但他們做的卻錯了,正所謂緣木求魚,所求必然不得,是以佛學昌明已千余載,世人之苦痛煩憂如故。」

劉溫瑜和曾邦侯、曾邦泉俱是聖人門徒,對曾守山的評佛之論深感認同。曾邦泉此時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夫人堅持把這個兒子留在和業堂讀書是正確的,至少學問大長,覃思妙論已勝過自己了。

但劉溫瑜就沒有曾邦泉那般的心思了,他已听出曾守山的意思。曾守山借評佛教之機,暗指劉溫瑜所作的未必正確,委婉道出拒絕之意。劉溫瑜突然笑了,道︰「如你所說,佛教救世之心是真,救世之法卻是個錯,那如何才是個對?」

曾守山臉色平靜,道︰「我知道它不對,卻也不知道如何才是對。我想繼續找找。」

劉溫瑜語氣轉昂,道︰「既然這尊佛不靈,如何不能換尊佛?你還要找甚?」

曾守山只是淡淡地道︰「我沒說不能換,不過換來換去只是一樣。」

劉溫瑜和曾守山兩人的對話一直以佛為喻。劉溫瑜言外之意要改換當今污濁無用的朝廷,曾守山卻暗示換了朝廷也沒甚太大用,換湯不換藥。

劉溫瑜知道曾守山所說不是沒有道理,歷史上改朝換代可謂家常便飯,每一個造反的都說要為百姓迎來朗朗乾坤,要如何如何,事實上,老百姓的日子還是沒得到根本性的改善,于是他放棄了勸說曾守山。劉溫瑜堅信自己那些人做的事情對得住天地良心,至于曾守山怎麼想,他也無能為力。

劉溫瑜問曾守山︰「今年你有什麼打算?繼續回鄉下讀書?」

曾守山道︰「是,有些書很有價值,我還沒看完。」

劉溫瑜道︰「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其實你不如走出去到外面看看,也許更有助于尋找答案。」

曾守山點頭道︰「劉先生說的有道理。只是有些書我必須要看,因為其中有些道理前人已經指出來,我就不用自己一一去觀察體驗了。這樣比較省時間。」

劉溫瑜呵呵一笑,不再言語。

曾邦侯見劉溫瑜果然沒有說服曾守山,便結束了談話,讓曾守山到外面跟年輕人一起出去玩去。曾守山走了之後,劉溫瑜對曾邦泉道︰「守山確實聰明睿達,只是他要做的和我們不同。」劉溫瑜臉色沒有絲毫勸說失敗的沮喪,反而略顯興奮之意。

曾邦泉搖搖頭,說了句這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劉先生不用理他。

曾邦侯喟然道︰「我們做我們的,他們做他們的。如果我們不為後人留下點東西,他們將來如何做到真正的改天換地!」

劉溫瑜默然點頭,突然又笑道︰「公侯,我們此時此地之境況讓我想起東坡的《晁錯論》。」說完朗朗誦曰︰「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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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光十一年的元宵對于楚省的百姓來說和以往沒什麼兩樣。沒有人知曉緗江江中一艘漁船上飄散的幾縷茶香,也許在此後的歲月中,對于普通人的身家性命來說,這幾縷茶香會比菩薩前面慢慢燃退的檀香要管用得多。

曾守山等年輕人過了一個熱鬧而快樂的元宵節,尤其對胡魯和胡梁來說更是如此。逛街,吃好吃的,猜燈謎,看煙花,在這繁華的世界里胡魯和胡梁不會去想繁華還會持續多久的問題,只知道她們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

原定于元宵之後第二天就啟程回鄉下,不過曾守林跟伯父、父親說弟弟妹妹來城里一次不容易,想帶他們再轉轉。曾邦侯與曾邦泉倒也不古板,為此特批了兩天假。少年們很是高興,到哪玩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用馬上面臨分離。

第二天,在曾守山的提議下,眾人決定去位于緗江西面的月露書院看看。月露書院久負盛名,曾守山的這個提議自然得到了曾守宜的贊同,胡魯胡梁姐弟更是沒有意見。只是曾守澤半路逃跑,他一听到書院之類的東西,頭大如斗,看也不想看,于是逃之夭夭。曾守林雖也不喜歡書院,但還是盡到做兄長的義務,帶著曾守宜、曾守山、曾守梅還有胡家姐弟坐上侯府的豪華馬車往月露書院進發。

吃過早飯,曾守林一行人從曾府出發,慢慢悠悠地行進,到達月露書院竟過了巳時。月露書院已傳承三百年,歷代都有擴展,尤其是大名王朝重文輕武,對書院特別重視,到此時月露書院已成為佔地五百畝,內有精舍三百間的文化勝地。只不過月露書院在這個過程中也由民間私立學院變成了官方學院,由大名王朝派專職官員管理。

坐了一個半時辰的馬車,眾人已感饑餓疲乏,于是一致決定先在書院外頭餐館吃完飯,休息片刻再去書院里參觀。月露書院已在城外,周邊並不繁華,可供選擇的吃飯地方不多。眾人選定一個名叫翰林飯店的餐館,雖然檔次比曾守澤的鳳仙閣差得多,但在月露書院周邊已算是不錯的,至少餐館名字就很有前途。

進得餐館來,還沒有其他人用餐,估計是時辰尚早,沒完全到飯點。掌櫃見進來上午第一撥客人自是熱情招待,吩咐小二伺候幾位客人點菜吃飯。

眾人吃完飯餐館里還是沒什麼人來。曾守山去結賬時和掌櫃瞎聊了幾句,得知原來書院此時沒開學,月露書院一般定在正月十八正式開學,所以餐館這時沒什麼客源。曾守山心中遺憾此行看不到成百上千學生朗朗讀書的盛況,但來都來了,好歹也得進去看看傳說中的月露書院。

休息一會之後,眾人起身去月露書院。月露書院大門刻有一幅楹聯,以隸書寫就,方正古樸,斗大的字寫著︰惟楚有才,于斯為盛。曾守山看著這幅字,欣賞了片刻,嘴角泛出一絲微笑。

當曾守林和門子交涉的時候卻遭到了拒絕,對方說現在書院沒有開學禁止閑雜人等進入。好說歹說,那門子就是不同意。曾守林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曾守林雖不喜讀書卻一向敬重讀書人,所以不願在書院用強,否則哪能受這門子鳥氣。

曾守山見曾守林沒轍,只好把大伙叫回來商量辦法。大家都沒甚好招,曾家兄弟不願打著侯府的招牌去嚇唬人,再說估計那門子也不會相信這些人會是侯府的人。最後倒是胡魯想出一轍,爬牆進去。

曾守宜看了看書院的圍牆,不算太高卻也不算低,估模著有七八尺高。估計是書院怕學生爬牆不好管理,特意加高過。曾守宜看了胡魯一眼,道︰「胡魯你別瞎說,這麼高怎麼爬?」

胡魯瞄著書院圍牆,得意地道︰「反正我能,五少爺,你應該沒問題吧?」

曾守山靠在馬車上,不屑地道︰「你都沒問題,我就更沒問題了。」說完又對曾守宜道︰「四哥,要不你留在這看馬車得了。」

曾守宜不滿地道︰「不是吧,你們怎麼可以干出這種事來?我是你哥啊。」

曾守山故意氣他,道︰「這是你自找的,有那麼好的高手在家,不知道去跟著學點功夫,現在知道吃虧了吧。」

最後曾守林還是決定把馬車留在餐館,給了掌櫃的兩錢銀子當保管費。然後帶著大家繞著圍牆走,說書院這麼大總有一段圍牆好爬。

曾守林的判斷被證實是對的。眾人走到書院的東圍牆,看到圍牆里面正好有棵大樹,枝椏已越過了牆頭,圍牆外面有人壘起三層磚石。能看出來這里經常有人爬,多半是書院的學生憋不住寂寞,跑到外面玩。

有了這些便利條件,爬進書院已不是什麼問題,包括胡梁都在大家的幫助之下順利爬過去。只是曾守梅穿著女裝裙子,爬是爬不上去。急得曾守梅要把裙子撕掉當褲子用,越難進去的地方她越想進。曾守山見狀說了聲,別動,然後右手抄上小妹腰部,帶著小妹一腳踏上壘好的磚石,稍一用力已躍上了牆頭。曾守梅來不及尖叫,曾守山又帶著她跳了下去,穩穩地落下。

曾守梅拍拍胸口,說道嚇死我了。又對曾守山笑道,五哥你這麼厲害啊。她和曾守山也逐漸親近起來,畢竟是親兄妹,血濃于水。

曾守林也笑道︰「老五現在有點功夫了,什麼時候我們再切磋切磋。」曾守林自知要帶著已十六歲的妹妹躍上七八尺的牆頭自己很難做到。

曾守山樂了,道︰「好啊,上次被你揍了,正愁沒機會還。」

時正晌午,眾人翻進圍牆也沒人發現。于是開始悠閑自得地逛書院,中間踫上幾個穿著書院服的學生,大概是提前來校的。那些學生只是好奇地看了看曾家一行人,沒有上前詢問,估計他們以為這些閑庭信步的年輕人也是本書院的學生。

此時雖是年後初春,風景不佳,但書院中古樹參天,流水假山,閣樓回廊,自現古韻盎然。曾守宜邊走邊贊嘆道︰「真是讀書的好地方。」

這一行中經歷正兒八經的讀書上學的人不多,只有曾守宜和胡梁,其他人都是自由讀書或不讀書。曾守宜轉頭對正好奇觀望的胡梁說道︰「小梁,過一二年你也爭取到這里來讀書,一旦你成為這里的一員,你就可以享受官府免費提供的廩食和衣物,而且,每次大比之年月露書院都能考中好些個進士。據說現在的月露書院除了招收童生之外,還有些舉人專門在此研習科文。」

胡梁听到此處,兩眼放光,心中有了計較。胡家的遭遇使他幼小的心靈中承擔了太多的東西,馬月桂已在胡梁靈魂深處種入了振興胡家的重任,而在大名帝國里要完成這個任務只有走科場一條路。

胡梁年已十一,長得眉清目秀。追著曾守宜問道︰「四少爺,進這個書院讀書有什麼條件要求?」

曾守宜看著胡梁,認真道︰「條件很簡單,要不你在入院考試中出類拔萃,要不你家有錢有勢。」

胡梁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又問道︰「那是不是考不進月露書院就考不中進士?」

曾守宜拍拍胡梁的頭,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月露書院培養科舉考生方面特有經驗而已。」

胡梁又問道︰「那大少爺當年是不是在這個書院讀過書?」胡梁說的大少爺就是曾家老大,曾守誠。

曾守宜很郁悶地道︰「他沒有,他有一個比這個書院所有先生都強的高手指點,哪用到這里來!」

胡梁道︰「誰啊?」

曾守宜道︰「我爹。」

眾人邊說邊走,來到一處,門匾大書「藏書樓」三字。

曾守宜喃喃道︰「書院藏書樓不知和我家相比誰的藏書多?」

曾守山應道︰「藏書誰多我不知道,但這里看書的人一定多。」

這時一中年男子正往藏書樓走,身著儒服,面容古拙剛毅。他听到曾守山的話,回頭看了曾守山一眼,微笑示意,並對曾守山道︰「後生此言,妙哉,妙哉!」

眾人見有長輩答話,駐足拱手為禮。這些人似乎忘記自己是非法擅入,全無做「賊」心虛之感。

曾守山上前一步,朝中年人拱手道︰「小子胡亂說話,先生不要見怪。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人指著藏書樓對曾守山道︰「我名陶道玉。年輕人,你雖知這里看書人多,卻不知他們看的不是書。」

曾守山不知陶道玉所指,于是問道︰「敢情陶先生示下。」

陶道玉搖頭嘆道︰「他們看的是顏如玉、黃金屋、千鐘粟。」

曾守山明白了陶道玉的意思。書院的學生都是奔著科場仕途而來,「顏如玉、黃金屋、千鐘粟」的典故來自宋真宗趙恆的《勵學篇》「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加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曾守山卻沒有附和陶道玉,道︰「士子苦讀為仕途,如此方能為國效力,無可厚非啊。」

陶道玉詫異地望了曾守山一眼,語氣轉冷,道︰「所學非真學問,如何能為國效力!」說完,轉身欲走。

曾守山如何不明白,此人把他當成和讀書只為做官的書院學生一般的人物,失去了交談的興趣。曾守山假裝不知道,繼續說道︰「士子讀的都是聖賢書,怎麼能說成不是真學問。」

陶道玉停住邁開的腳步,沒有回頭,道︰「用心已失,即使讀的是天書那也不是真學問。」

曾守山態度誠懇,恭聲道︰「請問先生,哪里有真學問?」

或許是因為曾守山態度好,那人沒有立即就走,只是輕輕說了一句,好像是自言自語︰「世上自有真學問,可惜世人難知曉。」

這時有幾個書院學生也往藏書樓走過來,看見陶道玉連忙躬身施禮,道聲︰「院長大人好。」然後又匆匆進樓去了,似乎很怕陶道玉。

曾守山這時得知這個略顯憤世嫉俗的中年人原來是月露書院的院長,大感驚奇,重新施禮,道︰「晚輩魯莽,院長大人勿怪。」

陶道玉嗯了一聲,微微點頭,似乎院長的威嚴重新回到他身上。陶道玉不再理會曾守山,轉身就走。

曾守山叫了一聲︰「院長,請留步。」

陶道玉這次卻沒停住腳步,只回了一句︰「我只是副院長。」

曾守山突然高聲道︰「世人難知曉,豈能是真學問。」

陶道玉听見了,霍然止步,回過頭死死盯住曾守山。良久方道︰「年輕人,請到樓內一敘。」

曾守山道聲遵命,然後跟正在後頭看熱鬧的曾守林等人說道︰「我去去就來,你們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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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守山跟著陶道玉進入藏書樓。曾守山發現書院藏書樓比和業堂的藏書樓規模大,雖然同樣是三層,但面積大了不少。

來到陶道玉的專用房間坐定。陶道玉問道︰「後生怎麼稱呼?」

曾守山道︰「勞煩長者垂問,小子名曾守山。」

陶道玉哦了一聲,又道︰「你姓曾?師承何處?」

曾守山恭聲道︰「小子一直跟隨伯父念書。」

「你伯父是?」

「伯父尊名曾邦侯。」

陶道玉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又道︰「曾大人一代大儒,據說早已達圓融貫通之境。你既然跟隨他讀書,難怪出言不凡。」

听陶道玉這麼說,曾守山更知道伯父曾邦侯在朝野威望甚高,這應該不僅是因為他的軍功,更因為他的學問。

曾守山俯身傾耳請教道︰「陶先生所言真學問不知所指為何?」

陶道玉笑道︰「你既然是曾大人的子佷,哪能學不到真學問!」

曾守山道︰「伯父大人之教自然是真學問,但真學問豈會嫌多?先生所指真學問應該不是說我伯父。」

「你如何知道?」

「因為先生說時眼望東方。」曾守山言辭雖短,但已說明理由。如果陶道玉推崇的真學問如果是指曾邦侯,遠眺的眼神應該不是向東,而是向南。

陶道玉贊道︰「足下心細眼毒,才思敏捷。曾家真是人才輩出。」陶道玉的稱呼詞不覺間由後生變為足下。

曾守山恭貌如故,再請教道︰「先生謬贊。請先生告知何為真學問?」

陶道玉斂容道︰「東方有聖人,其學妙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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