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園天下 二十七 門戶開放

作者 ︰ 牛山

更新時間︰2013-03-17

第二十七章門戶開放

曾邦侯道︰「你的意思是讓永州一府之地,成為你試藥之所?」

「非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但我保證先求穩,再求變。絕不犧牲永州人的利益去做無謂的嘗試。我會永州越來越好,做一個真正示範之窗,將來可以此為窗口向世人展示,原來世界還可以這樣的。」曾守山昂然道。

曾邦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著曾守山道︰「你僅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和計劃,我真不知道你憑什麼會這麼有自信。不過,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勇于嘗試更屬難得。」

听曾邦侯言下之意有應允之意,曾守山喜道︰「大伯,您同意了?」

曾邦侯推窗望外,讓清新和煦之風吹拂自己那日漸蒼老的面容,他悠然而道︰「其實我本來對你安排是讓你領軍作戰,為剿匪拒賊做點貢獻,但我又知道你從來都有奇想,志向不同凡俗,遠超世儒之上,現在我們曾家有點條件,就讓你去做點想做的事吧。」

曾守山大喜行禮,一揖到地,道︰「多謝大伯!」

曾邦侯卻無喜色,慎而重之地道︰「我之所學所行,向來不崇虛言,所以我不會听你說的,只會看你做的。明白嗎?」

「是。佷兒定不負所托。」

「但天命有定,凡事不可強求。天下之事,不是你想什麼就能做成什麼,切記做事要順勢而為,再因勢利導,方能有所成就。」

「是。」

「你所要做的事情,我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料想應是嶄新事物,但凡新事物所遭受的風險都不可以常理計,你得有足夠的準備。一肩擔乾坤,說的是豪氣,但很有可能會被這個世道絞得粉身碎骨,你想過這些沒有?」

「想過,但人生一世總得留下點東西。即便不成功,為後人留下點教訓,做個反面教材也是好的。」

曾邦侯笑了笑,道︰「你的父親和母親教育子女向來放任自流,不管教,也不溺愛,勝負自任,甘苦自知,沒想到教出你們兄弟幾個俱有鯤鵬擊水之志向,豪氣干雲之氣概。」

曾守山嘿嘿直笑,也不作謙虛之態。

曾邦侯又道︰「你可知道,為何憑你蹩腳的游說之術,我會答應把一府之地交給你個毛頭小子?」

對于這個問題,曾守山其實知道少許,但卻不如大伯直接講來得明白,于是立即躬身請教。

曾邦侯道︰「我知道你在養傷的這些天和劉溫瑜交流了不少。在來之前,他就跟開玩笑我說,別的官宦之家像你這麼大的子佷很多都是跟長輩要錢去花天酒地,你卻跟長輩要一府之地,他們和你不是一個檔次的。」

又道︰「末了,他說,曾家已然處于風口浪尖之上,何妨你在後方鼓弄點小浪花出來。這句話說得有些意思。」

曾守山默然,再行一禮。

他知道,在大伯和父親面前他終究還是個孩子,一個幸福的孩子。長輩在外遮風擋雨,閑看子佷歡鬧撲騰;有了父輩創造的局勢,他才有他人萬萬不可企及的條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天下有幾人能有條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伯父說自己父母開明,任由孩子自由成長,但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允許二十來歲的晚輩去嘗試異想天開的政治藍圖,這是何等的放任!

曾邦侯道︰「其實在考你之前,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也有五六分傾向支持你,但這等事情還是要听你親自說比較好。但可惜的是你卻不能說清楚,當然,那是因為你自己的想法尚不成熟的緣故。不過我仍然決定讓你去試,主要是看在你此前在永州募兵所做的事情還算穩健,不像是輕浮之輩;另外就是看在劉溫瑜的份上。」

曾守山面露訝色道︰「我也沒想到劉先生會如此順利地接受我的構想。」

曾邦侯微微搖頭道︰「其實你更不知道的是,劉溫瑜之才遠勝我,而其志向卻不輸于你。在兩年多之前他已經透露過與你類似的想法,對王朝更替,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現象十分厭倦,希望能找到真正的道路可以跳出這個怪圈。」

曾守山釋然道︰「原來如此。」他聯想到劉溫瑜種種言行,難怪他會對自己極力幫村和拉攏,原來不僅是因為自己是曾家子佷而已。

古意盎然的禪林之中,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在激蕩。

……………………………………………………

曾守山在武昌之行中雖然不可預料的受了一次重傷,但收獲不菲。幾日相處下來,他和劉溫瑜相互之間的了解越來越深,曾守山認為他們倆之間產生了彼此的認同,而且是超越趣味、情感認同之上的方向與理念上的認同。而更大的收獲是獲得了荊楚總督的對永州謀劃的支持。但曾守山還希望獲得另外一個人的支持。

曾守山再次和師父陳旺廷聊起了大誠拳的話題。

曾守山認為如果把大誠拳公諸于眾,會使人變得更強;而人如果變得更強的話,會有助于人活得更好。為了說服師父他還一度拿出了華盛材做實例,說與世共有,方是真有。

但陳旺廷考慮的卻不是這些方面,他道︰「大誠拳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並不是一定要秘而不宣、珍而藏之,但你我都知道,這套拳它開創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到底能帶來什麼成就,會發生什麼事情,你不知道,我也預料不到。正如你所說,大誠拳月兌離了拳術的範疇,不僅使人擁有巨力,而且還會擁有一些奇怪的能力。如果是普通拳術我不介意放下所謂的門戶之見,但對于大誠拳,我擔心的是這種超出人間正常範疇的力量和能力被廣泛知曉的話,帶來的也許是災難。」

陳旺廷的擔憂讓曾守山想起了武當老道張思楓,他也不願意公開秘術,而且他所考慮的事情和師父驚人的相似。曾守山相信他們不是因為某種私利而拒絕公開,而是考慮到更長遠的影響。

曾守山面帶愧色,他其實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後續可能發生的事情,但身在此時的人不可能完全預料到今後各種可能。所以他後來干脆橫下心來,將來的利弊不明,何不按照此時自己認為是對的方式去做。當然,他很自然地放棄對將來的擔憂,選擇當時最對的道路,說到底還是從自己做事的角度出發的。

于是他對陳旺廷說道︰「是我考慮不周,您的擔憂非常有道理。不過我想您既然已在人世開創了這個領域,總不會讓他銷聲匿跡,對嗎,師父?」

陳旺廷內心也處于一種糾結之中,他在擔心大誠拳練習下去的可怕後果,但如此絕技他又怎能湮沒無聞呢,更不會讓大誠拳伴隨自己長眠于九泉,否則他也不會傳授給曾守山和胡魯師兩人。他原本的意圖只是在小範圍內傳授,每一個弟子都要經過自己的嚴格把關。但陳旺廷又何嘗不知,他管得了一代,但管不了兩代人,只要大誠拳傳承下去,後世會怎麼樣他照樣無法預料。

見師父默然不語,曾守山給他倒上茶水,就如當年在和業堂學拳所做的一樣。

曾守山輕嘆一聲,道︰「我在九江跟隨王伯安先生問學時,有兩個最大的收獲。一是學習他的為人處世,在這個方面,他和伯父與您一樣值得我終身學習;另一個就是他發而明之的良知之學。後來我明白這兩件事其實就是一回事,因為王先生的為人處世皆是依隨他的良知。他說心之本體即為良知,良知至善為用,眾理具備,只要能體驗到自己與生俱來的良知就會知道每一件事該如何去做,如何去選擇。所以我明白了,學習他的為人處世便可見其良知之用,學習良知之學便可領會他為人處世的真意。」

陳旺廷喝了口茶,稍稍釋然,他知道這個徒弟是用迂回之術,于是道︰「王先生之學,我自然是敬服的。良知之學雖有簡易之妙,但也是在體驗到良知之後。不過他所說的良知不是那麼容易體驗到的,所以我還是覺得你大伯的學問更有可操作性。你大伯之學歸結起來其實也不復雜,以禮律己,以仁養心。禮有違于仁時,則以仁革禮。」

曾守山很想說,依仁行事其實還是有問題的,因為每一個人對仁的理解不一樣。但他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師父文武兼修,單說學問自己說不過他,且于事無益。

于是把話題拉回來,道︰「大誠拳之至妙在義理,但根基在氣息。當今掌握氣息的人不僅我們大誠拳一門,武當張思楓道長對此也深有心得。換句話說,師父您即便對大誠拳設防設限,但終究有一天世人會破曉這個秘密,掌握強大的能力。」

陳旺廷听到曾守山這麼說,似喜似憂,長嘆一聲道︰「人們永不停息地探索與超越,總有這麼一天的。」

曾守山道︰「說起來,我還有一個疑問,上次從九江回來問過您,您當時也覺得奇怪。武當掌教所練拳術動靜之際跟大誠拳有相似之處。您說您的拳術和武當並無淵源,這是不是也說明了,人們慢慢地探到了玄機之門。」

武當掌教宋思齊所練拳法雖有動靜徐緩之象,但卻沒有掌握力量的法門,終究還不是曾守山的敵手。但循此而行,假以時日,又或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模索未必不能找到進一步提升的竅門。其實曾守山要舉例的話,孫漢齋的拳術也是如此,如果孫漢齋的拳術再獲得某種突破,幾可和大誠拳相侔。

陳旺廷道︰「你說的不錯。我能做到的,總有一天別人也能做到。」

曾守山道︰「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把此法教授于人,縮短他們的模索的時間。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佔據先機,設立規矩,制定章程,把強大的能力納入可控的範圍。不必等到別人崛起,強大不可制,再去想辦法,那樣的話可能會使這個社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又道︰「強大的力量應該得到規範和引導。所以我認為師父您的猶豫根源于您悲天憫人的仁心。但站在此刻,我們是不能將來的事情說清楚的。也許六十年後,有人說廣授大誠拳是錯,會說我們是罪惡魁首;但也許一百年後,會有人說您是至聖先師,和孔子一樣。這些誰知道呢?」

陳旺廷苦笑一聲,道︰「是啊,誰知道呢。」

曾守山沒有再說下去,他把該說的,能說的都說了。至于能不能得到師父的支持,那就只有繼續等待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去想私自授拳,雖然他有這個能力,但師門的規矩歷歷在目,作為大師兄,他有恪守和守護規矩的責任。如果師父願意改變規則,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

江子毅雖然是一個有著堅強意志的統帥,卻不是一個足夠成熟的政治家。兩江總督正焦頭爛額的應付著牛斤省的突進。

澄光九年,江子毅孤軍堅守四海關,扶將傾,挽既倒,生生地拖住皇昊天親自率領的女直大軍,為大名帝國贏得喘息之機。此戰之後,江子毅躋身于名將之列,一時風頭無兩,炙手可熱。而他在四海關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也是蘇子散挑中他的原因。宋黨垮台之後,江子毅孤立無援,而蘇子散抓住時機,爭取到了這位名將,並在隨後的時間里極力把他打造成軍方新一代領袖。在江子毅聲望日盛之際,平亂三杰似乎被人遺忘了,只有一個木子鴻苦苦地守著邊疆。當皇帝諸詹暨如夢初醒,立即著手大力鎮壓匪亂時,蘇子散終于把江子毅推到了兩江總督的位置。

但人們似乎忘了一件事,江子毅在堅守四海關的時候,雖然缺兵,但不少糧,更不少武器裝備守城器械。而現在讓他獨當一面,這些事情都是他要考慮的,而且還有更煩心的民政問題。很明顯,江子毅在這方面的根基太弱,經驗太少。即便蘇子散暗中指示蘇黨之人要盡力協助江子毅,但作為兩江總督,需要處理的事情和矛盾實在太多,多到讓他覺得頭皮發麻。後來劉溫瑜說,憑著江子毅的智慧和毅力,本來是可以做好兩江總督的,如果有足夠多的時間讓他去適應的話。劉溫瑜所說的沒有人反對,因為那只表達了他對江子毅的惋惜。如果他假設的條件存在的話,後來也就不會有東南之王竇和什麼事了。但可惜,什麼都可以有,就是沒有時間。

黎江成和牛斤省不會給荊楚和兩江時間,他們需要地盤。而皇帝也沒有太多耐心,他需要看到成績。

諸詹暨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章深走了,但諸詹暨總覺得那個一代名將沒有走遠,正在前面等著他。這些天皇帝身邊的太監宮女的日子很難過,因為皇帝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幻覺,脾氣極其暴躁,很多人稀里糊涂地挨了板子。

諸詹暨也有清醒的時候,他開始著手安排後事。太子諸翀徵已經獲允經理國事,但諸詹暨很不放心。不是因為太子不能勝任,而是因為他強撐著跟兒子講治國之道時,諸翀徵已經不是太想听。當他讓兒子注意蘇子散,以後最好是靴子里藏把刀,諸翀徵覺得父親確實有點老糊涂了。諸詹暨頓覺無限悲哀,歪著頭躺在那再也不想睜眼。

深宮中的諸詹暨癱在床上,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太醫院多次會診,最後院正無奈地搖搖頭。太子大發雷霆,當時就把院正革職,說他尸位素餐,不配當院正。在太子跟院正發火的時候,諸詹暨還清醒,但他什麼也沒表示,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幕上演。太子可以把院正革職,但卻沒有人去問太子,為什麼你的父親病重你卻不在他的身邊多陪一陪。

後來有一天,諸詹暨听說太子已經開始準備為他準備謚號,這可是一件犯忌諱的大逆不道之事,但躺在床上的皇帝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再後來,傳來消息說,一部分匪軍穿過荊楚軍和兩江軍的封鎖進入瑜省,隱有撲向京師的跡象,諸詹暨還是沒有動。再再後來,邊關傳來警報,說女直起兵二十萬強攻四海關,老人的眼珠終于轉了轉。

老皇帝彌留之際,太子諸翀徵嚎啕大哭。老人伸出干癟癟的手,似乎有話要說,太子連忙起身,揉了揉一滴眼淚也沒有的雙眼,俯身听老人說話。諸詹暨在人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跟他的兒子說的︰「你好自為之。我死的時候還是位皇帝,不知道你到時候是什麼了。」

澄光十二年二月二十二,大明帝國第十五位皇帝諸詹暨駕崩,廟號光宗,謚曰崇天契道英睿恭純憲文景武淵仁懿孝貞皇帝。諸詹暨的謚號極盡褒詞,但這些已經沒有人去記了。對于諸詹暨的一生,後人褒貶不一,而女直皇帝皇昊天的一句話卻道盡其中滋味︰「諸詹暨是個倒霉皇帝,一輩子沒過幾天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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