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休夫 第三章

作者 ︰ 艾林

第二章

三日後的辰時二刻,海瀲兒獨自一人出了城,往城外一個名叫龍泉的小山村而去。

她這次是要去拜訪住在龍泉村的農戶們,此地的農戶不光耕地種田,農閑時也常去山林里采摘草藥。

有時候直接從農戶手上買到的草藥,會比藥商那里便宜一些,若是運氣好,她還能購得稀有的藥材,所以每次來到成都,她一定會擇一天至龍泉轉轉。

「張嬸,有好藥留給我嗎?」

「喲!是老麥大叔,又有好藥給我呀?」

進了村子,海瀲兒馬不停蹄地在各家各戶轉來轉去,她自然熱情,開價公道,當地采摘草藥的農戶們頗喜歡與她往來,才過午時,海瀲兒不但收到便宜品質又好的草藥,還在熱情的農戶家里用了午膳。

「姑娘呀,這麼多草藥,你也甭費心了,明日我讓我家小狽子給你送到客棧。」村里的大叔看小泵娘一人在外,總對她格外照顧。

「多謝大叔,我正好還要去別的村子,太謝謝了。」

離開了龍泉村,海瀲兒抬頭看了看天空,幾滴冰涼的雨水正巧落在她的鼻尖上。

「看來快下雨了。」

天際陰沉沉的,濃雲如鉛,海瀲兒看著這樣的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前往下一個村子的途中,她經過一座破舊的山神廟,看見一名衣衫襤褸、面色灰敗的老頭兒帶著一個未滿十歲的小泵娘坐在廟外。

「爺爺……我走不動了,嗚嗚嗚。」

「爺爺背不動你呀。」頭發灰白的老頭哭喪著臉,對小孫女說著,「就快要下雨了,再忍忍好嗎?只要走過龍泉村,再走十里地,就到你姨父家了。」

「嗚嗚嗚,我的腿好痛,嗚嗚,爺爺,小絲走不動。」哭到氣息不順,小泵娘猛烈咳嗽起來。

本已走過山神廟的海瀲兒听見這席話踅了回來,她看了看小泵娘的腿,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她髒髒的褲管上有一片濡濕的水漬,一雙沾滿污泥的赤腳布滿傷口。

這不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泵娘該有的腳。

海瀲兒心頭一痛,上前微微施禮,「這位爺爺,可不可以讓我看看她的腿?」

「你是……」

「我是大夫。」她從袖里拿出伏羲針。

「可以幫小泵娘看看腿疾。」

「可我們沒有銀子。」他們祖孫倆這趟是去親戚家要飯的,哪里有錢做診金?阮囊羞澀的爺爺垂下頭來。

「不礙事。」海瀲兒蹲下,用可愛的笑容安撫住小泵娘,瘦小的雙手也沒閑著,很快卷起了她的褲管,就見傷口流著黃膿,令人怵目驚心。

情況不太好呀。

「小大夫,這個……」

此時雨已滴滴答答的下了起來,海瀲兒只好讓老爺爺先把孫女帶進破廟里頭。

在破廟里,海瀲兒幫小泵娘的腿肚除膿液和腐肉,抹上膏藥,最後將傷口包扎好。

「爺爺,肚子……好餓。」腳不痛了,小泵娘開始感覺到饑餓。

老爺爺看了看轉小的雨勢道︰「小絲呀,你還痛嗎?若不痛,我們就上路,到了你姨父家就有吃的了。」

姑娘想了想,看著也餓得厲害的爺爺,堅強地站起來,「爺爺,這位姊姊包好了我的傷,腿沒那麼痛了,我跟你去姨父家。」

「小大夫,今日真是感謝你呀,我家遭了災,實在沒什麼能報答你的……」

「老爺爺,你快別這麼說,這些銀兩你拿著,給小絲妹妹買身新衣,再添些吃的。」海瀲兒掏出荷包,把今日帶出來的銀子都送給了他們。

「這怎麼使得?」祖孫兩人一起推辭。

推來推去,最後兩人也沒有抵得住海瀲兒的堅持,只得含淚收下銀子,連連道謝。

「小絲妹妹,你腳上有傷,穿我的鞋子吧。」海瀲兒看到小泵娘的赤足,連忙把自己的鞋給了她。

「姊姊,我穿了你的鞋,你要怎麼回家?」

「哈哈,別擔心,我家就在這附近,很快就能到家,你放心的穿我的鞋吧,沒問題。」海瀲兒拿著鞋給小泵娘套上,發現鞋太大了,又月兌下襪子塞在鞋里。

「雖然大了點,你先暫時穿著吧,到了村子里再讓爺爺給你買新的。快走吧,再不走,天該黑了。」

送走滿懷感激的祖孫倆,海瀲兒提提布裙,也步出山神廟邁步朝大路走去,只要在大路上攔下一輛入城的馬車,她就能很快回到客棧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走了好久,就是沒看見一輛車。

天色陰暗,雨水冰冷,偶爾與她擦身而過的路人,都以驚異的眼神睇視她的赤足,根本無意助她月兌困。

「哎,原來不穿鞋這麼難受。」官道上細碎的小石子磨痛她的腳底,泥濘的道路,幾乎讓她每走一步都有跌倒的危險。

海瀲兒拖著步子,艱難地在雨里走著,突地一個重心不穩,瘦弱的身子撲倒在地,泥水四濺。

「怎麼辦?」望著越來越暗的天色,海瀲兒心里越發的無助。

如果天黑了,就更找不到馬車進城了,再過一會兒城門關上,身無分文的她就要在野外一身濕漉地過一宿。

想一想都覺得好可怕。

就在這時,一個好听的聲音傳來——

「咦?月餅臉姑娘?」

「小扮?」

淺灰布袍罩著的挺拔身子漸漸走近,拿著一把油紙傘的霍岳庭出現在海瀲兒身後。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他驚訝。

「我……呵呵。」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粉頰,忘了自己滿手是泥。

見她把自己抹成花臉貓,霍岳庭不覺笑了。

每次踫到這個小家伙,他的心情都會格外的好。

「小扮,能幫幫我嗎?我想快點回到城里,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

霍岳庭轉了轉手里的傘,瞄了一眼越來越暗的天色,「告訴我那眼泉水的準確位置,我就帶你回城。」

「那眼可泡珠蘭香片的泉水,已經……枯竭半年了。」提到這個海瀲兒有點心虛,又不自覺地用手燒臉。

那張小臉更花了。

「泉水沒了你還拿出來說嘴,這不是讓人多份遺憾嗎?」他不滿地哼道。

「你我有同好,同我一起遺憾一下也不錯呀,嘻嘻。」即使滿面污泥,也掩不住她淡淡的笑。她的笑,猶如梅蕊上的一點雪、竹葉尖上的一滴露,自然、清爽、無邪。

看著她的笑臉,霍岳庭心中微微一突。

「看在同好的分上,幫你一把。」他伸出手,扶起泥人似的海瀲兒,「嗯力你的鞋呢?」

「我……我送人了。」她尷尬的說。

「你打算就這樣赤著腳走回去?」霍岳庭皺起眉,不贊同地看著她。

「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霍岳庭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他把手里的傘交給了她,「拿好。」接著他轉過身,蹲下來將平順挺拔的背對著她,「上來。」

「這……」他要背她?海瀲兒忽地覺得萬分感動。

「要是再不快點,我們倆都入不了城。我今日是去山中的村子拜訪村長,並沒有外宿的準備。」

沒有太多掙扎,海瀲兒撐著傘,爬上霍岳庭的背。

確定她不會跌下來,霍岳庭邁步往前走。

好暖和。濕透的海瀲兒感覺到溫暖的體溫,鼻頭有些酸。

她沒有爹,也還沒有丈夫,有記憶以來,被男子背還是第一次。越過他寬闊的肩,她能看得好遠,感覺到被人呵護。

雨還在下,天也快黑了,四周幽暗一片,可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十分安心。

「為什麼要送走自己的鞋子?」霍岳庭有些好奇的問。

「我路過龍泉村外的山神廟,看到一個小泵娘,她好可憐,听說有兩天沒吃東西了,她不但腳受傷,而且還沒有鞋子穿。你知道嗎?一個才不到十歲的小泵娘,腳卻如同一位老婦般粗糙,我不忍心,听她爺爺說,他們還要光著腳走十里去討飯,所以把自己的鞋子給了她,我不後悔,我肚子飽飽,客棧里也還有銀兩,腳上也沒傷,那個孩子比我更需要鞋子。」海瀲兒說得認真。

「寧願自己吃苦也要照顧別人?」霍岳庭問。

「這也不算苦呀,一會入了城,我有暖暖的被窩,有給我送吃食的店小二,好著哩,哈哈。」

听她樂觀爽朗的笑,霍岳庭開始欣賞她傻傻的善良。月餅臉姑娘既有趣又不失可愛,是個不錯的人。

「你扶好喲,我要開始跑了,得在城門關上之前沖進城。」說著便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好!哇,你跑好快,小扮好厲害。」

夜雨里,傳來兩個人爽朗的笑聲。

在霍岳庭的努力下,兩人很順利地通過了即將關閉的城門,到達城中。

「哇!小扮,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入了城,海瀲兒歡喜地跳下霍岳庭的背,手舞足蹈地跳起來。

「我……我……我快累死了。」霍岳庭假裝氣喘如牛,坐地不起。

「小扮,小扮,你還不能累死,我要請你用晚膳。」海瀲兒一听,立刻上前搖他手臂。

「那我要吃清蒸鱸魚、叫化雞、富貴肘、風干牛肉。」听到有吃的,方才還累到不行的人馬上眼楮閃亮。

「好,我這就回客棧拿銀票,你在竹本堂門口等我好了。」城里的青石被雨水洗得干淨,她赤足站在其上,腳沒有方才那麼難受了。

「等會兒。」霍岳庭拉住就要跑走的小身子。

「怎麼了?」

海瀲兒回身,只見他半跪下來,拿出一條大汗巾撕成了兩半,分別為她包起兩只小小的玉足。

「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把她兩只小腳包裹成小粽子,霍岳庭才挺直沾了泥水的背脊。

海瀲兒低頭看看自己被包起來的腳,又看看霍岳庭,例開嘴、露出可愛的貝齒,幸福地笑了。

「小扮你真好。」他照顧人真是周到。

「快去拿錢,順便洗去污泥再去竹本堂,我也可以趁這個時候回住處換身衣裳。」霍岳庭模了模她的頭。

「好,小扮回頭見。」

兩人各自回到客棧,半個時辰後,又再次在竹本堂前會合。他們倆找了一個小飯鋪,一邊吃一邊聊,好不盡興。

「小扮,我以後都叫你小扮好了。我想你身邊的人應該都不會這樣叫你吧,哈哈,只有我叫你小扮,專屬的叫法,嗯,就這樣說定了。」

「哈哈,有意思,那月餅妹就是專屬于我的叫法。」

「月餅?你叫我月餅?」

「你不像月餅嗎?這張臉再摔幾次,就更加扁了。」

「你又開人家玩笑。我不要叫月餅妹!人家的臉是圓了點,但哪有扁扁的。」

「月餅妹!」

「我才不是。」

玩玩鬧鬧,最終,海瀲兒也沒逃月兌被叫月餅妹的宿命。

一頓飯下來,兩人都發現,彼此都要到城外的小山村辦事,于是海瀲兒非常高興地決定,以後每日早晨都在城門口踫頭,然後一起到城外辦事兼游玩。

而在吳興還沒動作前,想游覽蜀中風景的霍岳庭欣然同意。

自那一天起,各處的小村子里都能看見海瀲兒和霍岳庭的身影,天氣好時,他們忙完各自的事務,會在浣花溪邊欣賞水中的落花,可是每次賞玩了一會,兩人就開始打起水仗來,遠處都能听到兩個人開心的笑聲。

有的時候秋雨綿綿,兩個人會一起在茂密的竹林下,听著細雨飄落的聲音,聊著他們都很喜愛的吃食,評論著成都城內最值得一嘗的好茶,更多的時候,兩人會在鄉間品嘗各種美味的蔬果和酒菜。

每一天的相攜游歷都充滿了快樂,變成兩人永志不忘的美好回憶。

這一天,他們兩人照樣按時出現在約定的地點,這半個多月以來,兩人天天相約于城門前,誰都不曾失約或是遲到。

「嘻嘻!小扮,今天不去村子了,我要去辦別的事。你知道青羊宮旁的書廠街該怎麼走嗎?」今日早晨,客棧的洗衣婦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她便決定今日不再出城,她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從此地一直往西便是。」

「太好了!」

「去書廠街做什麼?」霍岳庭邁步,追著匆匆往前的桃紅色背影問道。

小七那邊還是沒有什麼動靜,他也樂得清閑,而身邊天天跟著一個能讓他非常愉快的月餅妹,他更加希望這段清閑的日子能再長一些。

「呵呵。」海瀲兒露出賊賊的笑容,「我要去搶我最愛看的話本。你不知道吧,我那家客棧的洗衣婦的二姑的三兒子在書廠街的店鋪干活,我特地拜托她幫我打探消息,嘻嘻,今天終于被我等到了。」

「果然是小泵娘,就愛看些脂粉姻緣的小話本。」霍岳庭歪嘴揶揄道。

「臭小扮,你別瞎說,人家只愛看曇花先生的書,听過曇花先生嗎?他的《尋墓記》好評如潮啊!」

「曇花先生?」不會吧,這小家伙與他愛看同樣的書?驚喜的火花閃過霍岳庭眼中。

「不妨告訴你,我听到消息,《尋墓記》第七冊已被書廠街的卞家印坊趕制出來了,哈哈,在消息沒走漏前,我要先去搶一本,先睹為快,看看被狐狸勾去墓穴的小主子有沒有醒過來。」她不是第一次住那家客棧了,跟店小二和老婆子們有些交情,打听消息來也頗為方便。

正說著的海瀲兒突然一頓。嗯?小扮的眼楮為啥一下子變得亮晶晶,臉上還有著興奮之色?難道……難道小扮也愛看曇花先生的書?!

「你……是不是也愛看曇花先生的書?」海瀲兒小心翼翼地問。

這時,霍岳庭做出即將狂奔的樣子,方向正是書廠街。

海瀲兒心頭一緊……「你不可以和我搶……小扮!」

曇花先生的擁戴著,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彼此間最了解對方的瘋狂。在他們心中,一本書簡直比一錠金子寶貴,因此只要有新書問世,必會引來爭搶。

一看小扮就是同道中人,那要搶書的架式半分不假。

海瀲兒趕忙往前跑,在街道上攔住一輛馬車,不由分說就爬上去。

「姑娘,你這是做什麼?」趕馬車的中年漢子傻眼。

「大叔,我、我、我有急事,幫我走一趟書廠街。」海瀲兒從懷里拿出一串銅錢,塞進漢子手中。

霍岳庭定住身形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淡笑。他方才只是做做樣子,竟然就唬住這天真的丫頭,真是太好玩了。

這一邊,趕車的大漢滿臉為難,「姑娘,我不知道書廠街在哪里呀。」

「一路往西,快,讓馬兒跑起來。」

大漢沒辦法,只好照著海瀲兒的話做,身沾泥巴的小馬兒嘶叫一聲,絕塵而去。

她回身對著仍在原地不動的霍岳庭扮出一個鬼臉,再對他揮了揮手,意思是明日再見。

為什麼跟她在一起,每天就這麼開心呢?霍岳庭大悅,歡快的笑聲差點逸出薄唇。不過,想跟他搶書?門都沒有。

消失在遠處的海瀲兒沒有看見,那一襲灰衣輕輕一躍便飛身上了屋頂,幾個起落間已抄近道直奔書廠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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