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20日,冬,農歷十一月初八。
河南普降大雪,其尤以洛陽為甚,而洛陽之雪又以孟津為甚。
方位沖蛇,煞西。星宿,婁金狗。月害、血忌、天牢。
孟津縣邙山鎮馬屯鄉李家嶺村,去往薛瘸子家的路上。
漫天風雪之中,有幾人相扶而行,緩緩朝薛瘸子家走來。
雪深及膝,幾人走得極為艱難。但不管怎樣,旁邊攙扶的兩人幾次摔倒在雪窩里,也不讓中間那人摔倒。從身形上看,中間那人似乎是一個孕婦。
薛瘸子家。
薛瘸子彎下腰,擰開小火爐的氣門,掏出一小堆煤灰。流通了空氣,暗藍色的火焰就在煤爐上面飛舞起來,煤爐上墩著個茶壺,茶壺嘴正微微的冒著熱氣,水很快就會要開了。
炕上桌子上,幾個白瓷茶杯一溜兒擺得整齊。茶杯里面薛瘸子擱了少許茉莉花茶,只等客人到了,水開了泡茶。
薛瘸子默默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寧。
孟津縣邙山鎮雅溝村的馬明娟打了電話來,說肚子里的孩子鬧騰得厲害,一定要請他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偏方,讓這孩子安靜安靜。如果再這麼折騰下去,馬明娟七天不睡覺,怕是母子之命都會沒了。
馬明麗,薛瘸子腦海里總浮現出她風姿綽綽的樣子。
這孩子,會不會是?難道天命若此?更可怕的是,馬明麗的丈夫在洛陽打工,就在前天,听說被工地上落下來的鋼筋插穿了腦袋,當時就不行了。
薛瘸子捏了捏手指,打了個哆嗦,他依稀記得馬明麗幾月前為父母遷墳曾來找過他,那天
薛瘸子推開屋門,凜冽的寒風中,薛瘸子看見了那幾個被大衣、狗皮帽子包裹得像粽子樣的人,正朝他家走來。
薛瘸子搓著手,忙不迭地把客人迎進來,又忙著給這幾人撢去了頭上肩上背上的雪花。煤爐上的茶壺嘴蒸汽四起,「吱吱吱吱」地鳴叫起來,這幾人來得剛好,水開了。
薛瘸子泡好了茶,濃郁的茉莉花香飄散在屋里。幾人坐定,叫馬明娟的孕婦靠坐在了炕上。
陪馬明娟來的是兩個馬家長輩,說見了馬家幾輩媳婦包括本家在內,從來沒見過這麼能鬧騰的孩子。
他們想了很多辦法都不成,也去洛陽大醫院看過,沒用。回來這孩子接著在她媽肚子里跳,這不,馬明娟已經幾天沒合上眼了。馬家長輩有點擔心,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上了馬明娟的身,這保不住孩子總得保住大人,當然,能兩個都保住那是最好。
說完前因後果,叫馬大齊的老頭謙恭地往薛瘸子桌上放上了一個大紅包。
馬明娟疲憊不堪,也就是這麼一會兒。就已經睡著了,看樣子進了這間屋子,那孩子就再也沒鬧過了。
馬家兩個長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楮。這還沒開始看,那孩兒就知道厲害了?
薛瘸子眯著眼楮,沒有看那個紅包。他似乎在思索什麼,在努力的回憶什麼。
沉思良久,薛瘸子說︰「我看看!」
馬明娟有點羞澀,撩開了衣服。
薛瘸子看見馬明娟肚子上東凸一塊,西陷半寸,正在上演變形記。還有什麼說的,這孩子進了這屋,也只是安靜了半響。這會兒又開始活蹦亂跳起來。
馬明娟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肚子,指了指它。
薛瘸子伸出五指,在馬明娟月復部輕輕的撫模。
慢慢地,這嬰兒也仿佛知道薛瘸子在看他,忽然停住了。
這麼有靈性?薛瘸子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也說不上來怎麼不對勁?
薛瘸子再一細看,不對,這嬰兒不是停止了活動,而是整個兒在馬明娟肚里扭轉了身子,把一個腦袋貼緊了馬明娟的月復部,這一張嬰兒臉正活月兌月兌地凸顯在馬明娟肚子上。
薛瘸子剛看見的時候,這嬰兒臉似乎是在閉目冥思,仿佛和薛瘸子一樣,在思索什麼東西。
當薛瘸子再看到他的時候,那張沒有眼仁只有眼縫的嬰兒臉卻嘴角往上一翹,朝著薛瘸子一笑,隨即閃電般隱沒了。
那一瞬間,薛瘸子心髒如中雷擊。
薛瘸子歪歪扭扭的癱倒在炕上,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薛神!薛神!你怎麼了?」馬大齊右手掐著薛瘸子人中,猛力搖晃著他逐漸癱軟地身子,大聲喊道。
薛瘸子斷斷續續地說︰未生而相。要叫谷子,谷子地里的好養活。否則,這孩兒難成,難成人。
馬明娟嚇得抱著肚子哭了起來,那孩子奇怪,竟然就此安靜了,任外面天翻地覆。
薛瘸子好像听到他們呼喊他的聲音,他覺著自己好像變得很輕。那些呼喊他的聲音在他听來,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飄渺,漸漸地,薛瘸子終于什麼都听不到了。
孟津縣殯儀館公安局解剖室。
「記錄」,孟津縣公安局法醫李飛一邊月兌下自己的塑膠手套,一邊對自己的徒弟孟義說。
死因︰心肌梗塞,
姓名︰薛明武!
性別︰男,年齡︰49歲
籍貫︰孟津縣邙山鎮馬屯鄉李家嶺村人。
親屬情況︰無
骨灰暫委托殯儀館保管。
「薛瘸子就這麼死了?這些事情都是誰告訴你的?」我繞開了那些圈子,直接問谷子講述事情的核心。
谷子很認真地說︰「我媽,我媽告訴我的。自從我懂事兒的時候起,她就說我是異類,是‘未生而相’,還差點害死她。不過後來我掙很多錢的時候,她就再也不那麼說了。當然,這掙錢也就是你們說的看風水,不過我最擅長的還是走陰。」
我問道︰「你說你天生就會是怎麼回事?」
谷子模模額頭上的胎記︰「這事兒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是我夢里夢到的東西就一定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
記得第一次走陰還是我七歲的時候,那些日子,我老夢見個老頭可憐兮兮的在墓地里打轉。這老頭也不走其它路子,就在自己墳頭上來回轉悠。
我很好奇,就問他︰爺爺,你為什麼在這里打轉啊?
這老頭怒氣沖沖地說︰子孫不孝,用水泥把我圈住了,我哪兒還能出得去?這樣也好,後天我兒要蓋房子,我就讓我兒來陪我吧,我要把他帶走。
我問︰爺爺,你兒子在哪兒呢,我能幫你嗎?
那老頭扭臉搭話︰瓦不破人破。
這夢境反反復復幾次,所以我記憶特別深。
我記得那天是端午,我媽在邙山鎮上有個遠親叫李弘農,幾年都不怎麼往來了。
那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家里坐著好幾個人。听媽說遠親家里出了點事,想到我們這地方看看,看還有沒有薛瘸子一樣的人物,去幫他們消災解難。
我媽那遠親叫李弘農,媳婦叫王梅。這兩人在那兒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我手里拿個粽子在旁邊听,依稀听到李弘農說他父親出事了,就在昨天。
李弘農說,他父親昨天在老家蓋房子,在遞瓦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最奇怪的是,他父親手中十六片瓦一片未碎,自己的後腦勺卻磕在了一塊磚頭上。
我想︰這不就是‘瓦不破人破’嗎?這不就是在夢境中那爺爺說過的話嗎?
我啃了口粽子笑嘻嘻地說︰「媽,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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