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遠宏將松針交還給孫湛瀘,雙眉緊鎖,默然不語。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葉遠宏身軀一顫,與孫湛瀘對視一眼,兩人循聲而去。
練功場上,眾弟子圍成一圈,人群中不時發出咂嘴驚嘆的聲音。葉遠宏與孫湛瀘一到,眾人立即讓開一條路,紛紛行禮。
葉遠宏向眾弟子略略點頭示意,只見人群中有一排莊內弟子,大約七八人,皆是盤膝而坐,後者的手搭在前者的肩上,首尾相接,連成一列,僵直不動。偌大的廣場上此時鴉雀無聲,月光映得每張臉都是慘白詭異,陣陣徐風將衣袖吹得發出列列之聲。
葉遠宏從未見過如此鬼魅駭人的景象,提了提已經干澀的嗓子,向那七八個人罵道︰「三更半夜,坐在這里搞什麼鬼,都給我站起來!」半晌,坐在地上的七八名弟子沒有半點回應,只見月色下各個眼神痴呆,嘴角緊閉。
葉遠宏識得最靠前的弟子是正夏堂的劉余,朝他喝道「劉余,你們作死嗎?」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只見那七八名弟子在這一堆之下便如連牌一般一連串地摔倒在地上,一張張驚駭無比的臉生生砸在地上,在慘淡的月光下映照得更為詭異。
葉遠宏心中大駭,正手足無措,只听眾弟子中不少人發出驚呼,「見鬼了!真的見鬼了!有鬼啊!」孫湛瀘一把拔出湛瀘劍,發出「錚錚」之聲,喝道︰「一群廢物,大驚小怪什麼,都給我安靜些!」
葉遠宏蹲子,撥開劉余的衣襟,只見胸口上有一個孔,極為細小。他扯開這七八人衣襟,均有一個小孔,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竟然這松針接連刺穿了八人心髒,實在可怖之極。
突然,人群中有人歇斯里地地大叫道︰「這個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個身影如瘋如癲地飛奔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看背影卻似乎是趙泰阿。
孫湛瀘跺腳大罵道︰「這個姓趙的,平日里看似膽大勇猛,關鍵時候卻不料如此不堪!」葉遠宏擺了擺手,心灰意冷地說︰「算了,人各有志,何必強求。」
他正思量著如何安撫眾弟子,只听遠處夜色中傳來金雪蘭焦急的呼喚聲︰「兮若!兮若!」葉遠宏心中一震,只怕是女兒出了什麼差錯,如今他雖心煩意亂,但這個女兒是他性命之所系,當下也顧不得掌門威嚴,匆匆向金雪蘭的方向奔去。
他才往前邁了幾步,只見黑暗中兮若已跑了過來,後面金雪蘭提著個燈籠在追她。葉遠宏見到女兒,心下稍安,厲聲問︰「你不在房中好好呆著,出來亂跑什麼?」正說話間,金雪蘭已經趕到,見父女二人站在一起,將燈籠擱在地上,也不說話。
葉兮若一路奔跑,已經氣喘吁吁,長長的睫毛沾著點點眼淚,道︰「爹爹,劉師父死了,宋堂主死了,現在連趙堂主都跑了。爹爹平時做事果敢無畏,一直是女兒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為什麼此番我們山莊遭受如此莫名大辱,爹爹卻反而畏手畏腳,一直避而不出!我們的四季劍法天下無對,為什麼任人宰割,卻不為劉師父報仇雪恨!」
「住口!」葉遠宏一個巴掌打在了兮若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頓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印出了一道粉紅的掌印。眾人不由一聲驚呼,從小到大,葉遠宏對這個寶貝女兒猶如掌上明珠,便是罵也不曾罵過。
這時,忽地「哈哈」的一聲尖笑劃過夜空,那聲音尖銳刺耳,眾弟子听了心中盡皆一寒,渾身毛孔都豎了起來。就如公雞啼鳴般,一時間山莊上四面八方盡是「哈哈」的尖笑,猶如群魔亂舞。
眾弟子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陣勢,不少年紀小的已經是瑟瑟發抖。震耳欲聾的尖笑聲中,一道淡淡的聲音慢慢地透了出來,將笑聲盡皆蓋過。「藏劍鼠輩,武功蓋世,花拳繡腿,貽笑武林。」
藏劍山莊眾人不禁駭然變色,自山莊創派已來,一直在江湖中聲望卓絕,從來沒有人敢如此羞辱。葉遠宏青筋**,「鈧」地一聲,長劍出鞘,直指夜空,運氣吼道︰「是什麼見不得光的宵小之輩,在我藏劍山莊偷雞模狗!有膽量的就請下來試試我葉某人手中的長劍!」
葉遠宏話音未落,只听有似有破空之聲,黑暗之中看不真切,「鏘」地一聲,葉遠宏手中長劍折斷,斜斜地插在了地上,而他的手臂也被震地抖動不止。那個淡淡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葉莊主,在下這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一鳴指學的可還好嗎?」
一時間,練功場上鴉雀無聲,只有那道聲音在空氣中來回激蕩。本派的四季劍法一向獨步江湖,眾人做夢也想不到莊主葉遠宏竟一招落敗,盡是目瞪口呆。
葉遠宏見那人居然能憑空發指,折斷寶劍,一時間又驚又懼,說不出話來。此時,山莊四周的尖笑聲又更加猖狂的響了起來,盡是嘲笑奚落之意。
眾弟子壓制已久的驚恐之情一並爆發了出來,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兮若看著葉遠宏一臉的無助,眼中落下的淚水卻凝固在臉上,再也掉不下去了。
葉遠宏退回房間,關上大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兮若倚在金雪蘭肩頭,關切的看著他,臉上那道紅紅的手印還未褪去。
葉遠宏心中一痛,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柔聲道︰「兮若,爹爹剛才打了一掌,你還痛嗎?」
葉兮若一行清淚慢慢流下,握住他手。她從未見過爹爹如此惶惶不安,遲疑了半晌,說道︰「爹,自小你便和我說,我們家的四季劍法神妙無比,為何……」
葉遠宏苦笑了聲,對她和金雪蘭道︰「你想問四季劍法如此神妙,而名震天下的藏劍山莊莊主此時竟連一劍都接不下,是不是?」葉兮若見他神情落寞,心中一痛,暗暗後悔這般發問。
他轉身坐到桌邊,自斟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兮若,你長大了,你是個好丫頭,你比爹有膽識,有謀略,剛才教訓爹隱忍不出,教訓的對,我背著這個秘密太久,早已經倦了!今天有些話,我必須對你說,恐怕以後也沒有機會再說了。」
金雪蘭听得淚光閃爍,輕輕地喚了聲︰「遠宏。」葉遠宏知她心痛,柔柔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說︰「我派祖傳的四季劍法其實早在幾十年前便已經失傳了,我和我爹都只不過習得了一些皮毛而已。」這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驚得金雪蘭母女差點叫出了聲。
葉遠宏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慘淡地說︰「雪蘭,不要怪我竟連你也瞞住,這是本門的機密要事,關系到我們門派的生死存亡,我和我爹只有隱瞞住劍法失傳這個消息,才能保住我藏劍山莊的百年基業。」
金雪蘭坐到他身邊,拉過他手,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道︰「遠宏,我知道你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怎麼又會怪你。其實,自從嫁你至今,你是不是盟主,有沒有絕世劍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而已。」
葉遠宏心中澎湃,伸手握住金雪蘭,幽幽一嘆,繼續說道︰「我的祖父葉慕天,在山莊中最為聰穎,二十多歲時就將四季劍法練到了‘遠岸秋沙白’,縱橫江湖,未嘗敗績,安史之亂時做了第一任百家盟盟主。」
金雪蘭點了點頭,道︰「這些事情我在長歌門時,表兄也時常提起,慕天祖父的劍術當年的確是武林一絕。」
葉遠宏苦笑了一聲,道︰「接下來的事你卻不知道了。後來祖父在山莊內閉關修煉,終日不出門,竟然無故失蹤。」
葉兮若驚道︰「曾祖父在山莊內,怎麼又會無故失蹤?」
葉遠宏搖了搖頭,道︰「其中的緣故,我爹與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曾祖父便像羽化登仙了一般驟然不見。而我派劍法向來沒有秘籍,全憑口述相傳,當時我爹年紀還小,未得真傳。」
他說到此處,又是一聲長嘆,接著道︰「我做這百家盟主,其一因為我祖父曾帶領百家諸派做了件造福萬民的大事,其二是我們山莊由祖上發揚光大、震驚天下、眾皆誠服。當日眾派推舉我做盟主之時,我也心存疑慮,但想著這畢竟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就應承下來。我做了盟主後,一向深入簡出,世人大多不知道我的武功底細,卻不料今日終究有人找上門來了,不知是山莊中哪個叛徒泄露了這等機密大事。」
金雪蘭默默地听葉遠宏說完,問道︰「宏哥,既然如此,如今之計,我們該怎麼應對?」葉遠宏沉默許久,半晌,緩緩地說道︰「孫湛瀘檢查過兩位堂主的尸體,皆是被敵人用松針注入真氣,射入心髒而死,此人武功極為詭異,遠非我能及,且部署周密,顯然是有備而來。」
金雪蘭點了點頭道︰「敵人行事狠毒,來人眾多,只怕是想要趁夜將我們盡數殲滅了,我們倆夫妻同心,自當共進共退,只是兮若還如此年輕……」
葉遠宏聞言,心中沉重萬分,怔怔地看著女兒兮若,已經是淚光閃閃,思量再三,道︰「我已人至中年,死不足惜,但是我派基業卻不可斷。」
他忽地壓低聲音,道︰「兮若,當年你祖父便是怕有朝一日事發,在我們房中安了一條地道,可直通到蘇州城外。你先休息一會,養足精神,待我大開莊門,沖出去與賊人廝殺一場,你便和你娘便趁亂從地道逃走。」
兮若听罷,一下撲倒在葉遠宏的懷里,哭道︰「女兒不要離開爹爹,我要和爹在一起!」話已至此,葉遠宏也不禁淚流滿面,柔聲說道︰「爹爹隱忍了一輩子,如今怎還有臉棄莊而去,我自當與山莊共存亡!但你是爹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光耀藏劍!」
兮若痛聲叫了聲︰「爹」,頓時淚如雨下。三人抱作一團,一時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