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飛見天色將晚,也不再趕路,便在路邊尋了塊空地,躺下休息。他今日與普爾扎過招,精力大損,早已疲憊不堪,倒地便睡了。
過了一陣,忽地被涼風一激,醒了過來,見皓月當空,不覺有些寒冷。林間的樹葉,在陣陣風中,簌簌地落了下來,此時秋意已濃,他心中也不由地有些蕭瑟。
何星飛睡意漸消,取出上官翩翩替他買的衣服,見那衣服淡黃布料,甚是整潔,心想,卻不能穿舊了,折了三妹的心意,便月兌下盡是洞孔的舊衣,將新衣服穿在里面,再罩上舊的。
他穿了這衣服,漸漸有些暖和,憶起方才上官翩翩所說中原各大門派要去相助徐策圍殲魔教首腦的事,尋思道,徐策、杜宗武、公孫菱這些人各個武功高強,門下弟子眾多,若是何老板在內,雖然他身手了得,也只怕是雙拳難敵四手。
他念及此處,不禁暗暗擔憂,便欲立馬前去相救。待一躍而起,又轉念想到,他已決意遠去孤島,不再涉足江湖,萬一這次去了,只怕再也難月兌離這攤渾水。
他左思右想,一時間猶豫不定,忽而想到何老板待他恩如父母,忽而又想到葉兮若的薄情寡義,忽而又想到上官翩翩臨行時的戀戀不舍,一顆心忽冷忽熱,頭腦里盡是混亂。
何星飛抱頭大叫了一聲,震得林中秋葉如雪花般掉了下來,他不願再想,攜上長庚,也不知向東向北,茫然走去。
就這般渾渾噩噩地又行了兩三日,他月復中饑餓,見前方不遠處有座破敗的關公廟,大門半倒,斜斜地掩著,屋檐上掛著一只鳥巢。
何星飛肚中饑餓,心道若是巢中有鳥蛋,拿幾個來吃吃倒也好。他快步走到廟邊,飛身上檐,伸手往那巢中一模,卻是空空如也。他心中懊惱,正欲躍下去,卻听到廟宇中好似有人說話,聲音有些耳熟。
何星飛運起下部玄功,將耳朵貼在瓦上,卻听廟中有個人道︰「此番我們有普爾扎相助,尚是功敗垂成,只怕那幾路也敗多勝少,不知是否要趕往總壇支援。」何星飛心中一驚,心道不是冤家不對頭,原來此人正是前幾日那姓彭的壇主。
只听那姓周的壇主哼了一聲道︰「盡是那個毛頭小子壞了我們的好事,我上次截了紅袖坊中的寶釵,本指望以此要挾,便是被那賊子救去。」彭壇主思索了一陣,道︰「那小子年紀輕輕,卻內功深厚,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何星飛忽地听到廟外腳步聲起,忙俯身趴在屋瓦上。只覺身下瓦片一震,廟門被人一腳踢開。彭、周二人一齊驚道︰「誰?」兩人余音未盡,又一起驚道︰「原來是南宮護法!」
那南宮護法似是受了嚴重內傷,氣息不順,斷斷續續地道︰「兩位壇主,快快前往通州,駛著停泊港口的大船,往密州莒縣(日照)入海口,接應教主。」彭壇主聞言,聲音發顫,道︰「教主如今怎樣?」
南宮護法深深吸了口氣,道︰「教主本是北上與回紇首腦談結盟之事,不料卻被天策府的鷹犬發現了行蹤。徐策建功心切,領著門人去追。教主他老人家有我們兩位護法相助,小小天策府本不足為懼,但不料此番少林派與雲陽派也得了消息,紛紛趕到,我們三人引著教眾且戰且退,往密州大光明寺總壇去。教主命我先行逃出,叫你們速從海上去接應,暫且回離島避一避。」
何星飛听到此處,諸般情節,已經明晰,翻身下檐,落到廟門前。
周壇主看見是他,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抽刀便要撲來。南宮護法一手按住他,喝道︰「周壇主住手。」
何星飛看那南宮護法方方一張臉,腮下懸著三縷胡須,正是南宮敵,苦笑道︰「南宮先生,原來你竟是摩尼教的護法,你們可瞞的我好苦。」南宮敵渾身盡是鮮血,被彭壇主扶著,聞言微微一驚,道︰「你都知道了?」何星飛緩緩地點了點頭。
南宮敵見他點頭,也不管傷重,俯身就拜,道︰「少主恕罪,這兩位是我教彭輝、周營兩位壇主,因一直潛伏中原,是以不識得少主。」
彭輝、周營听聞他原來就是教中少主,面如土色,拜倒在地,慌不迭地道︰「我二人有眼不識泰山,屢次沖撞少主,萬望恕罪。」
何星飛見南宮敵傷口處,鮮血兀自滲出,伸手將他們一一扶起,皺眉道︰「我自幼背讀我教經典,皆言光明王國善美平等,三位本都是英雄人物,怎可隨意下跪。」
周營、彭輝二人面面相覷,都暗想教義雖是如此,但歷來面見教主,便是這般行禮,你年紀尚輕,大權未握,自是這樣說,日後掌權時,只怕又來怪罪我們。
何星飛見南宮敵傷重,便將手掌按在他胸口,緩緩將真氣度給他。南宮敵內功本也不弱,經他相助,體內氣息立即又現出勃勃生機,喜道︰「多謝相助,恭喜少主練成了我教玄功。」
何星飛見他話音已經清晰,便撤去真氣,暗想何老板待我恩重如山,此時我已听聞他有難,再不去救他,還有何顏面苟活于世。他心中拿定主意,扶著南宮敵慢慢坐下,道︰「南宮護法不必客氣,如今何教主陷入重圍,我一定要設法救他一救,勞煩你帶我一道去我教總壇。」
南宮敵聞言,忙道︰「少主,萬萬不可,百家盟各派此刻只怕已紛紛趕至日照,實在是凶險異常。這事我去做便好,少主身負我教中興大業,切不可以身犯險。」
何星飛抬手止住他,道︰「南宮護法,我意已決,無須多言。」南宮敵聞言,幾欲站起,道︰「望少主三思!」
何星飛幽幽一嘆,道︰「何老板自幼待我如父,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如今他身陷重圍,我又豈能視而不見!」
南宮敵見他神色堅定,也不再勸了,便對彭、周二人,道︰「兩位壇主,你們速去通州,備置海船,留下好馬兩匹,我隨少主再去走一遭。」
彭輝與周營諾了一聲,道︰「事不宜遲,我倆這就火速前去,少主與南宮護法多多保重!」說罷,兩人引了廟中十來個人,出門去了。
何星飛從衣角上撕下一條布,纏在南宮敵傷口。他外面的那件舊衣本已又破又爛,此番更活月兌月兌的一個乞丐模樣。
南宮敵心中感激,道︰「少主,你怎生變得如此衣衫襤褸。」何星飛不願提舊事,苦笑了下,只對南宮敵道︰「南宮護法,你傷得重,我們便再休息一日。」南宮敵擺擺手,道︰「屬下此刻也深憂教主安危,一點小傷,又何足掛齒,我們即刻便去。」
何星飛見他扶著廟中桌案便要站起,忙扶住他道︰「南宮護法,你這般怎能騎馬?」南宮敵搖了搖頭道︰「走路是不能走了,但騎馬卻是無妨,只是我腳下無力,還要勞煩少主扶我則個。」
何星飛伸手搭在他腋下,緩緩攜著他走出廟門,見兩匹駿馬拴在一棵大樹邊,正低頭吃草。他將南宮敵扶上臨近的一匹,自己躍上另一匹,解開馬韁,踢了一腳,行在前頭。
何星飛料想南宮敵身上傷口未愈,不便顛簸,是以慢放速度。兩人行了幾里,他問道︰「南宮護法,此間是何處,離那大光明寺還有多少路程?」
南宮敵一面騎馬,一面也暗自調息,道︰「這里地處河南道,位于海州與徐州之間,我們倘若馬不停蹄,約莫一兩日便可到了。只是我教總壇在五蓮山大悲峰上,怕上山還得要半日。」
何星飛听得也不太遠,心中稍安,問道︰「我听何教主說,那大光明寺在太平公主與玄宗皇帝相爭時,已被百家盟摧毀,為何你們還要退往那邊?」
南宮敵道︰「少主有所不知,那大光明寺下有暗道,可通黃海之濱,是以教主命我派兩位壇主于海上接應。」
何星飛听他提及兩位壇主,嘆道︰「周營與我斗過兩次,卻不想原來竟是教中壇主。」
南宮敵微微一笑,道︰「我教自立教以來,教主之下,有兩位護法與五大壇主,二護法掌管善美、秩序,五大壇主分守東南西北中五方,大光明寺一戰後,五路壇主只剩得兩路,彭輝、周營皆是那兩路的嫡傳,在下便是教主親立的秩序護法。」
何星飛聞言,嗟噓道︰「我在島上二十年,竟然一無所知,也忒蠢笨了些。」南宮敵道︰「並非如此,一來何教主臥薪嘗膽,久居黑室,二來為了磨練少主,每日教主皆令少主與普通教眾出海打漁,是以少主不知曉也是正常。」
何星飛心道,師夜光與我說人生如戲,卻非虛言,嘆了一口氣,道︰「周營與彭輝屢次襲擊紅袖坊,又究竟是為什麼?」
南宮敵听了,臉色微微有變,道︰「百家盟與我教積怨極深,教主令他二人伏擊紅袖坊也極為正常。」
星飛听他說得不盡不實,知他有意隱瞞,暗道百家盟有這些門派,你們卻單單攻打我師父一個門派,中間必有蹊蹺。
他想到此處,逐漸憶起那日受傷,在隔壁听徐策與兮若說藏劍山莊之事與魔教大有關聯,隨即想到兮若忽然冷若冰霜,還差點一劍將自己刺死,種種片刻慢慢聚合起來,一時驚出身冷汗。
南宮敵見他神色不定,只道他惱怒自己出言欺騙,道︰「少主,教主有時做事也不願我們猜透,但他對你是一直寄以厚望的。」
何星飛慘笑道︰「何老板為了我繼承大業,真是煞費苦心,只是我久居海島,從來未想過做什麼教主。」
南宮敵大驚,道︰「少主,你怎可這般說,你是教主觀東海、沐聖光所悟,乃是上帝所命的聖子,冥冥之中,已有天意。」
「什麼聖子。」何星飛冷笑道︰「南宮護法執掌教中法度,自是熟讀經典,難道竟會不知奧古斯丁的《三位一體論》中早已說明,上帝乃是三位一體,父、子、聖靈雖有別,但共有一體,本質上是一。我等既是傳法之人,豈可自命聖父、聖子?」
南宮敵微微一怔,道︰「不想少主在島上竟看了這些多書。」何星飛道︰「還不是拜爾等所賜。」
南宮敵臉色微紅,道︰「既然少主這般說,我也不瞞你,這些書讀的越多,我心中也越是糊涂,只是隱隱覺得奧古斯丁這位我教大哲的思想,已漸漸偏出,與教義有些不同。」
何星飛心想著魔教與藏劍山莊之事,不願再說,默默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