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雨還在下著。南方在這個季節里,一下起雨來,就是陰冷陰冷的。
早上五點四十幾分,程雲發的行動一組和左少卿的行動二組,凡是能來的,都乘著卡車到了松圃里。
左少卿坐在自己的車里,仔細看了地圖。松圃里是一大片貧民區,地形復雜,周圍小巷密如蛛網。按照她的命令,卡車是從幾個方向抵達松圃里的。特務們下了車,冒著雨,順著各條小巷,逐漸向目標房屋靠近。
左少卿的心里很緊張。從發現三五號病房的假傷員被劫走後,到現在也不過三個多小時,她不知道聯絡點里的人會怎麼樣。
有一點讓她非常驚訝。外面的同志,是采用那樣一種令人意外的途徑和方法劫走傷員,這讓她多少有了一點希望。希望他們能及時發現,劫走的傷員並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傷員。
左少卿的汽車停在聯絡點東面巷口的里面,在這里建立了她的臨時指揮部。她看出,自己的人已經布置在那所房子的周圍。
陳三虎和趙明貴情報組的一個人來到她這里。向她報告,昨天夜里,確實有兩輛黃包車送來一個病人,可能就是那個傷員。
「有人離開嗎?」左少卿問。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離開。我盯著前門,這位弟兄盯著後門,一直沒人離開。」陳三虎說的很肯定。
程雲發匆匆走過來,「左少,開始吧,還等什麼呢?」
左少卿看了他一眼,也看見他身後的右少卿。他們的衣服都被雨淋濕了,頭發也貼在臉上。她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她離開街角,走到小巷中間。東方的天邊正一點一點地亮起來,雨仍在淅淅淋淋地下著。她透過雨絲,看見潛伏在房屋附近的人,正在看著她。她伸出一只手,向前面的房屋一指,然後用力向前一揮手。
潛伏在房屋附近的特務們跳起來,向房屋門前沖去。跑在前面的兩個特務提著一個粗大的木樁,木樁上安著兩只可以手提的把手。這是跟美軍學來的,它有一個好听的名字,叫「開門器」。兩個特務沖到門前,提著開門器猛力撞過去,只一下就把房門撞開了。後面的特務蜂擁而入。
時間過得很慢,左少卿的心里就是這種感覺。她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變得模糊。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雨水很快濕透了她的衣服。似乎沖進房屋的人不肯再出來,或者是相反,拖著他們捕獲的獵物跑出來。
終于跑出來一個特務,他站在門口,高舉起雙手,用力向下一揮。左少卿只感到血涌到腦門。這個動作表示一無所獲。
她身後的程雲發高叫起來,「他媽的混蛋,你們看清楚沒有!」
他和右少卿向門前跑過去。左少卿如在霧里,也下意識地向門前跑去。
房屋里面的結構並不復雜,上下兩層。下層一目了然,堂屋、廚房,還有一間臥室。程雲發和左少卿都順著狹窄的樓梯上了樓。樓上有三四間房屋。一些特務正在幾間房子里搜索。
一個特務向左少卿做出手勢,「少主子,到這里來看。」
左少卿和程雲發都進了那個房間。一個特務向他們指著零亂的床鋪和床上印著「博愛醫院」字樣的被子,再有就是扔在床前地上的一些紗布。
「屋里沒人?」左少卿厲聲問。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那個特務回答。
「陳三虎。」左少卿回頭高叫,她感覺到自己的嗓音異常清亮。
陳三虎從門外跑進來,「少主子,我在。」
「你守在哪里?」左少卿嚴厲地盯著他。
「在前門。」
「有人出去過嗎?」
「沒有。有人進來過,但沒人出去。」
「誰守後門?」
「是趙組長的兩個人。」
「人呢?」
「少組長,是我,我守後門。我保證沒人從後門出去。我們是兩個人盯著的。」
左少卿瞪著他們,退後一步,向兩邊伸出手,喊道︰「所有人,繼續搜,再搜。人不可能飛了!」
有人在樓下喊︰「少主子,在這里,在這里!」
所有的人都沖下樓梯。接著,他們都听到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重物倒了下來。特務引著左少卿進了樓下的臥室里。牆邊的一個木櫃已經被推倒,櫃子後面是一扇極窄的門。有人上前一腳,踹開了那扇小門。
小門里一股塵土卷出來。左少卿向門里一指,兩個特務立刻沖進小門里。程雲發忍耐不住,也沖進小門里。
門里是一條極其狹窄的夾道,將將容一人走過,且曲折陰暗。有些地方是從房屋里間隔出來的,有的地方則是兩堵山牆之間的夾縫,上面還露著天,雨水積在夾道里。他們趟著水穿過夾道。
這時,程雲發才意識到,這條夾道極長,且曲曲折折,已經遠離了原來的房屋。他們走到底,是一扇小門,門鎖著。兩個特務合力撞開門。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冰涼如鐵,滴進他們燥熱的脖子里。程雲發前後看了看,這才看出來,在前後門監視的人,不可能看見這個小門。
程雲發站在小巷里四處看著,心中的惱怒無可發泄,大喊起來,「王八蛋!混帳王八蛋!」
左少卿和右少卿帶著各自的人,繼續在房子里細細搜索,但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六點鐘,葉公瑾乘車趕到這里。他沒有下車,他已經听到不好的消息了。不久,他听了左少卿和程雲發的簡單匯報。他的臉色有些陰沉,說︰「都撤,回去開會。」
七點半鐘,所有人都回到局本部。大家的臉色都有一些陰沉。天涼,雨水濕透了衣服,行動搞砸了,任誰的臉色都不會好。
好在保密局里有一個很好的浴室,和一個很好的食堂。浴室里總是有熱水,食堂里的飯菜也非常豐富。下屬們都去浴室洗澡更衣,然後去食堂吃早飯。組長們不能隨意。他們在浴室里隨便擦了一把,在食堂里喝了一口熱湯,抓起一個肉包子邊走邊吃,匆匆趕到會議室里去開會。
葉公瑾坐在會議桌旁,看著桌邊的中層軍官,臉色很嚴峻,但還是放緩了聲音,說︰「好了,咱們捋一捋吧,從頭開始捋,看看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他再次看看桌邊的人,「左少,還是你先開始吧。」
左少卿沉默一下,把整個事情在腦子里過一遍,開口說︰「好吧,我先說。前天上午接到任務,我安排人開始尋找可能接收傷員的醫院。夜里十一點時,下面來報告,說博愛醫院有可疑跡象。我帶秋月和魯城去蹲守。凌晨二點半,發現有一輛車進了博愛醫院,我認為這就是送傷員的車。」
葉公瑾問︰「這輛車你查了嗎?」
「查了。車牌是省政府的,但汽車不是。」
葉公瑾一點頭,「知道了,你繼續說。」
「早晨七點,我們抓了一個下夜班的女護士。確認,昨晚確實送來一個傷員,並知道傷員住在三五號病房。八點,我回來就向你報告。按照你的吩咐,我負責在醫院監守傷員。在查房時,我發現臨床的女護工可疑,就派魯城跟蹤,結果發現共黨的一個秘密聯絡點。下午傷員手術,我和老程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外。夜里,我和老程都擔心共黨會來劫人,便在醫院里設伏。凌晨二點半,我擔心傷員的安全,和秋月一起,將三五和三八病房里,兩個頭部受傷的人做了掉換,結果被共黨劫走了假傷員。早上約六點,我和老程緊急帶人趕到松圃里抓人,結果撲空。這就是整個過程。我說完了。」
葉公瑾點點頭,「好,各位補充,看看我們在什麼地方做漏了。」
會議室里一片沉靜。過程就是這麼一個過程,沒什麼好說的。
何俊杰笑著說︰「老程,在整個過程中,你一直和左少在一起吧?」
程雲發看著他,眼楮一陣轉著,突然跳起來說︰「不是,有一段時間不在一起。夜里來了病人,在急救室里搶救,我去急救室查看,這段時間和她不在一起。我覺得左少在這一段時間里可疑。你應該把這段時間里的事說清楚!」
左少卿盯著他,冷笑一聲,「老程,你怎麼這麼急,還沒人追究你的責任呢。」
程雲發瞪起眼楮,「我有什麼責任,整件事都是你負責的,你追究不著我!」
左少卿目光犀利地盯著他,一拍桌子,大聲說︰「醫院東側的小巷,我問你派了人沒有。你說你給共黨留一條路,讓他們從這里進來。他媽的,共黨偏偏就是從這里進來的,對不對!」
程雲發叫了起來,「我那是在設伏,要設伏就要給人家留一條路。他們進來了,我才能抓!處長,您說我做的有錯嗎?」
葉公瑾沒有看程雲發,也不想看他。他輕聲說︰「左少,雲發去急救室時,你干了什麼?和誰在一起?」
左少卿臉色冰冷,「處長,老程去急救室前後不過十分鐘。這段時間,秋月一直和我在一起。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里,我和秋月把三五和三八的傷員做了掉換。」
「為什麼?」葉公瑾繼續問。
左少卿沉了一口氣,「我們猜測共黨會來劫人,但我猜不出他們會用什麼辦法劫人。老程說,他們會從三樓的窗口進來,我很懷疑。」
「為什麼懷疑?」葉公瑾不動聲色地問。
「我也說不清。我就是不相信共黨會從窗口進來。別人也不相信。」
「還有誰不相信?」
左少卿回頭看了右少卿一眼,沒有說話。
右少卿看見處長的眼楮轉到自己臉上,只好說︰「我也不太相信。至少我不會這麼干,不夠……不夠……」她沒有說下去,實在是不想傷了程雲發的面子。
葉公瑾轉向趙明貴,「傷員是怎麼被劫走的?」
趙明貴欠身說︰「事後我們查了一下,是從樓房東側山牆上的通氣窗進去的,從病房天花板上的小窗口下來的。傷員也正是從這條路上被帶出去的。」
左少卿一拍桌子,「老程,這是不是你留下的路!」
程雲發已變了臉色,大叫︰「你胡說,你血口噴人!這屋里就你是他媽的共黨,你自己承認吧!」
「放肆!」葉公瑾喝了一聲。程雲發這句話明明是在打他的臉,是對他這個處長的指責。他怒視程雲發,「這是二處工作會,不許胡說八道!說話要講證據!」
何俊杰急忙站起來,「處長,請息怒。老程,你也坐下。咱們有理講理。」
程雲發梗著脖子坐下來,雙手在桌子下面不住地顫抖著。他覺得自己現在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都不是人。但他想不出自己錯在哪里。
何俊杰繼續說︰「各位,我在這里听著,在保護傷員這個事上,我們好像並沒有什麼錯漏,是不是?只不過我們都沒有想到,共黨會采用這麼刁鑽的辦法把人帶走。但好在,他們帶走的並不是真傷員。」
趙明貴也說︰「俊杰說的對。左少的做法沒錯,確實應該掉換傷員。否則,我們會連傷員也丟了,那就更糟糕了。」
程雲發很不服氣,大聲說︰「她要掉換傷員,為什麼早不掉換,偏偏在那個時候掉換,什麼意思?」
趙明貴笑著說︰「老程,你應該知道,共黨是多麼狡猾。你要是掉換早了,可能會被他們察覺。他們就不是從三五號房間下來,而是從三八號房間下來了。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是呀,是呀,明貴說的對。」何俊杰說,「在保護傷員這一點上,我們沒有問題。我只是有一點奇怪,共黨帶走傷員後,已經回到聯絡點里了。各位注意一點,他們是從前門進去的。但他們為什麼要撤呢,並且是走密道出去的。為什麼?」
會議室里一陣沉靜,所有的人都在思索著。
右少卿發了一聲冷笑,「送給他們一個假的,他們能不撤嗎?」
左少卿猛地扭回頭,盯著她,「你什麼意思?」右少卿的這句話,恰恰戳在她心里的痛處。在整個行動過程中,這是唯一可能被人識破的地方。「你是說,我不該掉換傷員嗎?讓共黨把傷員帶走?」
左少卿這個反擊,別人沒法回答。這實際上是個兩難選擇,不掉換傷員,則傷員一定會被共黨帶走。掉換傷員,則可能引起共黨的警覺。問題還在于這次行動的重點是什麼,不正是保護傷員嗎?「
右少卿立刻就想明白了這一點,只好說︰「你不用瞪著我,我就是提這麼個問題。」
左少卿一步也不讓,「提問題可以,但你要先想清楚,我們的重點是什麼!」
葉公瑾此時也听明白了,左少卿沒有做錯任何事。調查也進行不下去了。
葉公瑾平靜地說︰「左少倒也說的對,保住傷員是我們的第一目標。傷員沒丟,我們的任務就算基本完成了。至于共黨聯絡點的事,這也是左少先發現的。這件事,我們以後還會調查。各位還可以再考慮一下,有問題,我們隨時擺在桌面上討論。」
工作會就這樣結束了。
但葉公瑾還有些不甘心。他留下趙明貴和何俊杰,又把這次行動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其間,又把程雲發叫來,核實了所有細節。正如他在會上說的,沒有找到左少卿的任何毛病。
葉公瑾最後說︰「這件事就這樣吧。但對左少的監視,一刻也不能放松,這事雲發和明貴繼續負責。另外,下午把傷員送到中央醫院,雲發,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程雲發見葉公瑾這麼叮囑他,嘴上說一定小心,心里卻有些不服氣,難道他連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好嗎?
偏偏在他運送傷員時,出了大事。
他哪里知道,杜自遠坐在敬業銀行里,也正為此事細細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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