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糟到無可再糟的地步。把手下的人派出去尋找救護車,只是一個不得不走的過場。誰都明白,奇跡不可能出現。
右少卿拉著程雲發,重新回到急救室里,這也是一個不得不走的過場。她也終于確認,那個傷員真的不是他們的傷員。這時,程雲發也明白了,這個傷員是在博愛醫院里被左少卿掉換後,又被共黨劫走的那個假傷員。
他們回到醫院大門口,看著兩邊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行人。在他們的感覺里,天氣也驟然熱了起來。兩人的臉上都流著汗。他們都隱約希望會出現一個奇跡,從哪個路口里,會突然出現一輛救護車。但他們也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現奇跡。
這個時候的程雲發,已經恐懼到極點,不斷用手擦著臉上的汗水。
右少卿看著他,心里也很無奈,輕聲說︰「老程,打電話報告吧。」
程雲發沒有辦法,此事最終總要了結。他先給趙明貴打電話,但趙明貴不在辦公室。他後來才知道,趙明貴此時正在左少卿的辦公室里,和她交流情報。程雲發又給何俊杰打電話,何俊杰也不在。他後來知道,何俊杰則在處長辦公室里。程雲發猶豫再三,也不敢給處長打這個電話。
右少卿也終于問清楚了,程雲發在街口被堵車的經過。她咬著牙才沒有罵出聲來。運送一個這麼重要的傷員,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細節可以忽略。
一個小時後,那輛丟失的救護車在一個小巷里被找到。找到的人根本沒敢對這輛車抱有什麼幻想。那輛救護車就那麼靜靜地停在小巷里。
押車的特務和隨車的司機醫生,都被捆住手腳,堵住嘴,扔在車廂里。而那個傷員,當然沒有了蹤影。
又過了一個小時,葉公瑾才听到這個消息。是何俊杰告訴他的。兩人都有一點目瞪口呆。因為何俊杰向他匯報,下午在國際聯歡社里與梅斯見面的情況,梅斯也提到了這個傷員,並且對這個傷員很有興趣。現在傷員丟了,葉公瑾勃然大怒。
現在,再回頭說說何俊杰在國際聯歡社里和梅斯見面的事。
國際聯歡社始建于一九三五年,是一棟三層建築,隸屬于國民政府外交部。這里是各國外交使團人員常到的地方,在這里除了可以娛樂、餐飲或購物之外,另外一個重要功能,就是交換各種各樣的消息。在南京城里,這里是最高檔,也是最豪華的娛樂場所。
因此,當何俊杰踏入國際聯歡社圓形大門時,感到有些不適應。他覺得這里過于奢華了,讓他的腳下有點飄飄然,也有點失去了重心的感覺。
一名侍者走過來,請他向里走。他邁步向里時,看見梅斯從角落里站起來,向他招手。他盡量自然地微笑著,向里面走去。
梅斯是一個很精干的人,有一頭栗色的頭發,瘦削的臉龐,一雙灰色的眼楮深沉而敏銳。當他微笑時,眼楮里陽光明媚,給人親和與爽快的感覺。但當他警覺時,則目光陰冷逼人,如同冬天里的冰霜。此時,他的眼楮里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他熱情地邀請何俊杰在對面坐下來。他的中國話稍稍有一點生硬。
侍者走過來,把菜單放在他面前。何俊杰掃了一眼,心里不由往下一沉,一杯咖啡的價格,差不多相當于他小半個月的工資。
梅斯冷靜地把菜單推開,說︰「一杯卡布奇諾,」他盯了何俊杰一眼,又說︰「加糖,謝謝。」
何俊杰和梅斯是在國防部新年茶會上「偶然」相識的。在這個茶會上,何俊杰不過是個小蘿卜頭。但梅斯卻屈尊與他多聊了幾句。後來,他們又在其他場合見過幾面,這就算是認識了。他悄悄向葉公瑾匯報此事時,葉公瑾冷笑地說︰「老奸巨猾。你要多當心一些。」
梅斯露出笑容,「何先生,出于好奇,我想先問一句,听說貴處的內部,在人事上有那麼一點……異常,是這樣嗎?」
何俊杰一時沒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外國人說話過于婉轉,過于講究辭令,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您說什麼?」他問。
「貴處的一位軍官,我听說,有一些嫌疑?」梅斯說這話時,臉上帶著微笑。
何俊杰這才明白過來,「您說的是蘇少卿吧?」
「是的。」梅斯笑著說。
「她的那些嫌疑,現在已經解除了。她現在已經恢復工作了。您和她認識?」何俊杰對梅斯的問題有些奇怪。
「見過幾次,但沒有說過什麼話。」梅斯這樣說。
其實梅斯與蘇少卿的關系,要比何俊杰深得多。他一直以為蘇少卿會把他引見給葉公瑾。但後來發現,蘇少卿在這方面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看得出來,她並不想做這件事。並且,這個女人的精明和機警,也超過了他的想象。這讓他多少有一點不安。現在他不得不回頭來找何俊杰,希望能逐漸地和中國的情報系統,建立起一定的關系。
「貴處長還是那麼忙嗎?」梅斯笑著問。
「梅斯先生,我們這樣的單位,真是沒有消停的日子。」何俊杰說得很謹慎。這是葉公瑾一再叮囑他的,一定要謹慎。
「如果有機會,請他出來,咱們可以聊一聊嘛。」梅斯說。
「可是,」何俊杰也露出笑容,「聊些什麼呢?」
「什麼都可以聊呀,相信我們會有很多共同語言,比如說,在貴處的工作方面。」
何俊杰特意露出驚訝的神色,希望對方再說下去。
梅斯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們是同行,相信你早已了解。」
何俊杰點點頭,「梅斯先生一定是這方面的專家吧?」
「不敢當,受過一些訓練。另外呢,我也有一些渠道。比如說,你們抓到的那個傷員,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吧?」
這次,何俊杰可真的有些驚訝了。這件事從處長下達任務開始算起,連頭帶尾也不過三天時間,對方卻已經知道了。他不由自主地問︰「梅斯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我剛才說了,我們也有一些渠道,這是我們的秘密。我想說的是,我們,和你們,是可以進行一些合作的。」
「合作?怎麼合作?」
「何先生,你知道那個傷員是個什麼人嗎?」
「知道一點。您說。」
「他是共黨閩浙贛邊游擊縱隊的副司令員,兼參謀長。是這樣嗎?」
何俊杰點點頭,「是這樣。」他當然知道這個傷員是共黨的高級干部。
梅斯的眼神變得尖銳起來,「他主管情報工作。」
何俊杰的臉色瞞不過梅斯,他確實不知道這個情況。
梅斯繼續說︰「這個傷員,了解閩浙贛以及周邊幾省的**地下組織,還有他們的活動情況,包括組織系統。這些足夠重要嗎?」
何俊杰連連點頭。他知道,這個情況實在太重要了。
梅斯繼續說︰「請相信,我們應該合作,對嗎?」
何俊杰回到局里,把這些情況向葉公瑾做了匯報,並詢問他是否願意與梅斯先生見面。
葉公瑾思考的問題,要比何俊杰深入得多。情報上的合作當然是一件事,能和中央情報局交流情報,當然對他有好處。但這是最淺層的,無可無不可。另外,毛局長對這件事會怎麼看,則是另一件事。這其中,就有一點風險了。畢竟保密局目前和美國情報系統的聯系,更多的是美國海軍情報局。如果再與中情局掛上鉤,可能會有麻煩。毛局長可能不願惹這些麻煩。這個顧慮就要深一些。而葉公瑾心里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這是他不願意對別人說的。
他明白,黨國的江山,片刻也離不開美國的支持。美國對國內政治局勢的影響,對國民政府的影響,以及對政治、對經濟、對軍事的影響,將會越來越大。那麼,最深一層的考慮是,美國因素,對他個人的影響也將會越來越大,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
他感覺,未來對國內情報系統影響越來越大的,可能不再是美國海軍情報局,有可能是中央情報局。他想盡早在這方面做出選擇,他必須站在最正確的那一邊。
葉公瑾這是在冒險。他後來陷入極度危險之中,起因就在這里。這是後話。
何俊杰向葉公瑾匯報完在國際聯歡社與梅斯見面的情況,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不久,立刻就接到程雲發的電話,傷員被共黨劫走了。他急忙返回處長辦公室,向葉公瑾報告。
葉公瑾的臉色劇變,眉毛也豎了起來。不僅因為這是毛局長親自交待給他的任務。如果他真的想和梅斯的中情局建立聯系,這原本是最好的機會呀。
葉公瑾吼了一聲,「程雲發這個笨蛋,他回來沒有!」
程雲發回來後的情況,就比較不好了。
葉公瑾對程雲發的訓斥,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陪著他受到訓斥的,當然還有右少卿。他們都筆直地站在葉公瑾的面前。程雲發的臉色蒼白,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右少卿則咬著牙,一動不動地堅持著。
之後,葉公瑾叫來趙明貴和何俊杰,幾個人坐在一起細細地分析這次失敗。
應該說,程雲發是采取了一些措施的,他要了兩輛救護車。這個主意盡管是右少卿建議的,不管怎麼樣,程雲發還是采納了。在選擇運送路線時,兩個人也是非常秘密的。救護車司機也是在開車時才知道行車路線。但是,共黨怎麼會如此準確,偏偏截了程雲發這個車隊?
葉公瑾靜靜地問︰「這個時候,左少在哪兒?」
趙明貴立刻說︰「我們一下午都在一起,互相交換情報。是上午約好的。」
幾個人互相看著。這個事說可疑,又說不上可疑。說不可疑,也真的有點可疑。但是,她再可疑,也不知道真傷員在哪個車隊里,真傷員將走哪條路線呀。程雲發也承認,組里下達任務時,是嚴格保密的。程雲發帶的車隊要走哪條路線,也是在醫院里臨時決定的。左少卿不可能知道。
但是,不管怎麼說,左少卿是他們目前最大的疑團,凡事先從左少卿身上找原因。這也是必然的。
葉公瑾問︰「左少今天對外打過電話嗎?」
趙明貴立刻出去,很快拿來左少卿的電話監听錄音。今天一天,左少卿只打了一個電話,是打給魯城的。
他們仔細地听了好幾遍錄音,但听不出什麼問題。左少卿先是叮囑魯城千萬警惕,不可出事。後來又听出她十分憂慮,擔心程雲發會在路上出事,特意囑咐魯城跟一段路,沒什麼問題時再離開。左少卿的謹慎,顯然是別人都比不了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葉公瑾訓斥程雲發這件事,產生出兩個影響十分深遠的結果。一個結果是,程雲發從這天起,與葉公瑾的關系產生了一點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裂痕。後來程雲發死在葉公瑾手上,細論起來,發端就起于這一天。
另一個結果,則是葉公瑾沒有想到的。由于傷員的丟失,他失去了與中央情報局建立進一步聯系的機會,但卻救了他一條命,否則的話,他會死在毛局長的手上。
世上的事,有時真的很奇怪,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會曲曲折折地波及到你,並最終決定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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