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旋轉門海棠間里寂靜無聲。
左少卿和杜自遠,這兩個多年的有情人,面對面坐著,卻難訴衷腸。在他們之間,仿佛有座難以逾越的大山。
杜自遠終于說︰「鳳英,鳳英,我想問一句,咱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就像在落鳳嶺一樣,重新開始。你知道嗎?我這幾天一直很傷心,我們就要勝利的時候,我們的感情卻到了這種狀況。我不甘心,我想重新開始。」
左少卿看著他,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眼楮里已經有了淚水。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自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很難……」
杜自遠注視著她,「鳳英,我仔細地想過,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有些事,屬于不得已。有些事,則是代價,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我們完全可以重新開始。」
左少卿搖了搖頭。她終于從口袋里掏出妹妹留下的信,放在杜自遠的面前。
杜自遠拿起這封信,反復看了好幾遍。他慢慢放下手里的信,深深地垂下頭。他明白了,在他和左少卿之間,除了有一個目前不知人在何處的右少卿,還有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呀!他太了解左少卿的為人,也知道她有多愛她的妹妹。為了妹妹,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他抬起頭,看見左少卿已經是滿眼的淚水,在燈光下瑩瑩地閃著光。
她輕聲說︰「自遠,你要是能找回我妹,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杜自遠說不出話來,只是哀傷地注視著她。
左少卿抹一把眼淚,「自遠,咱們不說這個吧。我已經得到消息,我們二處,最近可能也要離開。不知是在王振清起義之前,還是之後。所以,我現在不能動。你盡快催促王振清開始行動吧,不能再等了,否則,他可能出事。」
杜自遠點點頭,「好吧,我盡快。」
左少卿又說︰「我剛剛得到消息,上海的軍艦,這幾天就要到南京,可能會封鎖江面。要是那樣,過江就很困難了。你要替他想好辦法。」
杜自遠看著她,「我知道,我會做好安排。」
但是,第二天,左少卿就得到不好的消息,王振清又有危險了。
第二天的上午,張雅蘭一直在辦公室里忙碌著。國防部已經得到通知,近期就要撤離南京。國防部辦公廳的男女軍官們都忙著整理文件,打包裝箱。
張雅蘭不斷地把櫃子里的文件收進箱子里,她忙出了一身的汗。吃午飯前,她才喘了一口氣,去衛生間里洗了一把臉。
別的男女軍官都成群打伙地說笑著,一起往食堂走。張雅蘭孤零零地走在最後。
在食堂里,她打了飯菜,獨自一人坐在無人的地方,默默地吃飯。
傅懷真端著飯菜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來,關切地看著她。
張雅蘭看︰「懷真,別人都離我遠遠的,你還湊過來干什麼?」
傅懷真咧開嘴一笑,「我管不得他們的,一點點良心也沒有。我不在乎那些人,不要去理他們。你吃飯,你吃飯。」
張雅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有事?」
傅懷真搖著頭,「沒有事。都這個樣子了,還能有什麼事?他們就是忙著明天開軍事會議呢,你說說,好無聊是吧?」
張雅蘭愣了一下,「開軍事會議?我怎麼沒有听說?」
傅懷真就一撇嘴,「不過是騙騙人罷了。什麼軍事會議呀,那些人,都不長良心,他們其實就是要抓人呀!還保密呢。」
張雅蘭忍不住問了一句,「抓人?抓什麼人呀?在這里抓?」
傅懷真說︰「就是這里呀。咱們國防部,也快成了警察局了。我听說,什麼四十五軍軍長王安國,什麼九十七師師長王振清,什麼衛戍司令部副總司令覃奇之,還有一些人,我也記不住。反正是說他們都跟共黨有關系了。」傅懷真說完這些話,就睜著一雙眼楮注意地看著張雅蘭。
張雅蘭很驚訝。她隱約感覺到,傅懷真是有意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但是,她並不知道這些人中誰和地下組織有關系。但她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很嚴重的情況。但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她知道自己受到嚴密的監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這時,一名女軍官笑著走過來,也在桌邊坐下,「嗨,你們兩個在聊什麼呢,聊得這麼熱鬧,也說給我听一听。」
傅懷真看她一眼,揚起下巴,端著飯碗走開了。
女軍官看著他的背影,撇著嘴說︰「這個家伙,有什麼了不起的呀,這麼高傲。雅蘭,真的,你們說什麼呢?說給我听一听呀。」
張雅蘭愣愣地瞪著她,突然大聲說︰「什麼說什麼呀,我們還能說什麼呀。不就是共軍已經打到長江邊了嗎?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誰不知道這些?你等著吧,要不了幾天,共軍就打過長江了,你們跑得了嗎!」
本來喧嘩的食堂突然安靜下來。女軍官看著她,完全愣住了。其他桌上的軍官們也扭回頭,驚訝地往這邊看。
張雅蘭的聲音更大了,「你們看我干什麼呀,我說的不對嗎?共軍就要打過來了,你們一個也跑不了,誰都跑不了!等著吧,早晚要和你們算賬。告訴你們,南京保不住了!你們跑到哪里都沒用,哪里都保不住了!」
這時,兩名軍官走過來,瞪著她。看見她還在大喊大叫,就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架起來,向外面拖去。
張雅蘭哭泣著,邊哭邊喊,「你們抓我管什麼用,共軍還是要打過來……」
她終于被那兩名軍官拖出了食堂。食堂里的軍官們都低著頭吃飯,好像什麼也沒听見一樣。
張雅蘭在國防部食堂里大喊大叫的事,立刻被監視她的人報告給柳秋月。柳秋月不敢耽擱,立刻向左少卿報告。
這個時候,左少卿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二處的人都已經接到通知,盡快收拾東西,準備撤離南京。
她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柳秋月,「這個張雅蘭是不是瘋了,就這麼大喊大叫的,真是不要命了!」
柳秋月小聲說︰「少主,我感覺,這個張雅蘭是不是有什麼情況了?」
左少卿盯著她,心里也是這麼感覺的。她問︰「她人呢?」
柳秋月說︰「听說,現在關在國防部的禁閉室里。他們好像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他們現在也正是亂的時候。」
左少卿說︰「你去把人要出來,咱們審一下,看看是怎麼回事。」她想了一下,又說︰「這樣,我也去吧。你去開一輛車來。」
柳秋月先去找了趙明貴,要求開一逮捕張雅蘭的逮捕證。
趙明貴非常疑惑地看著她,「張雅蘭?為什麼?」
柳秋月解釋說︰「我們得到報告,說這個張雅蘭在國防部食堂里大喊大叫,說什麼共軍就要打過長江了。現在被憲兵隊關起來了。少主要求把她帶回來,審一下。」
趙明貴雖然疑惑,卻不能拒絕,這是保密局的職責。他很快就開好了手續。
這天傍晚的時候,左少卿和柳秋月拿著逮捕證,去國防部憲兵隊辦好了移交手續。將張雅蘭從禁閉室里帶出來,送到外面的車上。
一路上,張雅蘭低著頭,只是偶爾掃一眼身邊的左少卿。左少卿則一動不動地看著前面。開車的柳秋月不時從反光鏡里看左少卿的臉色。
柳秋月聰明而精細。她終于小心地說︰「少主,咱們趕不回去吃晚飯了。我下去買一點吃的來吧。」
左少卿盯她一眼,說︰「好,你去吧。」
柳秋月在路邊停了車,下車走了。
左少卿看看車外,回頭盯著張雅蘭說︰「你怎麼回事,在食堂里大喊大叫?」
張雅蘭立刻回頭看著她說︰「是這樣,我吃飯的時候,傅懷真告訴我一件事,說明天上午要開軍事會議。但我在辦公廳並沒有听說這件事。他說,開軍事會議是假,主要目的就是抓人。有四十五軍軍長王安國,九十七師師長王振清,還有衛戍司令部的副總司令覃奇之。還有一些人,他記不住了。我感覺,他是有意告訴我的。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有用沒用,也沒辦法通知老杜,就只好那麼做了,希望能引起你的注意。」
左少卿點點頭,「你說的這個情況很重要,很及時。要抓的人里,確實有我們聯系的人。這件事我會解決。」
張雅蘭松了一口氣,「里面真有我們的人?」
左少卿說︰「是。這樣吧,我送你去陸軍監獄。甲區里有四十多個犯人,都是我們的同志。其中一個叫老張的人,是負責人。你進去以後告訴他,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叫干什麼就干什麼。外面的人正在想辦法營救這些同志。」
張雅蘭用力點頭,「是,我知道了,我一定轉告老張。」
左少卿看著她笑了一下,「告訴你,高茂林也在那里,你會見到他。」
張雅蘭驚喜地張大嘴,「真的,太好了。謝謝你。」
左少卿握住她的手,「我應該謝謝你才對。我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堅強的人,能扛住那麼重的刑。你保護了槐樹,也保護了許多別的同志,包括我。」
「不過,我也差點害死你。」張雅蘭有些難為情地笑著。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切記,告訴監獄里的同志,不要輕舉妄動。」
「我記住了,一定轉告。」
這時,柳秋月雙手捧著一大紙袋熱乎乎的包子回來,「少主,吃一點吧。」
左少卿把包子遞到張雅蘭手上,「你也吃一點吧。」
張雅蘭笑了,說︰「好,謝謝。」
柳秋月從反光鏡里看著她們,說︰「少主,咱們回去嗎?」
左少卿向後一指,「掉頭,送她去陸軍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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