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錦雲也注視著杜自遠,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她繼續說︰「老杜,我知道這件事非常重要。我不敢對別人說,在局里也不敢說。我想來想去,必須盡快告訴你。我沒有別的辦法,就向局里撒了一個謊,說我還有一些東西在北京,要帶回武漢。就這樣,局里批準我三天假。到了這里,我進不了大門,我只能在這里等你。」
「你等了多久?」杜自遠輕聲問。
「等了一天。早上就來了,一直等到現在。老杜,我不會認錯她。」
「你吃飯了嗎?」
「沒有。」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從早上,一直等到現在。」
「是。」龍錦雲不安地看著他。
杜自遠似乎並不為這個意外的消息所動。他說︰「那麼這樣。東海,你送小龍去招待所,給她買飯吃,讓她住一晚上。明天早上,你送他去火車站,回武漢。」
秦東海說︰「是,我會安排好。」
龍錦雲卻緊張起來,「老杜,請你相信我說的。」
杜自遠看著她,「小龍,你先回去。你的三天假也快到期了。以後如果需要,我會去武漢找你。就這樣,你上車。」
這個時候,龍錦雲默默地看著杜自遠。她終于明白,眼前的老杜並不相信她的話,至少是不完全相信。她眼楮里又涌出了淚水。她明白,到了這個時候,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處了。她慢慢上了汽車,痴呆地望著車外的杜自遠。
杜自遠和楚伯林站在路邊,看著吉普車漸漸遠去。
他說︰「伯林,天快亮了,咱們還是回單位湊合一晚上。拉牛牛la66」
楚伯林其實已經看出杜自遠心里的想法,但他此時是一句話也不敢說。無論是在情報系統里,還是在普通單位里,關鍵的時候,萬勿多言。這是人生法則。
杜自遠此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並不相信龍錦雲的話。
這麼一種情況,中國的老百姓有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話,卻極其精準地點明龍錦雲的處境︰新媳婦第一次做糊了飯,一輩子得不到婆婆的好臉。
新人想在新單位打開局面,完成好第一項任務,無論它多麼細小,都至關重要。
杜自遠對龍錦雲的判斷基于以下幾點︰一、她只是一個新手,掠眼識人,未必準確。二、她與左少卿只在金邊見了一面,卻偏偏在武漢又看見左少卿,未免太巧。三、也許,她更想重回中調部,把大街上一個看著相似的人當作左少卿了。
杜自遠心中更加冷靜,他叮囑自己在第二天做決定的時候,一定不要受龍錦雲的影響。老羅對他說︰「你沒有失敗的余地!」言猶在耳。
這個時候,秦東海開車送龍錦雲進城。
這一路上,龍錦雲都在默默地流著眼淚。她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姑娘,已經隱約地感覺到,杜自遠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她此時心中的苦,真的是難以言明。
秦東海所能做的,也僅僅是把手絹遞給她,讓她擦一擦眼淚。
在下前面就說過,在任何情報機構里,制度和規則都是鋼鐵打造的。秦東海雖然深愛龍錦雲,相信她說的話,卻不敢流露出任何與杜自遠不一樣的意思來。
此時天已經快亮了。天亮以後,有一班火車直達武漢。龍錦雲其實已沒有住宿的問題。所以,秦東海直接帶她到王府井南邊的一家小飯館里去吃飯。
這個小飯館,是中調部系統的一個點。它的背後,就是老羅與多恰羅夫會面的秘密地點。這個小飯館存在了許多年,後來又被改建成一家照相館。但它承擔的任務並沒有改變。不知今天是否還有人記得那個照相館。如今,這個照相館已經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地鐵王府井站,東南口。
秦東海竭盡所有,給龍錦雲要了一大碗排骨雪菜面、一盤煎得金黃的鍋貼、一盤囟牛肉和一盤拍黃瓜。他看見她大口吃面的樣子,就知道她真的餓壞了。
「小龍,」他輕聲問,「你從早上就站在那個路邊?」
「是。」龍錦雲的眼楮里充滿了哀傷。
「一天沒吃飯?」
「那附近,沒有賣飯的地方。」
「你就那麼等著?」
龍錦雲抬起頭,望著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空,如荒野里孤立無援的落伍者。她輕聲說︰「我進不了中調部大門,又怕別人注意,只能在路邊等。我認識老杜的車,希望他能看見我。」她望著秦東海的眼楮,「我真的看見了左少卿。你相信我嗎?」
可秦東海什麼也不敢說,他也猜到了杜自遠的想法。
他只是問︰「你說,你被她給甩掉了,為什麼?」他心里想的是,龍錦雲雖然是新手,但終究是受過訓練的。
龍錦雲嘆息一聲,「我那時剛買了一捆信紙和信封,非常重。我跟不上她。」
秦東海點點頭,小聲說︰「下回,你把這些東西都扔掉,也許就能跟上了。」
龍錦雲默默地看著他。她是聰明人,隱約明白,秦東海的話里藏著暗示。他的意思表明,他相信龍錦雲看見了左少卿,這是第一個暗示。第二個暗示,如果她今後能夠再次看見左少卿,並且跟上,那就最好了。她明白,她要改變自己目前的命運,這幾乎是唯一的機會了。
吃過了飯,秦東海送龍錦雲去了正陽門東車站。這個車站也稱前門火車站,是北京當時最大的火車站。秦東海目送龍錦雲上了火車。他心里還有許多話想對她說,但現在,顯然不是合適的機會。
上午十點多,秦東海驅車回到中調部時,才知道情況發生了重大變化。他立刻想到的是,龍錦雲的命運,似乎有了某種轉機。
就在秦東海回來之前,杜自遠先後得到兩條消息,且極其重要。
第一條,是三局電訊處處長匆匆趕來,親自告訴他的。從濟南消失的那個無線電信號,昨天夜里竟然在武漢出現。其發報手法立刻被監听員確認。電訊處對這個電台信號進行了多點測向,確認這個信號來自武漢。
杜自遠得到這個消息時,也想到龍錦雲看見左少卿的情況。他隱約感覺,這兩者之間似乎有某種特殊的聯系。他有一點後悔,不該這麼早就把龍錦雲打發走。
第二條消息,則是局長老羅親自送來的。這是一份秘密情報,來自台灣。大意是,濟南趙明貴組,近日已由潘親自掌握,恐有特殊任務,務請注意。
杜自遠看見這個情報既意外又吃驚。他是認識趙明貴的。當年他在南京保護「槐樹」的時候,這個趙明貴就是他最危險的對手之一。如果不是左少卿當時的果斷,把那盤要命的錄音送給毛人鳳,「槐樹」極有可能落入魔掌。現在不僅趙明貴,還有他的小組,全部到了武漢,並且由「潘」,就是台灣情報局副局長潘其武,親自掌握。這個情況讓杜自遠非常警惕。
這里面最重要的一點,也是「近日」,是近日發生的事。「近日」的「特情」活動,使他預感到,都可能和左少卿有關,也更可能和阮其波遇刺案有關。
杜自遠最後的決定,是在這兩條消息的推動下,立刻做出的︰去武漢。
他的第二個決定,是在秦東海回來後做出的。他說︰「東海,到了武漢之後,你注意和龍錦雲保持聯系,是秘密聯系。」
秦東海立刻向他點頭,「是,我明白。」
秦東海明白的是,龍錦去是目前唯一見過左少卿的人。他很自然地想到,這極有可能就是龍錦雲命運的轉機。
但是,接下來,杜自遠遇到另一個大難題,他手下無人。
追蹤「水葫蘆」和調查阮其波遇刺案,是目前杜自遠手中最絕密的任務。他只依靠楚伯林和秦東海兩個人。但楚伯林的亞洲處還承擔著許多其他任務,不可能分身跟他去武漢。這樣,杜自遠手里只有秦東海一人可用。這是遠遠不夠的。
此時,杜自遠肩上的任務壓力巨大,心里的疑慮也同樣巨大。情報人員共同的職業病,就是疑心。盡管他們經過訓練,能夠把自己的疑心藏得很深,甚至深不可測。但疑心,總是如空氣一般,懸浮在他們的周圍。
杜自遠絕不敢依靠武漢當地的公安部門,他甚至不敢依靠湖北調查局的力量。原因極其簡單。這些單位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隨時都要向上級匯報自己的工作。這些匯報的內容最後會流到什麼地方,是杜自遠不敢想像的。他擔心這些內容可能落在「水葫蘆」的耳朵里。
楚伯林也明白杜自遠的疑慮。他最後提了一個建議,「老杜,可否了解一下當地駐軍的情況。如果可能,我們或許可以使用軍隊的力量。」
杜自遠很贊成這個建議。毫無疑問,軍隊與情報系統,與當地的公安系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系統,他可以考慮利用。
思考片刻,杜自遠立即給現任的武漢軍區魏參謀長,也就是當年在落鳳嶺向武鳳英宣布整編命令的六縱魏副參謀長打了一個電話。詢問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湖北省軍區的司令員,竟然是原閩浙贛邊游擊縱隊的副司令員李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