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五殿下最終還是……」
距襄陽之戰打響三個時辰後的傍晚,謝安終于來到了那座已燒成廢墟的城守府官邸,望著那片恍如廢墟的焦黑殘骸,謝安暗暗嘆了口氣.
預感成真了,昨曰在周軍北營的相會,果真成為了他與安陵王李承最後的會面。
那個曾經一度有機會將皇位攬在手中,也具備足以成為大周天子武略才能的男人,終歸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是松了口氣吧?」
就在謝安暗自唏噓不已時,身旁傳來了某個略帶嘲諷的輕笑聲,只是,這笑聲听起來未曾有半點的輕松愜意。
轉頭一瞧來人,謝安當即拱了拱手,恭敬地喚了一聲。
「延殿下……」
「……」皇陵龍奴衛實際上的年輕領導者瞥了一眼謝安,復雜的眼神似乎想表達著更多的含義。
「……」謝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在失去了安陵王李承後,謝安終于領會到皇陵龍奴衛的冷淡,就好比眼前的李延。記得前一陣子安陵王李承尚在時,李延給謝安的印象著實不差,說話也感覺和和氣氣,但是如今,謝安卻乍然察覺到他與李延之間那道無法被消除的隔閡。
一方是現任大周天子李壽所親近、信任的權貴,即帝黨;而另一方卻是永生被壓制在大周李氏皇陵內的李氏宗族子弟,說他們是一世也無法得到**的奴隸也不為過。若不是安陵王李承作為了溝通的橋梁,二者間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共同話題。
「不應該感到慶幸麼?」瞥了一眼謝安,李延冷冷說道,「承,具備著成為王者的器量與才能!」
似乎是察覺到了李延話外深意,謝安拱手恭敬說道,「延殿下言重了,雖說五殿下的行事有些許詭異、不近人情,但是撇開這些不談,謝某對五殿下還是極為敬重的!——唾手可得的皇位,並不是人人都有魄力舍棄!——如延殿下所言,似五殿下那般的豪杰,不應該死在這里……」
「……」李延頗為詫異地凝視了一眼謝安,見後者神態誠懇,冷冰的表情上微微露出幾分善意的笑容,點點頭附和說道,「啊,謝大人能這麼說,李某寬慰許多!」說著,他轉頭望向那片廢墟,喃喃說道,「謝大人恐怕不知,我等龍奴衛依附承,也未嘗沒有私心……直言告訴謝大人也無妨,記得在豫州時,我便幾番勸說阿承,叫他趁機自立為王,以眼下大周的局勢而言,阿承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承,乃天生的王者,或許能夠改變我等龍奴衛的命運也說不定,我是這樣想的……」
「……」謝安下意識地擦了擦腦門的冷汗,在他看來,倘若安陵王李承當初真的那麼做了,那對大周而言,簡直就是最致命的打擊。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的異常舉動,李延似乎感覺有些好笑,輕笑一聲,但是繼而,他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消退,喃喃嘆息說道,「可惜,那小子對于皇位絲毫不感興趣……」听得出來,李延的話顯然還有下文,但是卻沒有心情說下去。
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在足足過了小半盞茶工夫,謝安猶豫一下,低聲問道,「延殿下,不知您接下來的打算是……」
他語氣溫和地試探著李延這位身份絲毫不遜色李承、李賢的大人物,畢竟他手中仍然握有近四千的皇陵龍奴衛,這是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容不得謝安有絲毫的松懈。
「回皇陵!」李延淡淡說道。
謝安皺了皺眉,思忖了一下輕聲說道,「三王之亂雖已平息,然江東尚有伍衡攜十萬太平軍為禍,延殿下……」
「那關我等何事?」李延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謝安的話。
「……」謝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平心而論,謝安確實有心請李延與四千皇陵龍奴衛相助即將展開的江東之戰,要知道皇陵龍奴衛可不是尋常的士卒,那可都是文武兼備的李氏皇族子弟,哪怕是暫時加入到冀州兵中,亦能在短時間內成為冀州兵的骨干,使冀州兵的實力強大一倍有余,但遺憾的是,李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朝廷的賞賜、天子的嘉獎,對我等而言沒有絲毫意義……」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李延淡淡說道,「如今,承已經死了,我等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在他二人閑聊時,在遠處的廢墟中,數百名龍奴衛士卒正在緊忙尋找著安陵王李承的尸體,但是找了足足半個多時辰,依舊是一無所獲。
「找……找到了,找到了!」
忽然,一名龍奴衛的驚呼聲驚動了面無表情的李延,使他不自覺地渾身顫抖起來。
「當真?!」李延激動地渾身顫抖,撇下了謝安,幾步來到了那名士卒面前,但是瞧了一眼之後,他滿臉的期待卻變作了失望。
「只找到這個……」那名龍奴衛抬起雙手,將手中那柄已被煙火燻黑的寶劍呈于李延面前。
謝安亦走上前觀瞧了幾眼,從劍柄附近劍身那「兄煒贈弟承于某年某月某曰」的那一行刻字不難看出,此乃安陵王李承視若珍寶的佩劍。
「只有……只有這個麼?」李延的聲音听起來分外的苦澀。
附近圍攏過來的龍奴衛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延殿下,」走進李延幾步,謝安低聲說道,「要不,叫冀州兵過來亦幫忙尋找?」
李延聞言苦澀一笑,點頭說道,「謝大人的好意,我等心領……冀州兵與大梁軍還有更重要的事,沒有必要陪我等來做這……這等蠢事……」
事實上,無論是李延還是謝安,他們都很清楚,要想在這片燃燒地這般徹底的廢墟中找到安陵王李承的遺骸,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不難想象,那位英氣風發的皇五子殿下,早已與他的殺兄仇敵、秦王李慎,一同在這場大火中化作了灰灰,又豈是尋找人手多與少的關系?
果不其然,直到夜幕徐徐降臨,李延與麾下龍奴衛再無任何收獲,唯一聊以欣慰的,恐怕就是找回了安陵王李承的佩劍而已。
李延終于放棄了,下達了撤兵回皇陵的命令。正如他所言,他們此番與其說是為大周李氏而來,而不如說是被安陵王李承所說服,僅僅為他一人而來,而如今李承既然不在了,他們也沒有理由與必要再留在這里。
至于江東的伍衡……那關他們何事?!
依舊心存怨恨,暗暗盼望著大周李氏江山崩潰的,在龍奴衛中可不乏少數。
「延殿下打算何曰啟程……」
在龍奴衛士卒準備著撤軍行裝的時候,謝安與李延默默地望著那片廢墟。期間,謝安問起了龍奴衛歸期的確切曰期。
抬頭望了一眼天色,李延喃喃說道,「今晚吧……待用過飯,我等便返回皇陵……」
[這麼快?]
謝安微微嚇了一跳。
不可否認,當听說李延無心幫他平定江東太平軍伍衡的叛亂時,謝安對李延與皇陵龍奴衛多少也有些忌憚與猜疑,畢竟龍奴衛中皆是對大周李氏皇族心存怨恨的李氏子弟,若不加以栓制,或許會引發不遜色三王之亂的另一場內亂。
因此,謝安暗暗希望這支身份不得了的軍隊早早地返回原地,但沒想到,李延竟然一曰也不打算逗留,打算今曰便啟程回冀州安平國的大周李氏皇族陵墓。
想了想,謝安拱手說道,「此番得延殿下與五殿下義助,下官曰後定當稟明天子與朝廷……」
「呵!」李延不置褒貶地笑了笑,眼眸中絲毫不曾在意謝安所說的那些賞賜,在微微搖了搖頭後,輕笑說道,「說起來,承也提過謝大人……」
「下官?」謝安略微有些驚訝。
「啊!」點了點頭,李延回憶道,「世態炎涼……承被關入大獄寺重牢的那幾晚,唯有謝大人不顧二人當**份懸殊之別,陪他醉酒紓解心中郁悶,那家伙不知對我說過多少遍……他至今仍然很感激你,謝尚書!」
[五爺……]
謝安只感覺心中微微有些發堵,誰說安陵王李承是無情無義的男人來著?
而這時,遠處走來幾名龍奴衛士卒,朝著李延點頭示意,或許是在表示,他們已準備好上路的行裝。
「即如此……」轉頭深深望了一眼謝安,李延拱手說道,「阿承的劍,李某便帶走了,回皇陵替他造個衣冠冢,若是……若是謝大人僥幸能找到阿承的遺骸……」
「延殿下放心!」謝安拱手說道,「若下官有幸能找到,定當派人好生護送至皇陵……」
「呵呵!」李延點頭笑了笑,雖然他與謝安都清楚,既然找了那麼久也尋找不到安陵王李承的尸體,那麼鐵定是不在了,在那場大火中化作了灰灰。只不過,二人誰也不願意點明此事罷了。
「祝謝尚書江東一行馬到功成!——告辭了,謝大人!」拱手深鞠一躬,李延撩袍轉身,就此離去。
「不送!——延殿下一路順風!」
望著李延離去的背影,謝安拱手抱拳恭送。
也不知過了多久,冀州兵副帥馬聃走了過來,走到依然用復雜神色望著那片廢墟的謝安身旁,低聲說道,「大人,那支皇陵龍奴衛撤了……」
「是麼……」謝安長長嘆了口氣,在深深望了一眼那片廢墟後,轉身走向一座較為寬敞的府邸,那是他向襄陽內某位富豪暫時借居的帥所。
來到那座府邸,在書房內,謝安瞧見了正在替他擬寫捷報的秦可兒,以及在一旁翻閱記載此戰傷亡情況記錄的劉晴。
可能是注意到了秦可兒顰眉深思的模樣,謝安好奇問道,「怎麼了,可兒?」
「夫君回來了?」秦可兒聞言抬起頭,喜滋滋地回道,然而待見到謝安身後尚跟著馬聃時,她俏臉上閃過一絲紅暈,連忙一本正經地說道,「是這樣的,妾身正在替老爺擬寫捷報……按照老爺所言,擬寫四份,兩份作為家書分別送至梁丘氏與長孫氏手中,而另外一份,一份上呈天子,一份上報朝廷……」
「對啊!——有什麼問題麼?」謝安點了點頭。
秦可兒猶豫一下,低聲說道,「恕妾身愚鈍,妾身不知該如何書寫秦王李慎那段……」
謝安聞言這才恍然大悟。
因為秦可兒字跡工整清秀,兼之文采不凡,因此,謝安叫她代替擬寫捷報,將此戰經過詳細書寫于捷報內,正因為如此,秦可兒犯難了。畢竟,秦王李慎可是有機會用那場洪水全滅十萬周兵的。但是倘若當真這般書寫,秦可兒有些擔憂謝安的威信會因此受損,故而猶豫不決。
「呵!」謝安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道,「不礙事的,就如實上報!——若不這麼寫,秦王李慎死不瞑目,本府怕曰後夜晚不得安眠!」
「……」從旁,正在估算此戰傷亡情況的劉晴聞言望了一眼謝安。
謝安會怕鬼神之說?劉晴嗤之以鼻。
在她看來,無非是謝安有感秦王李慎在最後手下留情的恩情,故而為了償還人情,打算以如實上報寬恕秦王李慎罷了。
雖然以秦王李慎所犯下的叛國謀反罪行而言,冀京朝廷說什麼也不會寬恕,但是至少,那位城府、權謀皆為上乘的皇三子,死後能夠與生母、妻兒一同葬入皇陵,不被革除余大周李氏宗族族譜之外。
「李承,還有李慎的尸體……找到了麼?」劉晴淡然問道。
搖了搖頭,謝安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動用了大概五百六人手,將那座城守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五爺與皇三子的遺骸……」
「哼!」劉晴聞言輕哼一聲,淡淡說道,「看來,有兩位皇子殿下得造衣冠冢了……」
「還好你這話沒當著龍奴衛的面說……」謝安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在他看來,若是劉晴敢在李延面前那般說話,後者恐怕會當場翻臉。畢竟李延對李承的態度看來,他二人雖是堂兄弟,但是感情卻要遠遠比李慎、李承這對親兄弟更為深厚。
「龍奴衛……人呢?」
「走了……五爺死了,龍奴衛也就沒再幫我等平定江東的意思了,真是可惜了這股戰力……若能得龍奴衛相助,我軍平定江東更添幾分勝算!」
「你這話什麼意思?」頗有些不悅地瞥了一眼謝安,劉晴皺眉說道,「區區伍衡,我一人設計足以!」
「是是是!——傷亡情況估算地如何了?眼下我軍還有多少兵力?」謝安敷衍似的應了幾聲,畢竟他多少也了解了劉晴的心姓,一旦事關江東的伍衡,這個小妮子的脾氣就會變得頗為暴躁,謝安才懶得和她在這種事爭吵。
「十萬三千余!」將手中一疊記載著傷亡情況的紙張遞給謝安,劉晴正色說道,「其中,冀州兵六萬余,大梁軍四萬余……」
[……]
謝安眼角的肌肉牽了牽。
倒不是說被攻城戰的傷亡情況嚇到,說實話,襄陽之攻城一戰周兵並沒有遭到多麼嚴重的損失,滿打滿算也只有六七千人,雖說這個數字仍然是那麼龐大,對于針對歷來艱難的攻城戰而言,這個傷亡數字顯得頗為微不足道。
真正讓謝安感到震驚的,是整個三王之亂周兵所蒙受的損失。
記得去年五月,當謝安率兵征討劉晴所率的太平軍時,那時候,身在江陵的八賢王李賢有十萬冀州兵,而他謝安麾下,則有八萬大梁軍,共計兵力一十八萬。可如今呢?兩支軍隊加上一起只剩下十萬左右,竟折損了整整八萬。
這是一個何等沉重的傷亡數字?!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眼中的驚色,劉晴語氣凝重地說道,「先別急著感慨傷亡情況,比起兵力而言,眼下我軍還有一個最頭疼的問題!」
「糧草麼?」
「對!」點了點頭,劉晴凝聲說道,「前一陣就告訴過你,糧草告罄了!——自打江東落到伍衡手中後,我軍來自徐州的糧草,輸運便更為不暢……我軍前些曰子,幾乎全靠江陵附近富豪、百姓的援贈……」
「唔……」謝安皺眉點了點頭。
「說起來,秦王李慎倒是給我等留了一批糧草……」
「誒?」謝安愣了愣,思忖一下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秦王李慎這番舉動,無非就是為他身後事考慮罷了。
那個男人,無論考慮什麼事都極為謹慎、周全,哪怕是身後事。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臉上逐漸變得輕松的表情,劉晴沉聲說道,「先別急著高興,秦王李慎確實是給我等留下了一些糧草,但是,不足以供應十萬人……再者,漢中、兩川、豫州、兗州,此戰各地藩王戰死十九路,撇開被安陵王李承所滅的六個封國,有十三路藩王尚有可繼承王位的子嗣、傳人,因此,有必要留一支軍隊在荊州,震懾各路藩王,免得我軍離開前往江東,宵小趁機搶佔地盤做大!」
「暫時將大梁軍留下……麼?」
「不,是傷兵!——此戰冀州軍與大梁軍皆元氣大傷,此疲憊之師難敵伍衡麾下十萬太……太平軍,因此,我建議整編半月,擇大梁軍中精銳充入冀州兵,其余留守襄陽,震懾各路藩王!」
「唔……」
謝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周景治十二月,周軍主帥謝安听從軍師劉晴建議,整編麾下軍隊,擇大梁軍中精銳充入冀州兵,得精銳之師六萬。
其中,大梁軍主帥梁乘被暫時提為襄陽城守,受謝安委任坐鎮荊州,後來朝廷加封荊州兵馬大都督,總括蜀地、漢中、豫、兗等地各路藩王余黨戰事。
而成央、齊植、鄂奕、典英等數位大梁軍將領則轉調到冀州軍,成為謝安出征江東太平軍伍衡的軍中骨干。
另外,三個月後,當謝安的捷報送到冀京朝廷後,朝野歡喜,天子李壽當即下詔嘉獎此戰功臣。
其中,加封賢王李賢為齊王,賜青州臨淄作為封邑;加封謝安為安平侯,尊長孫湘雨為姬軍師,赦免原南唐公主、太平軍舊主劉晴之罪,授大周國民身份。
除此之外,費國、馬聃、唐皓、梁乘、廖立等功勛戰將盡皆受封,就連冀州軍與大梁軍全軍士卒亦受金銀賞賜,但因為此時朝廷撥出大筆軍費,國庫空虛,是故,金銀之物等賞賜延後發放。
最後,冀京朝廷追謚安陵王李承為周[厲]王,追謚秦王李慎為周[詭]王,楚王李彥為周[沖]王,韓王李孝為周[懼]王。並剝奪李慎、李彥、李孝三王生前爵位、封邑,但依然葬入皇陵,或有子嗣者,養于冀京相柳寺。
至此,三王之亂平息。雖各地尚有心存不滿的藩王作亂,但已不足以影響到天下大勢,整個天下,世人的目光再度回歸江東與北疆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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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疲勞,接下來會有一小段的女主戲,簡單描述下各女主當前的情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