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乃上將軍 第三十六章 世態炎涼(二)

作者 ︰ 賤宗首席弟子

枯羊的安然歸來,讓張奉與徐常二將著實松了口氣,畢竟他們此前還真覺得伍衡會以為金陵城陷落一事而斥責枯羊,甚至是讓枯羊全盤背負金陵陷落的罪名。

而倘若事情當真發生到這種地步,恐怕這回王建與徐常也無能為力了,畢竟這里是廣陵,屯扎的可是他們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麾下的主力軍,單單是那五方天將麾下的兵士就要比他們牛渚軍精銳得多,更別說伍衡帳下直屬嫡系軍隊,天璇軍。

「太冒險了,大帥……」

即便瞧見枯羊安然歸來,王建亦忍不住埋怨道。

說實話,早在與金陵軍一同前來這廣陵的途,王建便不止一次勸說過枯羊。畢竟當時金陵城內就屬枯羊、魏虎、衛莊三人職位最高,一旦金陵失陷,伍衡勢必要問罪三人,而最關鍵的在于,另外兩人魏虎與衛莊皆已喪命,這就意味著枯羊得獨自面對伍衡的憤怒。

毫不夸張地說,就算伍衡在見到枯羊後當即將其扣押、甚至是將他處斬,王建與徐常都不覺得有絲毫意外。畢竟算上橫江、牛渚那兩回,枯羊算是三戰敗于周軍之手,非但損兵折將,最後就連金陵這座至關重要的城池也弄丟了,可想而知伍衡將會是何等的震怒。

「可不是麼,大帥……」撓撓頭,徐常亦低聲說道,「末將覺得吧,咱這樣還不如順勢就投了周軍,總歸大帥有您姐夫那條路在……」

可能是覺得戰敗投降終歸有些有損顏面,徐常在說這話時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唔……」枯羊輕輕應了一聲,卻對徐常所說的話不置褒貶。

見此,王建與徐常對視一眼,也不再勸說,畢竟有些事說得太明白反而不好。

「對了,」好似想到了什麼,枯羊對王建、徐常二人說道。「我姐夫多半要過幾日才能到廣陵,就算到了廣陵,與城外八賢王李賢的兵馬會師,想來也不會即刻對廣陵展開攻勢……」

確實,畢竟廣陵亦是不遜色金陵幾分的南方重城,那高達七丈的城牆,足以讓李賢與謝安打消在未準備充分前強攻城池的心思。

「大帥的意思是?」

望了一眼徐常與王建二人。枯羊沉聲說道,「趁此難得的平和時日,我想祭祀一下魏虎、張奉、以及楚平、郭勝等那日死在金陵的眾將……」

「這個……」

王建與徐常聞言面面相覷,盡管他們也知道枯羊的心意只是想祭奠一下魏虎,頂多再加上一個張奉,至于楚平、郭勝等將。不過是陪襯罷了,可問題是,眼下在城內祭奠戰死的將領們,這真的合適麼?

「大帥,這恐怕有些不妥吧?」臉上露出幾分猶豫之色,王建為難說道,「城外尚有數萬周兵對廣陵虎視眈眈。不日即將展開一場惡戰,這個節骨眼我等若是籌備喪事,這不是遭人白眼麼?」

「就是說啊,大帥……知情的倒還好,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我等在詛咒我太平軍此番必定兵敗呢!」徐常接著王建話茬勸道。

平心而論,王建與徐常說的不錯,畢竟在大戰之前辦喪事。祭奠的還是己方的將領,這是相當觸霉頭的事。

只可惜,王建與徐常二人的勸言,枯羊全然未曾听取,擺手說道,「行了,本帥主意已定。你等不必再勸說,派人去張羅準備吧。——對了,盡可能多請些人來,阿虎對我有莫大恩情。我希望他的身後事能風風光光……」

王建聞言面上為難之色更濃,尷尬說道,「這個……末將以為,恐怕請不到多少人來……」

「……去吧!」微微嘆了口氣,枯羊沉聲說道。

「是……」

最終,枯羊還是沒有听取王建與枯羊的建議以及勸說,因為,他實在想祭奠一下魏虎這位太平軍好戰友、好兄弟。或許以往枯羊還不覺得,但是魏虎死後,他卻忽然感覺到了寂寞。那種無法表述的壓抑,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事實證明,王建與徐常所言不虛,盡管枯羊邀請了不少人,但是最終前來赴約拜祭的卻寥寥無幾,可以說,不是牛渚軍將領便是金陵軍將領。

而期間,枯羊甚至還听說了一件讓他感覺匪夷所思的事,從金陵軍將領王威的口。

那就是,伍衡竟然打算要打散金陵魏虎軍,包括身為天權神將的魏虎曾所掌的天權軍,將其打散充入其余各軍,以彌補近期來與周軍的兵力消耗。

當听到這個消息時,枯羊心一驚,面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雖說這種事司空見慣,他枯羊亦清楚魏虎軍在回到廣陵後勢必會遭受這樣的命運,不可能一直由他枯羊代掌,但是……

這也太快了吧?

自己率領著金陵軍來到這廣陵還不過半日光景啊!

「是伍帥發下的命令麼?」枯羊沉聲問道。

「那倒不是……」王威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只是上面傳下來的消息,說是伍帥有意將我軍打散編入各軍……至于命令,上面只是叫我等清點人數。」

[原來只是謠言……]

枯羊暗自松了口氣,在他想來,魏虎好歹也是對伍衡忠心耿耿的將領,因此,伍衡也不至于如此對待魏虎。

「放心吧!」勉強堆起幾分笑容,枯羊輕聲寬慰道,「阿虎生前對伍帥忠心耿耿,枯羊以為,伍衡想必會將你天權軍留在帳下听用……」

「但願如此吧……」王威以及同行的陸雍聞言苦笑一聲。看得出來,他們對枯羊的話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事實上,其實枯羊自己也對自己的話沒有多大信心,畢竟眼下太平軍的境況確實很艱難,曾經也算是太平軍一員、並且高居神將之天璣神將的費國,搖身一變成為了大周冀州軍的主帥,率領兩萬冀州兵佔據了廣陵通往徐州的緊要道路,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哪怕是伍衡麾下軍天將趙涉與右軍天將杜芳兩員太平軍大將一起攻打也不見有絲毫成效。

而謝安的另外一柄利刃,冀州軍副帥馬聃則率領一支數量不明的騎兵日夜流竄于廣陵外野。伺機偷襲防備不足的太平軍,簡直堪稱是神出鬼沒。

據說這一正一奇兩支周兵,這些日以來沒少給太平軍帶來壓力,甚至于到最後有些太平軍將士們恨恨咒罵,說若不是周軍有費國與馬聃,他們早把八賢王李賢擒殺了。

或許這些人並沒有意識到,他們本能地對費國以及馬聃產生了畏懼。

而對此。枯羊的感慨就只是慶幸,慶幸他在與姐夫謝安沙場對陣時,其姐夫從旁並沒有這兩位猛將幫襯,否則,實在是不堪設想。

不過一想到即便這兩員周軍猛將不在自己依然還是敗給了姐夫謝安,枯羊也就只能暗自苦笑了。

天色逐漸暗淡起來。轉眼便到了次日,枯羊自是理所當然地替魏虎以及被衛莊暗殺的忠心部將張奉守了一夜的靈堂,而金陵軍的王威與陸雍卻在半夜時前後離開了。

倒不是說二人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有一名太平軍將領過來傳話,叫走了王威與陸雍二將。

望著王威與陸雍二人離去的背影,枯羊心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待晌午前後。王威與陸雍二人又回到了枯羊的住所,而這次,他們竟是來向枯羊辭別的。

「多謝枯羊大帥這些日以來的照顧,多謝枯羊大帥助我等擒殺了叛賊衛莊,用其首級祭奠大帥……我等感激不盡!——此番,我等是為向枯羊大帥告別……」

「……」枯羊張了張嘴,卻是吐不出半個字,聰慧的他。早在心想到了什麼。

而陸雍見枯羊不說話,還以為枯羊是不明所以,苦笑著解釋道,「是這樣的,今日凌晨上面傳下命令,打散我金陵軍,充入各軍……」

「那你們……」

「王威被調到軍天將趙涉將軍麾下了。而我被調到右軍天將杜芳將軍麾下,皆是兵力最吃緊的地方……」面對著枯羊的疑問,陸雍苦笑著說道,「是故。我與王威尋思著在啟程前應當向枯羊大帥告個辭,畢竟日後,或許沒有再見的機會……」

「咳!」王威在旁咳嗽一聲,用眼神示意陸雍莫要再說下去。旋即,他走上前一步,從懷模出一封書信遞給枯羊。

「這是?」枯羊眼露出幾分疑惑,待他一看書信落款,頓時面色微變,因為,信上落款竟然寫著他唯一的親姐姐伊伊的名字。

這封信,竟然是伊伊數月前從冀京派人發給枯羊的家書,卻不知為何竟落入王威手。

眼瞅著枯羊狐疑的目光,王威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是這樣的,當初八賢王李賢率領屯于歷陽橫江一帶時,我金陵城亦是全城戒嚴。畢竟周軍有東嶺眾與金陵眾兩支刺客,防不勝防,十分厲害,由不得我等有絲毫疏漏,因此,魏帥下令全城戒嚴,對外鄉人盤查地極為仔細,不想卻從一人包裹搜出了這封書信……眼下想想,那人不是東嶺眾刺客便是金陵眾刺客,看似外鄉行腳貨郎打扮,武藝倒是頗為厲害……」

「那人呢?」枯羊疑惑問道。

「這個……」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王威低聲說道,「那日是魏帥親自帶人盤查,見那人形跡可疑,便上前問話,豈料那刺客二話不說便欲挾持魏帥逃走,結果被魏帥當場擊斃……事後搜身,魏帥從那人懷搜出此信,這才恍然大悟,知是枯羊大帥您的親姐派來送家信的人……」

「此事我從未听阿虎說起過……」嘀咕了一句,枯羊翻過信封來,他這才注意到,這封信其實早已被打開過。見此,他不由皺了皺眉。

似乎是注意到了枯羊的異樣表情,王威一臉尷尬地解釋道,「魏帥本來是不想私拆枯羊大帥的家書的,只不過後來衛莊在魏帥面前透露了枯羊大帥曾在橫江小舟上私會您的姐夫謝安,魏帥心起疑,于是就……」

枯羊聞言苦笑一聲,用略帶嘲諷、略帶懷念的口吻喃喃說道,「還是真阿虎會做的事……家姐在信寫了什麼?」

「這個末將豈敢斗膽私下觀閱?」王威連連擺手,說道。「不過魏帥當時看完此信後面色著實有些不佳,隨手交予末將將此信私下處理了,莫要叫枯羊大帥知曉……枯羊大帥明鑒,當時魏帥也曾為此事猶豫不決,還不惜開了一壇平日里舍不得喝的美酒……」

「原來是那日……」一提到那壇酒,枯羊這才恍然大悟,旋即疑惑說道。「可那時候本帥已與阿虎和解,他也沒提有此事……哦,是了,這種事,就算是和解,他也不會告訴我的……那家伙看似憨厚。實際上卻頗有心眼呢……」

說到這里,枯羊暗暗嘆了口氣,在他想來,魏虎之所以在和解之後也矢口不提這封信的事,顯然他枯羊的姐姐伊伊在信沒少寫勸說弟弟投誠周軍的話,而魏虎又清楚枯羊最是在意伊伊這位世上唯一的親人,不想枯羊因此受到影響。因此就私下匿了此信。

那時的魏虎,多半還想著日後能與枯羊一道出征戰場,相互扶持,他顯然不會想到,他的願望注定難以實現。

「那你……」把玩著手的信,枯羊疑惑地望著王威。

似乎是猜到了枯羊心所想,王威如實說道,「本來那時末將確實準備私下處理了此信。結果剛出城守府沒幾步,就忽然接到警報,說王建將軍反……咳,說王建將軍攻了西城門……」

在旁,王建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額頭。

「先是王建將軍攻下西城門,隨後就是張奉將軍與徐常將軍先後反攻城內,當時事態緊急以至于末將忘卻了此事。一直將此信貼身收藏,直到方才準備換一身衣甲去城外軍天將趙涉大人帳下听用時,這才注意到末將衣甲內還夾有此信,因此順便送來。交予枯羊大帥……」

「有勞了!」將親姐姐伊伊的家書放入懷,枯羊感激地抱了抱拳。

「不敢不敢!——既然如此,枯羊大帥,那我等便先行告辭了!」

「不送……」

「請留步。」

枯羊眼睜睜望著王威與陸雍二人結伴離開,完全想不到用什麼話來挽留,畢竟二人皆是听從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發布的命令,他枯羊無權干涉其。

不多時,王建從府外走入,低聲對枯羊細說了幾句。

也不知听到了什麼,枯羊面色一愣,抬起頭疑惑問道,「補足了兩萬人編制?兩萬人?」

「是!」點了點頭,王建低聲解釋道,「方才上面派人過來傳話,我天樞軍擴大編制為兩萬人,不足的兵力從金陵軍抽調……」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此前枯羊明明是督率三萬太平軍的將帥,何以王建會說出擴大編制為兩萬人這種話來。事實上,當時枯羊身在牛渚時所率領的三萬人,其實仔細分來可以分為直屬管轄的嫡系軍以及牛渚守兵兩支,嫡系軍指的自然是身為天樞神將的枯羊所掌的天樞軍,而牛渚軍,則是伍衡額外增派的以防周兵的守軍,雖說也屬于枯羊麾下軍隊,但說到底只是暫時性掌管。

而如今,雖說枯羊手的兵力從三萬人銳減至兩萬人,但是這兩萬人卻都屬于天樞軍,是枯羊名正言順的直屬部隊。換而言之,看似是枯羊手的兵力變少了,但實際上卻是恰恰相反。

「伍衡在拉攏大帥您呢!」徐常在旁低聲說道,用一種如釋重負的口吻。

「……」枯羊默然不語,他很清楚眼下他手還有多少兵力,就算加上從金陵撤退後沿途收攏的敗卒,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七千人,換而言之,伍衡一口氣給他補了足足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吶,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就好比冀州軍將領成央,他手底下所掌的兵力頂多也不過這個數,要知道成央可是大將。

若在以往,以枯羊的性想必多少也會有些自得,畢竟他終歸也才弱冠年齡,但是眼下,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那三千人,是從金陵軍抽調而來的,是從枯羊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再做調整的金陵軍抽調而來的。

瞥了一眼靈堂上所供奉的那衛莊的首級,再瞧一眼木棺魏虎的遺骸。枯羊默然不語。

再復兩日,廣陵城外西南側,枯羊的姐夫、大周朝廷刑部尚書謝安在安撫罷金陵後,率軍抵達。因為要為金陵那場動亂善後,謝安比枯羊晚到整整兩日。

正如枯羊所料,謝安在率軍抵達廣陵、順利與八賢王李賢會師後,並沒有著急著攻打廣陵城。而是命麾下將士忙著籌備攻城所需要的各種器械以及物資,沖車、井闌、雲梯,周軍主營內那多達四萬有余的周兵,日夜兼程地籌備著,不可否認這給廣陵城內的太平軍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當然了,盡管周軍並非攻打廣陵。但這並不表示這兩日內就沒有戰事發生,至少在雙方的幾路偏師正打得火熱。比如說,冀州軍主帥費國與太平軍軍天將趙涉。

事實上,相比較暫時還未有戰事發生的廣陵,反而是廣陵城的外野成為了兩軍為了爭搶制霸權的主戰場。不提周將馬聃那支神出鬼沒的騎兵隊,就連費國亦派出蘇信、李景二將各自率領騎兵在外野出沒,逐步壓縮著太平軍對外野的控制力。直到最終將太平軍的實力全盤壓制到廣陵城,再來實現四面圍攻、徹底剿滅太平軍主力部隊的整個計劃。

也正是因為這樣,伍衡才會下令將魏虎生前所掌的、包括天璣軍在內的金陵軍打散,補充到各個將軍手,尤其是軍天將趙涉與右軍天將杜芳,畢竟這兩位太平軍大將所在的位置可以所是眼下這場戰事的最前線,日日鏖戰導致兵力消耗極其劇烈。

從客觀出發,枯羊並不覺得伍衡的命令有何不對。畢竟與其放任失去了大將魏虎的金陵軍在廣陵城內屯扎無所事事,倒不如直接打散充入各軍,好在與周兵交兵時佔據上風;但從主觀出發,枯羊實在不希望伍衡這麼做。

要知道嫡系軍與尋常軍的待遇是不同的,就好比王威與陸雍這兩位魏虎曾經的部下,他們在調到軍天將趙涉與右軍天將杜芳麾下後,當真就會受到那兩位天將大人的重用麼?

未見得!

充其量也不過只是馬前卒罷了。再說得通俗些,就是炮灰,就是棄,就是供那兩位天將大人在與周軍廝殺時致勝的道具罷了。

畢竟魏虎信任王威與陸雍。不代表趙涉與杜芳也會信任王威與陸雍,身為五方天將的趙涉與杜芳,難道還差心月復愛將麼?在枯羊看來,這種戰前臨時抽調命令,對于王威、陸雍這等已失去靠山的部將而言,那是極其致命而危險的,因為一旦被調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的地位就會變得相當尷尬。

果不其然,在王威與陸雍調走後第三日,枯羊便分別收到了噩耗。

先是王威,他因為在軍天將趙涉提出要強攻周將費國所在軍營時提出了防守的其他意見而遭到後者的訓斥,緊接著,王威便被趙涉勒令率軍夜襲費國的大寨。

而事實證明,費國盡管還稱不上是匹敵梁丘皓、梁丘舞、陣雷的無雙猛將,但是他勝在能力全面,無論是在攻還是守方面都有其獨特的一套套路,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理所當然的,軍天將趙涉所謂的夜襲奇策反而遭到了費國的埋伏,盡管趙涉的主力軍撤退地極其迅速,未曾有多少損失,但是王威卻被趙涉勒令留下斷後,結果被親自率兵追擊的冀州軍第一猛將費國一刀斬落下馬。

而後就是陸雍,這位在枯羊看來其實頗有能力的將領,受右軍天將杜芳命令佔據一處山頭,佔領至高點。杜芳想以此引出神出鬼沒的周將馬聃以及他麾下近萬騎兵,豈料馬聃根本就不計,甚至于將計就計,佯攻陸雍所在的山頭小營,實際上目標卻是杜芳的大營。

在那般漆黑的深夜,陸雍哪里知道馬聃的真正目標,見其攻打自己小營,便按照計劃向杜芳發出求援信號。結果,當杜芳戰意濃濃地率兵圍住那片丘陵時,他所立營的大營卻遭到了馬聃的襲擊,馬聃一把火將他的營寨又燒了個大半。

惱羞成怒的杜芳心下大怒,二話不說便將陸雍以謊報軍情的罪名處斬了,並將其所掌的兵力再次打散歸入麾下軍隊。

或許在那兩位天將大人看來。失去了魏虎這座靠山的金陵軍將領,不過是隨意**的軟柿罷了。

對此,枯羊氣憤之余,亦不禁哀嘆不已。畢竟王威與陸雍前些日分別向他表達過願意歸入他枯羊帳下听用的心意,並且,枯羊亦頗為看好這兩員將領。

別看王威被費國所斬,那也得看看是跟誰比。要知道在金陵的那晚,王威率領麾下曲部分別遭到衛莊帳下部將趙誠以及徐常所掌的牛渚軍這兩支軍隊的攻擊,但是最終趙誠都未曾斬殺王威,不難想象,王威的武藝相比趙誠與徐常還是強出一線的,只可惜他踫到了周將費國。

費國何許人也?五年前便是神將級的猛將。能接下梁丘皓全力一刀的他,縱觀整個天下又有幾人?至少枯羊接不下梁丘皓一刀,魏虎也接不下,至于那些所謂的五方天將,枯羊亦不覺得那些人能夠接下,畢竟梁丘皓乃數百年不出的天下第一猛將,盡管戰死。但依然是天下武將哪怕窮盡一生也難以逾越的巨峰。

因此,王威戰死在周將費國手,枯羊絲毫也不感覺詫異,他只是氣憤,氣憤軍天將趙涉竟然叫王威獨自斷後面對費國,明明他趙涉就能力敵費國,雖說不至于打敗費國,但至少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如果說王威死在費國手還算是可以理解為身為武將的宿命。那麼陸雍的死簡直叫枯羊難以想象。

明明是右軍天將杜芳這個莽夫自己計策淺薄,被周將馬聃輕易看穿,但是最終卻要由陸雍來背這個黑鍋。

在枯羊看來,王威與陸雍雖然實力不算拔尖,但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只能說趙涉與杜芳不會用,典型的將帥無謀拖累部將。

甚至于。枯羊惡意地猜測,趙涉與杜芳是否是故意要害死王威與陸雍,以便于將金陵軍徹底打散,歸于自己掌控之。

不過話說回來。對此枯羊顯然也是鞭長莫及了,畢竟他這會兒正忙著操辦魏虎、張奉等人的白事,而當他處理完這邊的事物時,那些被打散的金陵軍,不是改姓了趙,便是改姓了杜,軍再沒有留下一丁點魏虎的影。

魏虎曾經所掌的金陵軍,除他枯羊麾下三千人外,好似徹底消失了,什麼金陵守軍,什麼天權軍,太平軍內再無這個編制,仿佛在魏虎咽氣亡故的那一刻,他麾下所掌的金陵軍也隨之而去了。

不過這種事,枯羊其實也早在意料之,畢竟當王威與陸雍結伴向他來辭行時,枯羊便已經預感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只是不好說出口罷了,畢竟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並非是他。

然而,就算是撇開王威與陸雍的事,枯羊心亦有諸多的不滿與憤懣。

就好比說他替魏虎等人所操辦的白事,別的將領為了不觸眉頭而不來,枯羊都能夠理解,但是他沒有想到,竟然連伍衡也不曾來,只是派人送來了幾封的白蠟,供靈堂使用。

平心而論,枯羊也理解伍衡身為太平軍第四代總帥,況且眼下周軍逼近廣陵,自然會有忙不完的事,但是,明白歸明白,心終歸還是有點不舒服。

畢竟在枯羊看來,其余人不來都可以釋懷,唯獨伍衡不行,畢竟魏虎生前對伍衡忠心耿耿,然而待魏虎死後,伍衡卻連靈堂也不來一次……

究竟該說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呢,還是說舊人已逝,諸般情義皆沒?

不舒服……

滿肚的不舒服!

瞥了一眼空蕩蕩的靈堂,枯羊默然不語。

按照南唐的習俗,死人在守靈三日後可下葬,枯羊便在靈堂守了三日。他本以為伍衡在這三日內總能抽出些時間前來探望一下,哪怕僅僅只是給魏虎上一炷香也好,這樣倒也能慰魏虎在天之靈,不枉魏虎生前對其忠心耿耿。

然而,整整三日,伍衡始終未曾露面,除了派人送來一封白蠟外,伍衡對魏虎的死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反而是此前與他枯羊以及魏虎都沒有任何交集的南唐十三殿下劉言,他曾過來探望一回。並親筆替魏虎寫了一副哀辭。

還別說,劉言不愧是曾經在廣陵路口擺書畫攤替人寫家書的,當真是寫地一手好字,筆力遒勁,不同凡響。

但……

枯羊的心依舊不舒服,畢竟,對于魏虎而言最重要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因為周軍正在城外大肆壓縮太平軍對外野的掌控,城外到處都是周軍的探馬與斥候,更別說還有馬聃那支神出鬼沒的騎兵隊,因此,枯羊只好打消了原先的想法。

他原先想將魏虎安葬在城外的山林上,尋一處風水好、景色優美的場所。作為魏虎的墳墓,但如今,他只能將魏虎安葬在金陵城內靠近東南側的一片空地上。

叫麾下士卒抬魏虎靈柩入土的前後,路上不乏有百姓以及太平軍士卒指指點點。對于百姓,枯羊自是渾然不在意,畢竟他很清楚哪些于路圍觀的百姓只是喜好湊熱鬧罷了;但對于那些太平軍士卒……

望著那些太平軍士卒、尤其是將領們眼不悅的神色,枯羊心愈加憤懣。

[怎麼?就連下葬也不許麼?!]

枯羊心大怒。可能是當時他殺氣騰騰的雙目驚走了一大批太平軍將領吧。以至于魏虎等人的白事終歸還是操辦的頗為平靜,至少沒有節外生枝。

[世態炎涼!]

當處理完魏虎等人的身後事,枯羊獨自一人走在廣陵城內街頭時,他腦海不時浮現出這個詞。

城內議論紛紛的百姓,時不時三三兩兩路過的太平軍士卒,迎面踫到的太平軍將領,哪怕是在他為魏虎等人操辦白事時曾召喚過他的伍衡,所有人的口說得一概都是即將來臨的廣陵城戰事。至于先前死在金陵的魏虎等人,卻無一人問津提及,就好似魏虎等人從未出現過那樣……

想到這里,枯羊眼神一凜,朝著伍衡的住所走去,即原廣陵郡守張琦的官邸。

在攻破廣陵的那一日,伍衡便將曾經與謝安有過交集的郡守張琦給宰了。畢竟別看張琦曾經與城內的富豪勾搭,也做過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此人倒是頗為恪守自己身為大周官員的本職,在伍衡率軍攻打廣陵時死守城池。協同前來援救的徐州州府梁書,曾一度將伍衡打退。

只可惜張琦乃官,而廣陵城內又無什麼猛將駐守,以至于廣陵城終究還是陷落了,在八賢王李賢率軍抵達廣陵郡境內的前兩日。

不過據枯羊所知,廣陵城之所以破城,是因為伍衡得到了廣陵刺客之首萬里的支持,因此,廣陵刺客暗挾持了郡守張琦,威脅他下令城內守兵放棄抵抗,打開城門放太平軍入城。

然而,別看張琦當初在謝安這位刑部尚書面前畏畏縮縮,面對伍衡等太平軍卻是破口大罵該死反賊,結果被伍衡割掉舌頭,當街示眾了三日活活鮮血流盡而死。

至于張琦的死因究竟是哪個版本,眼下的枯羊顯然沒有細究的心思,他迫切想向伍衡親口詢問一些事,比如說王威等人的事。

「喲,枯羊將軍!」

就在枯羊低著頭向伍衡眼下所居的郡守府走去時,他突然听到有人喚他的名字。

轉頭一瞧,枯羊微微一愣,眼眸不由露出幾許凝重,因為來人的身份可不簡單,乃是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帳下五員大將、五方天將之一,後軍天將張洪,唯一一位留守在廣陵城內的天將將軍。

「原來是後軍天將大人……」

枯羊拱手抱拳行了一禮,看似對這張洪頗為尊重禮遇,可實際上,這份過于禮讓的舉動卻顯得分外的疏遠。

也難怪,畢竟枯羊的好兄弟魏虎便是被五方天將其之一的左軍天將衛莊給害死的,再者就連他枯羊也險些被衛莊設計所活活燒死,因此,枯羊對這些位所謂的五方天將,實在沒有什麼好感。

不過意外的是,那後軍天將張洪也不知是否沒察覺到枯羊有意的疏遠,竟然在不遠處等候,這使得枯羊不得不緊走幾步,上前與張洪並肩而行。

「抱歉張某實在不好親身赴魏虎將軍的白事,終歸那種事對于我等武將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待枯羊走近後,張洪壓低聲音,用充斥著歉意的口吻低聲對枯羊說道。

枯羊愣了愣,旋即待反應過來後輕笑說道,「哪里哪里,是枯羊少不更事罷了,明明我太平軍即將面臨一場空前惡戰。枯羊卻還要觸大家霉頭……」

「話可不能這麼說,」張洪搖了搖頭,正色說道,「魏虎將軍亦是我太平軍猛將,盡管歲數年輕,兼之又有神將與五方天將之別。不過張某可是素來敬仰魏虎將軍的……」

「天將大人言重了……話說,天將大人此行這是?」枯羊的臉上露出了發自肺腑的笑容。或許,在眼下這個死後猶能听到魏虎的名字,這讓他感到十分的愉悅,至少這代表著太平軍內部還未徹底忘卻魏虎。

「當不起枯羊將軍這句天將大人吶……倘若枯羊將軍當真要如此較真的話,那張某也只好喚枯羊將軍你為神將大人了……」張洪笑呵呵地說道,「至于張某此行嘛。也不為其他,枯羊將軍也知曉眼下廣陵城外皆是周軍,城內的糧草儲備,已成為我軍一個至關緊要的難題……待會面見伍帥,張某便是要向伍帥上呈此事!」

「原來如此……」枯羊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了郡守府內伍衡所居的臥室。

瞧見伍衡正站在屋內桌旁,緊盯著桌上的行軍圖苦思冥想,枯羊深深吸了口氣。抱拳喚道,「伍帥!」

「枯羊啊……」伍衡聞言即不驚訝也不抬頭,雙目依舊掃視著行軍圖上周軍與他太平軍的對陣情況,緩緩說道,「有事麼?」

「是……」枯羊點了點頭,繼而抱拳沉聲說道,「枯羊對王威、陸雍二將死報以質疑!」

「哦?」伍衡聞言抬起頭來。輕笑說道,「你是覺得趙涉與杜芳二人的決斷有誤?」

「是!」枯羊鏗鏘有力地說道,「王威之死,皆賴趙涉大人冒進。至于陸雍之死,純粹只是杜芳大人遷怒罷了!——枯羊亦知王威、陸雍二人本事,原本斷然不至于如此!」

「原來如此……」伍衡點了點頭,語氣不明地說道,「你是說,趙涉與杜芳不善用將,是麼?」

面對著伍衡別有深意的目光,枯羊絲毫不怵,壓低聲音說道,「如若不是,那就是趙涉與杜芳有意要除掉王威以及陸雍!——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全盤掌握補充到軍的金陵兵!」

「……」可能是沒料到枯羊竟說得這般直白,伍衡微微一愣,旋即搖頭說道,「本帥覺得,枯羊你是多想了,皆是太平軍弟兄,趙涉與杜芳又豈會故意害死王威以及……那陸什麼?」

「陸雍!」

「對,陸雍!——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再者,周將費國,那個我太平軍曾經的叛徒可不簡單,即便是因為殿後,不過歸根到底,王威死在他手,也只能說是運氣不佳……」

「運氣不佳……」枯羊喃喃念叨一句,忽而問道,「那敢問伍帥,陸雍呢?」

「這個嘛……想必杜芳也有自己的思量,對吧?」

「……」枯羊聞言默然不語,從伍衡的話,他如何听不出伍衡偏袒五方天將的意思?

想了想,枯羊沉聲說道,「末將請伍衡莫要撤消天權軍編制……可否令末將麾下那三千金陵兵自成一軍,沿襲天權軍……」

枯羊的話還未說完,那邊伍衡也不知是才瞧見張洪,詫異說道,「張洪,你怎麼來了?」

頓時,枯羊的聲音戛然而止。

可能是注意到了枯羊的異樣表情,伍衡歉意地望了一眼枯羊,擺擺手連聲笑道,「好好好,無論怎樣都好,枯羊,就按你的意思去辦吧!」

[無論怎樣都好……無論怎樣都好……無論怎樣都好……]

枯羊不知覺地捏緊了拳頭,刻意壓低的臉上一片鐵青,旋即又恢復如初。

「多謝伍帥!」抱了抱拳,枯羊辭別了伍衡,轉身走出了屋。

走到院時,枯羊這才顯露他眼眸的憤怒之色,那濃濃的深沉怒意,讓平日里溫爾雅的他此刻看起來頗為可怕。

忽然,枯羊不經意地觸踫到了懷那封親姐伊伊的書信,那封由王威親手交給他的書信。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枯羊眼閃過一絲決然。

而與此同時,屋內的伍衡卻不知為何已走到了屋門旁,冷眼瞧著枯羊離去時的背影。

「伍帥覺得他會計麼?」從旁,後軍天將張洪低聲問道。

「枯羊……面冷心熱,是個重情義的人……而這幾日他的所作所為也證明了這一點!——他會的!按照本帥所希望的那樣,替魏虎感到不值的他必定會萌生叛心,繼而去暗通周軍,里應外合謀我廣陵……既然如此,本帥就在這廣陵城,將周軍一舉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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