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小妹放出的謠言嘛,說什麼四皇子要返京的謠言……」
說這句話時,長孫湘雨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謝安等三人難以置信的神色,啪地一聲合上扇子,用扇子一端踫了踫自己紅潤的嘴唇,自顧自地幽怨說道,「都怪舞姐姐最近都不與小妹來往,小妹實在太悶了,于是乎想找點亂子,所以小妹就對那位太子殿下說,只要他能有本事讓舞姐姐站在他那邊,他就可以不懼四皇子……」
「你……」梁丘舞手中的茶杯啪地一聲被捏碎了,滿臉怒氣地望著長孫湘雨,漸漸泛紅的眼眸中,殺氣越來越盛。
即便是謝安望見梁丘舞這幅表情,心中亦是膽戰心驚,然而身為當事人的長孫湘雨卻是視若無睹,依舊擺著一副委屈的神色,依舊自顧自地說道,「不過小妹也沒想到,那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急功近利……」說到最後時,她嘴角隱隱揚起幾分莫名笑意,絲毫沒有因為主導了此事而感覺內疚的意思。
「原來是你……」怒視著長孫湘雨半響,梁丘舞長長吐出一口氣,冷冷說道,「原來如此,那麼你今日前來,就是要我出丑麼?」
「那倒不是,」擺了擺手中的折扇,長孫湘雨咯咯笑道,「只是……太閑了而已!」
望著長孫湘雨那不以為意的表情,梁丘舞緊咬著嘴唇,氣得滿臉通紅,但終究,她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怒火,畢竟,對方並不是普通人,那是當朝長孫丞相的孫女,在她背後,是冀京五大豪門之一、是除四鎮外最具權勢的世家,長孫家。
換句話說,就算是她梁丘舞,也不能將對方怎麼樣……
終于,梁丘舞佔了起身,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累了,伊伊,送客!」
「是,小姐……」伊伊頷首,幾步走到長孫湘雨跟前,眼中充滿敵意。
長孫湘雨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在瞥了一眼梁丘舞後,起身笑吟吟說道,「既然如此,小妹也就不打擾姐姐歇息了……」但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安打斷了。
「等等!」
「咦?謝大哥不舍得奴家離去麼?這樣可不行呢,舞姐姐瞧著呢……謝大哥真是的,已有了舞姐姐,難道對奴家也有非分之想麼?」長孫湘雨擺出一副可人的模樣怯生生說道。
遺憾的是,謝安可不是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在被對方耍過一次後,心中暗怒的他又豈會再給對方好臉色看,聞言根本就不理睬長孫湘雨,回頭望向梁丘舞,難以置信地說道,「你就這樣讓她走?就這樣算了?」
此時的梁丘舞,背對著長孫湘雨,卻側對著謝安的,她緊緊咬著嘴唇,悶不吭聲。
她的表情,讓謝安心中微痛,他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長孫湘雨,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與厭惡,冷冷說道,「真是可惜了你那一副容貌……」
「……」長孫湘雨錯愕地望著謝安,目光略微有些異樣,在短暫的愣神後,弱弱說道,「謝大哥真是嚴厲呢!竟對奴家說這等傷人的話……」說著,她抬起左手,手指輕輕一觸紅唇,幽怨地望著謝安。
不可否認,望著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即便是已經吃過一次虧的謝安,也難免有那一瞬間的失神。
「為什麼要那樣做?!」抬手指著梁丘舞,謝安沉著臉問道,「你們不是自幼相識的好友麼?」
長孫湘雨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漸漸收了起來,露出一副羨慕的神色,望著梁丘舞輕聲說道,「原來謝大哥這般在意舞姐姐呢,真是令奴家羨慕!什麼時候奴家也能找到一位似謝大哥這般的夫君就好了……」說到最後,她忽然語氣一變,眨眨眼楮調皮地說道,「要不,奴家嫁給謝大哥如何?」
「你……」即便是滿臉怒氣的謝安,听到這句話,一時半會不禁也是無言以對。
而與此同時,梁丘舞亦一臉惱意地轉過身來,怒視著長孫湘雨,張口欲言,但是在瞧了一眼謝安後,她意外地沒有說話。
「這麼樣,好不好嘛?」對著謝安眨了眨眼楮,長孫湘雨微微歪著腦袋,露出一副嬌羞之色,輕聲說道,「其實奴家這次可是專程為謝大哥而來的呢……」
「為我?」謝安冷笑一聲,譏諷道,「你嘴里,真是沒一句真話!——在此之前,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吧!」
「安樂王府的門客,九殿旁的書童,廣陵人,謝安……對麼?」
「……」謝安愣了愣,正要說話,卻見長孫湘雨幽幽嘆了口氣,頗為失落地說道,「謝大哥真是薄情呢,竟已將奴家拋之腦後,可憐奴家每日每夜還念著謝大哥的英姿……」說到最後,她身軀微顫,抬起右手,用寬大的袖子抹了抹眼角。
「姑爺,你……」伊伊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謝安。
望著伊伊眼中的幾分不信任之色,謝安氣悶難耐,怒視著長孫湘雨,有些激動地吼道,「你夠了吧?!」
「……」正用袖子抹著嘴角淚水的長孫湘雨緩緩放下了右手,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
望著她臉上那肆無忌憚的笑容,謝安心中的怒火越來越盛,盡管他從來不打女人,但是那絲毫不妨礙他表達心中的憤怒。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憤怒的神色,長孫湘雨似乎有些畏懼,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埋怨道,「謝大哥怎得跟要吃了奴家似的……奴家可是對謝大哥有恩喲!」
「你?對我有恩?」謝安冷笑一聲。
「難道不是麼?」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扇子,長孫湘雨用扇子掩著半張臉,神色幽怨地說道,「舞姐姐可是我大周最富盛名的女將,日後還會繼承梁丘家東國公之位,而謝大哥卻僅僅只是安樂王府內的一介門客,若不是奴家叫人傳出四皇子即將回京的消息,又挑撥那位太子殿下,謝大哥終此一生恐怕也不能與舞姐姐有什麼接觸的機會吧?更別說抱得美人歸,如此說來,謝大哥不是要感謝奴家麼?——奴家還以為謝大哥是知恩圖報的人呢!」
「你!」謝安聞言大怒,想反駁卻又啞口無言,畢竟長孫湘雨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如果他正巧撞破了太子李煒想對梁丘舞不利的事,僅僅只是九皇子李壽身旁書童身份的他,恐怕這一輩子也別想與身在高位的梁丘舞有什麼交集。
但盡管如此,謝安依然咽不下心中這口惡氣。
就在這時,梁丘舞長長吐出一口氣,疲倦地說道,「安,莫要再丟人現眼,惹人恥笑了……讓她走!」
謝安回頭望向梁丘舞,望著她那不容反駁的眼神,繼而一副頹廢之態地坐起椅子上,雙手忍不住握緊。
自來到大周以後,謝安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憑借著超越這個時代的見識,一向都是他耍別人,哪怕是當初對陣太子李煒身旁那些幕僚,那些有真才實學的士子,謝安照樣讓對方鎩羽而歸,但是今天,他卻被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完全找不回絲毫的主動權……
「謝大哥,奴家要走了喲……」長孫湘雨嬌笑著望向一副失敗者表情的謝安。
謝安抬起頭,憤怒地望向那個女人,默然不語。
口才,亦或是辯才,是謝安除了卓越的見識外少有的幾項能耐,以前在學校時,和別人打嘴皮子仗,謝安從來沒有輸過,即便是來到大周,他也是未逢敵手,就連太子李煒身旁那些幕僚也不是對手,盡管那都是些有真才實學的士子。
但是今日,他輸給了一個女人,一個詭辯才能比他出色數倍,讓他從始至終沒有找到任何破綻的女人,一個從頭到尾都引導著對話主動權的女人……
「謝大哥怎得不說話呀?就不挽留一下奴家麼?」長孫湘雨嬌聲喚道。
「……」謝安悶不吭聲。
「真是……無趣!」見謝安久久不說話,長孫湘雨顯然也沒了興致,收起那一副楚楚可憐的神色,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望著長孫湘雨離去的背影,梁丘舞望了一眼有些受挫的謝安,微微嘆了口氣,緩緩走了過去,坐在謝安身旁,右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用略帶責怪的語氣說道,「叫你乖乖回房,你偏偏不听……」
謝安苦笑一聲,抬頭望著梁丘舞眼中的擔憂,心中一暖,低聲說道,「對不起……」
「是我沒有解釋清楚……」梁丘舞微微搖頭。
「不是,」謝安搖了搖頭,歉意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想叫你的閨中密友得知我和你之間的事,所以才叫我回房……對不起!」
梁丘舞愣了愣,秀目微眨,輕聲說道,「你很在意麼?你如今的身份?」
謝安沉默了,要說他不在意,那顯然是謊言。
「既然你在意,那就設法去改變吧……」
「嗯!」
「作為你的妻子,我也會幫你的……」說著,梁丘舞倚過身來,緩緩摟住了謝安,看得出來,她的動作有些僵硬而生疏,顯然,她也不是很適應。
「謝謝……」謝安苦笑著望向梁丘舞。
角色顛倒了吧,大姐?
你和我親近,我沒有意見,可你不應該是小鳥依人麼?干嘛用這種男人摟女人的姿勢?
不覺得有點怪麼?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古怪的神色,梁丘舞疑惑問道,「怎麼了?」
謝安訕訕一笑,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說道,「剛才,你叫我[安],對吧?」
「嗯,因為我總覺得妻室連名帶姓直呼夫婿,有些不妥……」梁丘舞愣了愣,很是認真地說道,「不行嗎?」
謝安連連搖頭,說道,「不,這樣很好……」
「那就好……」梁丘舞微微一笑,看得謝安略微有些失神。
「那我日後怎麼稱呼你呢?舞……兒?」謝安試探著喊道。
梁丘舞俏臉微微一紅,搖頭說道,「太軟弱了,就叫我[舞]吧……」
軟弱?
謝安為之汗顏,被梁丘舞輕輕摟在懷中的他,心中隱隱涌出幾分暖意。
但是下一秒,他卻忽然掙月兌了梁丘舞的環抱,在她一臉不解的目光下,有些不適應地將她摟在懷中。
「果然還是得這樣……」謝安訕訕說道。
被謝安摟在懷中的梁丘舞顯然不理解謝安的動作,不過,也沒有太在意。
「安……」
「嗯!」
「日後,莫要與那個女人牽扯上什麼瓜葛,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她……很危險!」
「比你還危險麼?」謝安半開玩笑弱弱說道,「哈哈,開個玩笑,別介意,別介意……」
懷中的女人瞥了一眼謝安,繼而正色說道,「是的,比我還危險,至少,我不會害你……」
「……」
「另外,這種玩笑日後休要再說!」
「呃,好吧……」
與此同時,伊伊正送長孫湘雨出府。
盡管她對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充滿了敵意,但依舊按照自家小姐所吩咐的,恭恭敬敬將她送出府門。
直到跨過府門的門檻,伊伊實在忍不住了,咬著嘴唇低聲問道,「湘雨姐,你為何要這麼做?」
長孫湘雨聞言停下腳步,恬然地望了一眼伊伊,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喃喃說道,「是呀,為何呢?我也不明白,多半是太閑了吧……」
「這種解釋……」伊伊咬著嘴唇,露出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
「伊伊,你也只是凡人吶……」長孫湘雨長長嘆了口氣,喃喃說道,「冀京,太安逸了,應該說,這個世道太安逸了,你看那個平民……」她舉起手中折扇,指著遠處大街上那些平民,用帶著淡淡的嘲諷語氣說道,「日出起,日落寢,白晝賺錢養家糊口,夜里則與家人團聚一堂,日復一日,日復一日,日後他的子孫,亦是如此……再看那個!」
伊伊抬起頭,順著長孫湘雨折扇所指的方向望去,她發現,長孫湘雨所指的,是一位衣裝鮮艷的公子哥。
「似此人穿著打扮,多半是官宦子弟,父兄在朝中為官,而他多半亦奔仕途而去,日復一日,日復一日,日後他的子孫,他子孫的子孫,怕亦是如此……無論是冀京還是冀京內的人,今日都在做與昨日相同的事,明日,也會去做與今日、昨日相同的事,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成不變……無趣!無趣!——沉悶地令人厭惡!」說到這里,她眼中露出濃濃的厭惡之色。
「湘雨姐?」伊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長孫湘雨,卻見她抬起頭,將微微張開的折扇遮在眼前,冷漠地望著當空的艷陽,冷笑說道,「就連這天,亦是如此……」
「湘雨姐……」
「呼!」長長吐出一口氣,長孫湘雨合起折扇,將扇子前端輕輕挑起伊伊的下顎,輕笑說道,「原以為冀京……不,是我大周即將有一場好戲上演,卻不想才開幕,便被那謝安從中破壞,反叫他佔了便宜,真是可惜了……」說著,她頓了頓,放了下書中的折扇,走向路邊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
「替我向你家小姐道個不是,此次是我做的過分了,不過她也怪不得我,誰叫她那麼傻,明知那家伙不安好心,還傻傻地去喝那家伙給她倒的酒……」說著,長孫湘雨踏上了那輛馬車。
彎腰鑽入車廂前,她搖頭望了一眼天空的艷陽,即便那陣陣陽光再是明媚,也無法驅散她眼中的那一層陰霾。
「難道這世上,就再沒有什麼有趣的事了麼?」伸手撩起車窗,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幽幽嘆了口氣。
她的眼中,滿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