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三月二十七日,被梁丘舞救回府上的謝安,已在自己房中的榻上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望著榻上的夫婿那憔悴的臉龐,梁丘舞的面色陰沉地可怕。
在屋內,幾位冀京的老名醫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說話,盡管他們知道梁丘舞的怒氣並不是針對他們這幫老頭子,但依然不覺感到心中惶恐不安。
尤其是那位正在替謝安把脈的老醫師,時不時地瞥眼偷偷打量站在一旁注視的梁丘舞,額頭逐漸滲出汗珠。
這位老醫師姓周,祖上三代都在冀京開藥堂,提起那周記藥堂,在冀京數十家藥鋪、醫館中也是頗有名氣,兩日前那隊神武營士卒匆匆忙忙地闖進藥鋪時,著實將這位老人嚇了一跳,最後這才了解,原來是冀京四鎮之一的東公府請他上門為府上一人治傷。
而到了東公府後,周醫師這才發現,除了自己外,東公府還請了許多位冀京有名的醫師,他那些位熟悉的好友,一個不落都被請到了府上。
當看到梁丘舞親自在府門迎接他們時,周醫師就意識到,自己等人即將要診治的那位謝安、謝公子來頭不小,再當他看到連當朝丞相胤公的長孫女都在病人房中時,他更是心驚。
周醫師暗暗告訴自己,這次的出診非同小可,倘若稍有疏忽,恐怕自己家中那百年老店,多半要栽在這里。
果不其然,當他們為昏迷在床榻上的病人做了一番診斷,列出藥方,正準備告辭時,東公府的主人,卻叫府上的下人為他們準備好了的房間,請他們到府上的廂房歇息。
當時那些醫師就意識到,要是床榻上的那位病人有個不測,他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在東公府住的這兩日,雖說府上招待周全,客客氣氣,每日好酒好菜伺候,但是這些位醫師卻沒心情享受那些美食、如同嚼蠟,說到原因,無非是因為床榻上那位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病人。
不過眼下,周醫師心中高懸兩日的巨石終于放了下來。
將謝安的右手放回被褥之中,周醫師站了起來,拱手對梁丘舞說道,「舞將軍,這位謝公子的脈象已穩定下來,接下來,只要好好靜養些日子,應當不會有大礙……」
他這一說,屋內其余幾位醫師也是暗自松了口氣。
「呼……」長長吐出一口氣,梁丘舞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了幾分,點點頭說道,「有勞周醫師……」
「不敢不敢,」周醫師謙遜地行了一禮,繼續說道,「不過舞將軍也莫要松懈,這位謝公子雖福大命大,不至于有性命之憂,然氣血不足,虛弱非常,需好生靜養,輔以滋補之物,半月可愈……」說著,他頓了頓,猶豫說道,「承蒙舞將軍這兩日的款待,老朽等人感激不盡,眼下既然這位謝公子已無大礙,不知老朽等人可否暫且回家……家中尚有諸事要打理……」
說到最後,屋內其余幾位醫師不由地望著梁丘舞,顯然對此事頗為關切。
話音剛落,還沒等梁丘舞有任何表示,獨自坐在桌旁飲茶的長孫湘雨輕哼一聲,淡淡說道,「周老醫師,你等行醫之人不是最注重醫德麼?——所診病人尚且昏迷不醒,你等要去哪呀?一條人命難道不比你等家中的藥鋪、診所更重要麼?——小女子直截了當地說了吧,要是這家伙有任何閃失,你等在冀京的藥鋪、診所,也就不用開了!」
「……」眾老醫師面色微變。
「小女子不管那是幾十年的老店,甚至是百年老店,在這家伙轉醒之前,在小女子確信他已無大礙之前,誰要是敢走……明日我就叫人拆了他家那些店鋪!從今往後,別想著再在這冀京立足!——小女子做得到的!」
「長孫小姐,這……」包括那位周醫師在內,眾醫師聞言面面相覷,滿臉苦澀,紛紛轉頭望向比較好說話的梁丘舞。
望著那些位老醫師眼中懇求之色,梁丘舞微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強迫他們再留在府上,盡管她心中有這樣想過,但說到底,她並非是以勢壓人的人。
「這兩日辛苦諸位了,倘若我夫……唔,若是他有何異狀,我會派人通知諸位,到時候免不了還要請諸位再跑一趟……」
「應當!應當!」眾醫師連連點頭,不敢看長孫湘雨那不悅的神色。
「伊伊,送諸位醫師……這幾日的診錢,藥錢,一並交付!」
「是,小姐……諸位醫師請隨奴家來……」說著,伊伊走出屋外,領著那些位醫師望府上的庫房而去,畢竟除替謝安診治的酬金外,這兩日所熬的藥材中,有好些是那些位醫師親自回自己的藥鋪拿來的,還沒有付銀子。
望著那些醫師低著頭,慌慌張張跟在伊伊身後,走出了屋門,長孫湘雨皺了皺眉,不悅說道,「為何要放這些人走?萬一這家伙有何異狀,如何是好?」
想來梁丘舞也氣惱這兩日長孫湘雨時而在旁邊指手畫腳,聞言面色亦是不渝,皺眉說道,「那些位皆乃我冀京名醫,素有威望,你如何能危言恐嚇?——再者此乃我東公府,謝安乃我夫……還輪不到你這個不相干的人來指手畫腳!」
「你!」長孫湘雨為之語塞,無言反駁。
畢竟梁丘舞可是謝安的正室,如今謝安重傷在榻,還有誰能比作為正妻的她更有發言權?
想到這里,長孫湘雨瞥了一眼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謝安,獨自生著悶氣。
而梁丘舞也不再理睬長孫湘雨,坐在床榻上,默默望著謝安,良久,她忽然問道,「是太子派來的刺客,是麼?」
長孫湘雨正端著茶盞飲茶,聞言手中的動作頓了頓,沉思說道,「多半是了,太子李煒心胸狹窄,想必是查到了那日的事,得知是謝安破壞了他的好事……」說著,她微微嘆了口氣,帶著幾分自責說道,「都怪我疏忽了,前幾日盡跟著謝安到處玩耍,一時忘卻了太子那邊……」
「自然怪你!」梁丘舞聞言抬起頭瞥了一眼她,帶著幾分怒意,沉聲說道,「要不是他那日送你回府,會遇到刺客?」
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不悅說道,「舞姐姐這話小妹可不愛听!——既然那太子李煒已查到此事,舞姐姐以為他呆在東公府就沒事了?」
「誰敢在我面前放肆?!」
「哼!——舞姐姐可別忘了,你當初也是僥幸才逃過一劫……」
「你!」見長孫湘雨故意提起那日的事,梁丘舞憤怒地盯著她,一字一頓,沉聲說道,「我沒心情與你爭吵,湘雨……你可別得寸進尺!」
按著長孫湘雨原本的性格,多半會與梁丘舞爭鋒相對,但是這回,她沒有,因為她注意到了梁丘舞那微微泛紅的發色與膚色,以及那因為強壓怒氣而微微顫抖的身軀,還有那越來越濃重的殺意,隱約間,仿佛有一股無比強烈的氣勢朝著她壓迫而去。
眼下的梁丘舞,仿佛就是前兩日與那些刺客對峙時的她,眼神冷漠,與平日里判若兩人。
即便是長孫湘雨,在感覺到那股遮天蓋地般的殺意時,腦門亦不禁滲出一層冷汗。
就在這時,門外伊伊的一聲驚呼打破了屋內這詭異的氣氛。
「小姐,不可以!」
梁丘舞聞言渾身一顫,繼而,眼神逐漸軟了下來,不再像方才那樣令人膽戰心驚。
而與此同時,屋內那股強烈的壓迫力,亦消失地無影無蹤。
「抱歉……」反應過來的的梁丘舞,歉意地望著長孫湘雨。
「要道歉的,應當是小妹才對,小妹口無遮攔,舞姐姐別生氣……」柔和地說著,長孫湘雨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然而心中卻猶如驚濤駭浪一般。
真的好久不曾見過她這個樣子了……
險些都忘了……
忘了她是一個絕對不能激怒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早些日子自己到府上,對她冷嘲熱諷,也沒見她這樣……
看來舞姐姐真的很在意謝安那個家伙呢……
長孫湘雨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謝安。
「對了,湘雨,你可見過這個?」好似想起了什麼,梁丘舞從腰間模出一塊木牌,遞給長孫湘雨。
長孫湘雨接過,皺眉望著木牌上那字型圖案。
「這上面刻的……是十字鏢麼?」正揉著梁丘舞後背的伊伊疑惑問道。
「是星星!」長孫湘雨搖了搖頭,皺眉說道,「如果我猜測不錯,此乃金陵一帶刺客行館的標示……」
「摘星樓?沒听過……」梁丘舞緩緩搖了搖頭。
「那就說說它另外一個名字吧,!」
「……」頓時,梁丘舞的眉頭緊緊凝了起來。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長孫湘雨咯咯一笑,說道,「看來舞姐姐听說過呢……」說著,她好似想到了什麼,皺眉問道,「舞姐姐從何處找來這塊牌子?」
「從那些賊子的尸首上!」梁丘舞淡淡說道。
「尸首……舞姐姐你不會將那些人都殺了吧?」
梁丘舞聞言瞥了一眼長孫湘雨,皺眉說道,「那幫賊子為了錢財欲謀害我夫,將我夫傷至這般嚴重,欺人太甚,我豈能輕饒?——除一人傷重跳河逃走,其余皆被我殺了!」
听著那滿含殺意的話語,長孫湘雨微微搖了搖頭。
她看得出來,因為謝安的事,面前的梁丘舞,與平日里判若兩人,顯得尤其焦躁、易怒。
或許是注意到了長孫湘雨搖頭的舉動,梁丘舞皺了皺眉,帶著幾分不渝說道,「難道那些賊子不該殺麼?!」
「該殺!只是……」
「只是?」
想了想,長孫湘雨正色說道,「這危樓的刺客,向來是同仇敵愾,舞姐姐殺了危樓的人,這件事,絕對不會就此結束!」
「難不成那些賊子還欲來找我報仇不成?」梁丘舞淡淡說道。
「會的!——舞姐姐你殺了她危樓的人,那個女人傳聞一貫護短,一定會來的!」
「女人?誰?」梁丘舞愣了愣。
「與舞姐姐一樣,被奉為金鈴兒……」
「……」梁丘舞聞言微微皺眉,正要細問下去,忽然,床榻那邊傳來一陣痛苦的申吟。
「安?」三女面色微驚,頓時朝著床榻圍了過去,一臉歡喜地望著幽幽轉醒的謝安。
仿佛此時的謝安正在噩夢之中,非但一頭汗水,臉上更是滿臉的痛苦之色,突然,他猛地睜開了眼楮,很是激動地大喊一句。
「……不要去,婉兒姐!」
整個屋子鴉雀無聲,三女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謝安,望著他那激動的面色逐漸變得平穩,繼而用手扶著額頭,一臉疲倦之色,連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