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子李煒一聲令下,重新奪回對北軍控制權的文欽二話不說,一面叫人關閉正陽門,將東軍擋在皇宮之外,一面在前將軍辛明、車騎將軍董堯二人所率領的冀州兵的相助下,指揮著麾下的北軍士卒迅速佔領皇宮各個大殿。
要知道,北軍本來就是守衛皇宮內廷的禁衛軍,如今這支禁衛軍反水,冀京皇宮豈能幸免于難?
望著那如潮水般的北軍士卒涌向皇宮各處,梁丘舞心中不由滋生幾分不安。
對啊,那個女人的謀劃,不應該是這樣麼?
為何安會受制于太子李煒?
難道這也是那個女人謀劃中的一環?可為何自己卻不知此事?
想到這里,梁丘舞皺了皺眉,忽然,她心中一驚。
莫非自己被那個女人給騙了?
一想到自己似乎有著被未來的同室姐妹長孫湘雨所騙的可能,梁丘舞眼中隱約泛起幾分怒意。
畢竟按照長孫湘雨的計劃,此刻東軍應當已由正陽門兩側的宣武門、崇文門二處殺入皇宮,以抵擋太子李煒的北軍。
然而眼下,嚴開、陳綱二將至今未曾率領東軍殺入皇宮……
不,應該說,就算嚴開、陳綱二將及時率軍攻破皇宮宮門,趕到此處,此地事態的發展,也早已超乎了她梁丘舞的預想。
歸根到底,此刻被太子李煒用劍挾持的,乃是她梁丘舞的夫婿,縱然她梁丘舞武藝冠絕京師,恐怕眼下亦是投鼠忌器,不敢造次。
可問題是,她也無法坐視太子李煒遣北軍殺入皇宮,為當今天子李暨不利。
一面是自己的夫婿謝安,一面是梁丘家歷代效忠大周皇帝的忠烈名聲,梁丘舞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之色。
而就在這時,太子李煒見皇宮外圍地段已被自己所控制,遂挾持謝安,率領著文欽等北軍將士,前往其父大周天子李暨所居的宮殿,養心殿。
養心殿,那可是大周歷代天子的寢宮,即便是文欽明知其主太子李煒眼下的心意,卻也不敢輕易造次,待叫眾北軍將士停下在養心殿前,回頭目視太子李煒。
別說文欽此刻惴惴不安,就連方才主導逼宮的五皇子李承,此刻望著那偌大的養心殿匾額,臉上亦露出幾許惶恐不安之色。
「哥……」舌忝了舌忝嘴唇,李承不安地喚道。
太子李煒聞言望了一眼李承,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似笑非笑說道,「承,事到如今,你反而怕了?」
「我……」似乎從太子李煒的眼中瞧出了些什麼,五皇子李承深深吸了口氣,賭氣般說道,「誰說我怕了?」
太子李煒嘴角揚起幾分笑意,淡淡說道,「那好,那你就下令吧!——你不是要當我大周皇帝麼?哥哥什麼都能幫你,唯獨此將令,不得代你下達!」
「哥?」五皇子李承吃驚地望著自己的親兄長。
「下令啊!」目視著親弟弟李承,太子李煒正色說道,「既然打定主意要篡位,便不可心存婦人之仁!——你還等什麼?如今皇宮盡在哥哥掌控之中,擋在你帝位面前的,唯有一人而已……殺了此人,你便我大周皇帝!」
五皇子李承聞言面色大變,連帶著被太子李煒所挾持的謝安亦是心中一驚,滿臉古怪之色。
他自然清楚,太子李煒口中的,指的便是當今大周天子李暨。
偷偷打量了一眼太子李煒與五皇子李承兄弟二人的面色,謝安暗自搖了搖頭。
曾經謝安覺得,五皇子李承心狠手辣遠勝其兄太子李煒,或許,他有可能比太子李煒更有才能,但是此時此刻,謝安卻反而覺得,五皇子李承差其兄太遠了。
平心而論,五皇子李承行事不可謂不狠,單看他欲陷害其兄太子李煒登上帝位便可以看出幾分端倪,但歸根到底,這只是小狠。
也是,算計素來疼愛自己的親兄長,這似小孩子嫉妒般的事,算什麼?
所謂的狠,便要像太子李煒這般,口吐弒父竊國之事,猶面不改色!
不得不說,謝安此前對太子李煒並無什麼好印象,但是此時此刻,他由衷地佩服太子李煒的膽識與氣魄。
在他看來,太子李煒的膽識與氣魄,要遠遠超過他謝安之前認識的所有人,為了自己的親弟弟,太子李煒不惜背上造反的罪名,兵行險著,而更叫謝安震驚的是,太子李煒似乎是真的要將帝位讓給他的親弟弟李承。
在骨肉相殘屢見不鮮的皇室內斗中,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謝安不得不承認,太子李煒雖然有諸多惡習,但是疼愛親弟弟的這份心意,確實是普天之下少有,相比之下,其親弟弟李承頓時黯然失色,盡管此事最初是由李承所主導的,但是在眼下關鍵時刻,他竟然面露猶豫不決之色。
弟不如兄,多矣!
謝安暗暗搖了搖頭。
而這時,太子李煒似乎也注意到了其弟李承的猶豫不決,微微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你不是要當皇帝麼?既然如此,這種事你應當提前考慮到!——事到臨頭反而退縮不前,我李煒可沒有這般不中用的弟弟!」
面對著兄長的呵斥,五皇子李承面上閃過一絲青白之色,待深深吸了口氣後,咬牙喝道,「北軍听令,攻……攻入養心殿!」
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
「……」瞥了一眼五皇子李承,文欽目視著太子李煒,見後者點點頭,文欽微微皺了皺眉,停頓一下後,振臂呼道,「眾北軍兒郎听令……殺!」
一聲令下,眾北軍士卒齊喝一聲,蜂擁涌向養心殿,而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他們頭上躍過,砰地一聲落在養心殿前,不是別人,正是梁丘舞。
見梁丘舞手提寶刀狼斬,不怒而威,縱然是文欽心中亦有些畏懼,連忙抬手示意眾北軍士卒止步。
而太子李煒似乎也瞧見了此事,眼中露出幾分異色,輕笑說道,「梁丘將軍意欲何為?——可別忘了,你夫尚在本太子手中!」
梁丘舞聞言眼中露出一番掙扎之色,繼而又是歉意、又是愧疚地望了一眼謝安,緩緩抽出了手中的寶刀,遙遙指向面前不遠處所有北軍士卒,最終將刀尖指向太子李煒,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之色。
見此,太子李煒為之動容,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背後不遠處宮殿匾額上那三字,一臉感慨喃喃說道,「東公府梁丘家,不愧是數百年忠心效忠我大周皇室的四鎮名門,無愧于二字,本太子佩服!——不過,還是要請梁丘將軍移步!」說到這里,他故意移了移架在謝安脖子上的寶劍。
「……」梁丘舞眼中閃過一陣急怒之色,死死咬著嘴唇,鮮血順著嘴唇往下淌不自知,但即便如此,她亦不曾後退一步。
見此,太子李煒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舌忝了舌忝嘴唇,低聲對謝安說道,「謝少卿,你不打算說兩句麼?——本太子不想傷你,可……」
傻子都知道太子李煒話中的意思,又何況是謝安,可問題是,謝安太了解自己這位家中長婦了,他很清楚,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不同,她很看重自己的家門,無論是人丁的興旺,還是家族的名聲,別說這會兒是他謝安被太子李煒所挾持,就算換做是梁丘公,梁丘舞照樣不會讓步。
從梁丘舞的話說便是,
想到這里,謝安苦笑一聲,聳聳肩說道,「太子殿下覺得,縱然我開口……管用麼?」
想來太子李煒也了解梁丘舞的性格,聞言淡淡一笑,也不再威脅謝安,只是皺眉思忖著對策。
平心而論,正如太子李煒此前所說他,他近來頗為欣賞謝安,無論是謝安的才能,才是他與李壽間堅貞的友情,這份友情,又何嘗不是一種忠心?
但問題是,眼下梁丘舞此番舉動,卻是叫他有些左右為難,畢竟梁丘舞雖說是女流之輩,但卻是冀京軍方第一戰力,若她死守養心殿,別看北軍人多勢眾,不見得就能闖入殿中。
當然了,太子李煒也不可能這般就殺了謝安,畢竟他要是敢這麼做,且不說今夜之事成否能得手,就算得手,他下半輩子,也得時刻提防梁丘舞與金鈴兒兩個武藝高強的女人。
也是,殺了人家夫君,這個仇豈能化解?
思忖了一番,太子李煒抬手一指文欽,繼而將手指指向梁丘舞,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要我去拖住這個女人?
文欽顯然是領會了太子李煒的意思,可問題是,對上梁丘舞這麼一位,就算是他文欽,也有些心虛啊,但是既然太子李煒這般示意,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而就在文欽抽出手中佩劍準備迎戰梁丘舞時,他忽然听到身後一聲嬌斥,繼而,一道身影從他身旁掠過,沖向了梁丘舞。
「給老娘滾開!」
金鈴兒?
文欽吃驚望著與梁丘舞交手中的金鈴兒,一臉錯愕之余,回頭望了一眼太子李煒,卻見太子李煒亦是滿臉的意外。
「嘿……意外之助啊!」望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的謝安,太子李煒忍不住笑出聲來,抬手目視文欽喊道,「文欽!」
其實,他方才也有想到金鈴兒,畢竟在他看來,此地能與梁丘舞抗衡的,恐怕也只有同為之一的金鈴兒了,只不過,金鈴兒已不再是他的部下,雖說他也能利用手中的人質謝安威脅金鈴兒,可問題是,他還欠金鈴兒一個天大的人情,畢竟沒有金鈴兒,他便無法從那些錦衣衛手中月兌身。
听聞太子李煒的話,文欽點了點頭,手中利劍一指養心殿,頓時,大批的北軍將士繞開交戰中的梁丘舞與金鈴兒,涌向殿內。
瞥見此事,梁丘舞心中大急,畢竟對于她這等自小受到忠君思想燻陶的世家武將而言,天子的安危那是第一位的事,在天子面前,哪怕是她的祖父、她的夫婿,也只能排在後邊。
畢竟,似長孫湘雨這等心中無君、無父,除了自己心愛的夫婿謝安誰都可以輕易舍棄、算計的女人,終究只是異數。
「金鈴兒,你給我讓開!——你知道此殿主人乃是何人麼?」梁丘舞怒聲斥道,她有心前去阻擋北軍將士,卻苦于被金鈴兒拖住,無暇分身。
「老娘管他是何人?——老娘只要我男人安然無恙,管旁人死活?」冷笑一聲,金鈴兒避開梁丘舞揮出的寶刀,提前封住其去路,硬生生將梁丘舞拖住在原地。
「你……男人?」梁丘舞聞言一愣,手中刀勢一滯,露出一個破綻,好在金鈴兒也知眼前這個女人日後是自己同室姐妹,也並未趁機強攻,只是將她逼退。
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金鈴兒嬌容微紅,惱羞成怒般斥道,「少說廢話,你就給老娘乖乖呆在這!」
「你!」梁丘舞聞言心中氣怒,雖說欲前往護駕,可奈何金鈴兒身手敏捷,簡直可以說是她這等注重力量的武將的克星。
更何況,梁丘舞此刻已隱約察覺了金鈴兒與謝安的關系,如何好與日後可能會成為同室姐妹的金鈴兒當真拼個你死我活?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梁丘舞手不留情,較真起來,也斷然在短時間內擊敗金鈴兒,畢竟金鈴兒的武藝僅遜色她一線,更別說此女乃刺客出身,擅長游斗,交手方式與武將不同,因此,梁丘舞想要在短時間擊敗金鈴兒,還是孰為不易的。
正因為清楚這件事,梁丘舞在交手期間不住地呵斥金鈴兒,只可惜金鈴兒置若罔聞。
也是,金鈴兒是江南金陵人,素來對大周皇帝沒有什麼好感,她只要謝安等人安然無恙,又豈會去理睬大周皇帝的死活?不拍手稱快就已是給足面子了。
而就在梁丘舞被金鈴兒苦苦糾纏,太子李煒已命北軍將士殺入養心殿的同時,在冀京東側的朝陽門城樓頂上,長孫湘雨正手持著謝安贈于她的玉扇,神色淡然地眺望著皇宮方向。
從旁,還有謝安的好友安平王李壽,心月復幕僚王旦,以及蘇信、李景等一干謝安府上家將。
也不知過了多久,幕僚王旦的一聲感慨,打破了此處的寂靜。
「不愧是長孫小姐,算無遺策!——眼下西軍已被東軍逼到城中東北角,依然在皇宮正陽門附近的,也只有東軍、北軍、冀州軍以及荀正荀大人的衛尉寺衙兵這四支兵馬了……對此,長孫小姐有何見解?」
左手輕撫著一塊城牆石磚,長孫湘雨輕搖著右手中的折扇,淡淡說道,「王先生想說什麼?」
王旦聞言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在下只是覺得,此計凶險異常……非但會陷謝大人于危地,更會……」說到這里,他舌忝了舌忝嘴唇,壓低聲音說道,「長孫小姐此計雖妙,可……為人臣民,算計陛下,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算計國君?」長孫湘雨聞言咯咯一笑,轉過頭來望了一眼王旦,似笑非笑說道,「奴家何時這般做過?」
王旦皺了皺眉,低頭思忖一下,組織起較為平和的言辭,皺眉說道,「在下智慧遠不如長孫小姐,不過卻也看得出,長孫小姐前些日子對謝大人與梁丘將軍道出計謀時,其實並未盡言,尚有些許隱瞞之處,對麼?」
長孫湘雨聞言美眸一眯,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淡淡地望著王旦說道,「王先生可莫要信口開河啊!」
王旦拱手作揖,溫和說道,「倘若在下有言錯之處,還請長孫小姐指正!——長孫小姐算到太子李煒會前往皇宮阻止其弟五皇子李承,且又算到太子李煒多半會為救親弟而兵行險著、順勢逼宮篡位,因此,請謝大人介時故意被太子李煒所擒……」
長孫湘雨聞言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王先生不會不明白吧?——倘若無任何仗持在手,太子李煒又豈敢當著東軍逼宮篡位?反正謝安此番有驚無險,借此事一柄鏟除太子李煒兄弟二人,難道不好麼?」
「長孫小姐此計固然絕妙,只不過……長孫小姐欲鏟除的,恐怕還有一位吧?」說到這里,王旦抬起頭來,神色復雜地望著長孫湘雨,沉聲說道,「比如說,養心殿內的陛下……」
「……」長孫湘雨深深望了一眼王旦,忽而咯咯笑道,「王先生此番言辭,可真是嚇到奴家了,奴家何以要這麼做呢?」
王旦聞言苦澀一笑,低聲說道,「因為長孫小姐素來算無遺策,從不留下任何疏漏……」
「哦?——此話怎講?」
「雖說眼下三皇子李慎下落不明,八皇子李賢重傷養病,一旦太子李煒兄弟二人受誅,冀京短時間並無得力皇儲主持事項,為穩定局勢,陛下或許會請與謝大人交好的我家殿下晉位……」說到這里,王旦望了一眼長孫湘雨,眼中露出幾分忌憚,壓低聲音說道,「然而此事關系重大,縱然是長孫小姐,對于陛下會如何思量亦無十足把握,為杜絕其他可能,因此,長孫小姐故意請謝安受制于太子李煒,助長其氣焰,目的,便是欲借他之手,叫其弒殺其父,也就是當朝天子!——太子李煒若要篡位,陛下斷然活不成!」
身旁,安平王李壽聞言面色微變,盡管他對他的生父、當朝大周皇帝李暨並無任何好感,可驟然听聞此事,他亦不免心中震驚,難以置信地望向長孫湘雨。
「……」深深望了一眼王旦,長孫湘雨面色如一潭死水般,不起絲毫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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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首,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