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四年二月初一,冀京——
伴隨著朝陽的冉冉升起,當惴惴不安的冀京百姓偷偷走出屋外,瞧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東軍騎兵與衛尉寺巡邏衛兵時,他們心中的不安這才漸漸消退。
不得不說,昨夜的叛亂給予冀京這座大周王都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據初步統計,昨日因此事無辜受到牽連的大周臣民,竟多達四千余人,其中有四成是朝廷官員的家眷,其余便是听到動靜後出來觀瞧究竟的百姓。
昨夜城內約有六處火起,燒毀房屋達數十畝,其中有七成乃官署,但也有些民居無辜受到波及。
天未亮時,皇宮方面傳下聖旨,查封北鎮撫司錦衣衛、詹事府與光祿寺,正式逮捕五皇子李承、光祿寺卿文欽、冀州軍前將軍辛明、車騎將軍董堯,並昨日參與叛亂的文臣武將共計三十六人,勒令北軍與西軍卸甲就地自囚,又命大獄寺、衛尉寺、御史台三署臨時代替刑部職能,共同審訊這大周近三十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逼宮事宜。
這一系列的聖旨,使得謝安連少許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埋頭于大獄寺官署內,擬寫著此次參與叛亂的人員名單。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太子李煒死于昨夜叛亂,其弟五皇子李承因兄長之死大受打擊,心灰意冷,對于大獄寺的指控供認不諱,絲毫沒有要狡辯的意思,似乎已打定主意要一死以向其兄賠罪,如此一來,與太子李煒兄弟二人一黨的朝廷官員頓時遭了秧。
臨時借走了謝安轄下大獄寺重牢獄卒東嶺一眾,長孫湘雨以南鎮撫司六扇門的名義,驅使蘇信、李景、齊郝等一干謝安家將,將太子少師、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吏部尚書徐植等太子李煒一黨的朝臣卸職抓捕歸案。
畢竟對于謝安以及長孫湘雨等人來說,昨日太子李煒兄弟二人篡位舉兵,僅僅只是一個開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事態,剪除一切對手,將九皇子、安平王李壽扶上帝位,這才是重中之重。
「那個……二夫人,仍在太醫院養傷的八皇子李賢殿下,也要控制起來麼?」听完長孫湘雨一系列的命令,齊郝猶豫問道。
在屋內眾人怪異的目光下,長孫湘雨深思片刻,沉聲說道,「李賢亦不例外!——以保護眾皇子安全的名義,將三皇子李慎、六皇子李孝、七皇子李彥、八皇子李賢皆數控制起來,密切監視其一舉一動……」
「是!」頂著南鎮撫司六扇門名頭的眾將抱拳應命,以費國為首,帶著從東軍借來的士卒,前往履行長孫湘雨的命令。
望了一眼眾將離去的背影,長孫湘雨轉過頭來,見謝安一臉古怪地望著她,微笑說道,「瞧什麼呢?」
「呵!」謝安訕訕一笑,放下筆來,舌忝舌忝嘴唇,望著長孫湘雨猶豫說道,「其實我覺得吧,李賢殿下眼下重傷未愈,實不必……」
或許是猜到了謝安心中所想,長孫湘雨輕嘆一聲,微笑說道,「夫君的好意,奴家明白,只是……眼下非常時刻,容不得半點疏漏,還是謹慎些的好,再者……」說到這里,她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喃喃說道,「這也是為他好,奴家以為,愛哭鬼也會明白的……」
望著她眼中幾分失落之色,謝安倍感心疼,輕輕將她摟在懷中,心中著實有些感動。
畢竟長孫湘雨的態度已表明,她已徹底地站在謝安的這一方,凡事皆以謝安所支持的九皇子李壽所考慮,為此不惜將曾經的發小八皇子李賢軟禁,以作為一位妻子的立場而來,這個女人是何等的賢惠。
不過話說回來,對于這些日子長孫湘雨愈來愈听話的舉動,謝安心中不禁也有些惴惴不安。
長孫湘雨的性子,謝安太了解不過了,這個女人攻于心計,極其擅長把握人心,她近些日子所付出的,難道就沒有所圖麼?
不盡然!
謝安很清楚這個女人想要什麼……
他謝家長婦的位置!
盡管長孫湘雨口中不曾說過一句,但是她的行動已向謝安表明,她不欲在過門之後再稱梁丘舞為姐姐。
不得不說,對于素來不在乎名利的長孫湘雨卻如此心切于長婦的位置,謝安驚愕之余,頗有些頭疼。
眼下在他眾多妻子中,伊伊生性柔弱,兼之身份原因,早已以妾自居,而金鈴兒也因為出身較為令人詬病,亦不可能爭取長婦位置,眼下盯著謝安家中長婦位置的,恐怕也只有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二女。
論地位,梁丘舞乃東公府梁丘家的女兒,梁丘家現任的家主,官拜東軍上將軍,襲其父東鎮侯爵位,實乃是天下女子中身份、地位最高;而長孫湘雨此女出身長孫家,其祖父乃當朝丞相胤公,其父乃兵部侍郎長孫靖,論身背後的勢力,絲毫不比梁丘舞遜色。
論才能,梁丘舞乃眼下冀京第一戰力,武力驚人,除其堂兄陳驀外無能人敵,縱然是同為四姬之一的鬼姬金鈴兒亦稍遜一分;而長孫湘雨則精于智謀,昨夜太子李煒兄弟二人的叛亂,皆在她掌控之中,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代為出謀劃策,謝安與李壽絕對不可能迎來眼下這般大好局面。
正因為如此,謝安倍感頭疼,畢竟梁丘舞與長孫湘雨這兩個女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要是因為此事大打出手,橫生枝節,那謝安連哭都哭不出來。
正在謝安心中思忖這時,只听砰地一聲,梁丘舞推門而入,冷厲的眼神掃視了一眼屋內,待見到金鈴兒時,眼中隱約露出幾分不悅。
見此,謝安心中一驚,連忙打著招呼道,「舞?你不是在街頭巡邏麼?怎麼有工夫到為夫這邊來?」
只見梁丘舞深深望了一眼金鈴兒,繼而望向謝安,神色稍加緩和,沉聲說道,「安,他人呢?」
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心虛地瞥了一眼金鈴兒,謝安咳嗽一聲,疑惑問道,「誰?」
听聞此言,梁丘舞皺眉望著謝安,沉聲說道,「原叛軍將領,陳驀!——方才我已去你府上找過,那廝已不在府上!」
「哦,大舅哥啊……」見屋內的都不是外人,謝安也沒想掩飾什麼,搓搓手訕訕說道,「舞,大舅哥可能離京了吧……」
「什麼?」梁丘舞聞言雙眉一皺,搖頭說道,「昨夜皇城變故後,衛尉寺荀正荀大人已當即封鎖冀京九門,他怎麼可能逃離京師?」
「這可說不準……」舌忝了舌忝嘴唇,謝安訕訕說道,「大舅哥的本事,你也知曉,他要走,誰攔得住他?」
「可昨日京師九門並未有任何風聲啊……」
「這個嘛,」搓了搓手,謝安聳聳肩說道,「大舅哥本事尚在舞與金姐姐之上,區區一道城門,如何攔得住他?」
說這番話時,謝安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昨夜陳驀來找他時的情景……
那是在太子李煒身死,五皇子李承毫無反抗地被擒之後,謝安正在正陽門前指揮麾下兵馬穩定局勢,忽見一處正陽門一側的昏暗角落,陳驀正暗自向他招手。
謝安心下一愣,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
「噓噓……」陳驀向謝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神色略微有些驚慌,低聲問道,「兄弟,堂妹呢?」
謝安一听便大致了解了幾分,古怪說道,「舞替我將李承、文欽一干人等押到大獄寺……大舅哥方才撞見她了?」
听說梁丘舞此刻不在正陽門附近,陳驀這才松了口氣,苦笑著說道,「可不是麼!——為兄也倍感詫異,當時皇宮內那般混亂,她竟能發現為兄……撞個正著!——好在為兄技高一籌,說了幾句話叫她心神動搖,抽身逃走……」
「什麼話?」
「這個……」陳驀訕訕地模了模鼻子。
見他這般表情,謝安心中一動,古怪說道,「大舅哥不會是將小弟與老爺子給賣了吧?」
「什麼賣了,說得這般難听……」心虛地嘀咕一句,陳驀抬頭望了眼謝安,訕訕地點了點頭。
「不是吧?」瞪大著眼楮,謝安難以置信地說道,「大舅哥,你不是吧?」
「為兄那不是沒辦法麼?——為兄此前估錯了堂妹的實力,方才試探交手了幾下,才知堂妹力氣雖不及為兄,可招式精妙遠在為兄之上,要真打起來,為兄可不敢留手……」
「話是這麼說,可大舅哥你……太說不過去了吧?」
「那不是……」望著謝安無可奈何的表情,陳驀訕訕一笑,討好般說道,「堂妹乃你妻,又不會對你怎樣?老爺子亦是無事……為兄可不同,在堂妹眼里,為兄可是梁丘家的逆子……」
無可奈何地望著陳驀,謝安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眼下怎麼辦?小弟另找地方安置大舅哥?」
陳驀聞言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兄弟的好意為兄心領了,為兄打算今夜便離開京師!——此番來找兄弟,便是想請兄弟行個方便……」
「眼下就走?」謝安吃了一驚,驚愕說道,「二月初四可是……」
「為兄自然知道二月初四是什麼日子,只是……」說到這里,陳驀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兄弟與堂妹的喜酒,為兄是吃不成了,兄弟也不想婚宴上堂妹提著那柄滲人的寶刀來砍為兄吧?」
謝安聞言苦笑一聲,不得不說,對于陳驀這位武藝天下無雙的大舅哥突然要離開,謝安心中實在有些舍不得,畢竟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陳驀也稱得上他的家人,甚至是親人。
見謝安面露不舍之意,陳驀心中升起幾分暖意,拍了拍他肩膀,由衷說道,「此番入京,為兄收獲不小,得知老爺子身體康泰,堂妹亦嫁于了兄弟,梁丘家一切安好……已沒什麼叫為兄放心不下的,眼下為兄最擔心的,就是晴兒那個丫頭……」
「晴兒?」謝安愣了愣,繼而眼中露出幾分捉狹之色,壞笑說道,「哦哦,小弟明白了……嘿嘿嘿!」
陳驀雖說腦筋不怎麼樣,可也不至于連這種事都看不明白,見謝安表情古怪,他翻了翻白眼,沒好氣說道,「莫要胡亂猜測!晴兒乃為兄恩人之女……好了,兄弟想個辦法,好叫為兄逃出城去……」
見陳驀主意已定,謝安思忖了一下,取出自己大獄寺少卿的官職令牌,遞給陳驀,低聲說道,「大舅哥,衛尉寺卿荀正荀老哥,你也認識的,你到永安門去找荀老哥……荀老哥眼下正率軍趕往永安門!——你拿著這個,倘若荀老哥不在,你便將這塊令牌交給守門的將領!」
陳驀聞言點了點頭,接過令牌放入懷中,深深望了一眼謝安,抱拳說道,「如此,別過!——保重,兄弟!」
「大舅哥保重!」
……
……
「安?安?」
「啊?」听聞有人呼喚,謝安這才驚醒過來,望著梁丘舞那略有些懷疑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虛。
「安,你知道他在何處,對麼?」
望著梁丘舞略有些懷疑的目光,謝安訕訕一笑,說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些日子,便是你與祖父在暗中包庇他!——我已問過祖父,祖父已坦言相告!」
見梁丘舞眼中已露出幾分氣憤之色,謝安連忙站起身來,輕撫著她的後背,輕聲哄道,「是是是,瞞著你,是我不對,可是你要想,大舅哥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堂兄啊,手刃親人,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可他犯下了那般罪孽,別的且不論,南公府呂家與我梁丘家素來交好,他卻殺了呂伯伯獨子,還將呂伯伯雙手手勁挑斷……身為梁丘家十二代家主,我有義務將那梁丘家不肖子孫緝捕問罪!」
你要是知道,他還是太平軍第三代主帥,你還不得氣死?
心中嘀咕一句,謝安好言安撫道,「總有機會的,下一次,下一次我絕不幫他,好嗎?——別生氣了……」
「當真?」梁丘舞皺眉問道。
謝安信誓旦旦地點了點頭,他可不認為陳驀會再出現在梁丘舞面前,畢竟他看得出,陳驀雖然失去了七歲前的記憶,但是對親人卻頗為在意,單單看他在梁丘舞面前仿佛老鼠見了貓般就足以證明。
是他打不過梁丘舞麼?
顯然不是!
盡管梁丘舞武藝驚人,還與其堂兄陳驀那位武學上的奇才相比,有些差距的,他,只是不想錯手傷到自己的親人罷了!
「下次,可決不能再瞞著我!」
「是是是……」
「一次就夠了,說得太多,反而顯得你心不在焉!——你笑什麼?」
望著梁丘舞疑惑不解的目光,謝安失笑般搖了搖頭,說道,「說起來,好久不曾被你這般訓斥過了……」
「……」沒好氣地白了一眼謝安,梁丘舞這才注意到,長孫湘雨與金鈴兒二女尚在屋內,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目視著金鈴兒對謝安說道,「安,我怎麼不知你與她還有這層關系……解釋一下!」
「這個嘛……」見梁丘舞終于意識到了這件事,謝安訕訕一笑,頗有些尷尬,搓搓手說道,「這樣吧,我來介紹一下……」
話音剛落,便見梁丘舞冷笑一聲,望著金鈴兒淡淡說道,「不必了,我認得!——金陵危樓刺客行館當家,金鈴兒!」
「余亦認得呢……」金鈴兒微微一笑,說道,「京師東軍上將軍,梁丘舞……」
瞥了一眼滿頭大汗的謝安,梁丘舞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咬牙說道,「安,這個女人曾經可行刺過我二人……」
「梁丘將軍這話說的……」金鈴兒咯咯一笑,說道,「當初梁丘將軍那一刀,可叫余足足在榻上躺了兩個月呢!」
梁丘舞聞言眼神一冷,冷冷說道,「那是你咎由自取!」
「你說什麼?」金鈴兒美眸一眯,不悅說道,「小雌虎,老娘尊稱你一聲梁丘將軍,那是看在小賊的面子上,如若不然……」
「如何?」梁丘舞的右手,已搭上了那柄寶刀的刀柄。
而金鈴兒顯然也注意到了梁丘舞的動作,右手模向腰後的匕首,面色一冷,咯咯笑道,「妹妹可以試試!」
這一句仿佛導火索般,只見梁丘舞面色一沉,怒聲斥道,「誰是你妹妹?!」
見屋內氣氛凝固,二女隱隱有大打出手的意思,謝安額頭冷汗直冒,求助般望向長孫湘雨,卻見這小妮子悠哉悠哉地品著茶水,朝著他眨了眨眼楮。
謝安分明從長孫湘雨眼中看出了幾分欲看好戲的意思。
有趣你妹啊!
心中暗罵一句,見二女神色越來越凝重,似乎有即將大打出手的跡象,謝安再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喊道,「都住手!」
不得不說,謝安在眾女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分量的,听他這一嗓子,梁丘舞與金鈴兒亦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收起了手中的兵刃,只是出于面子關系,不想在對方面前示弱,因此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望向謝安,這叫謝安頗有些手足無措。
就在謝安萬分尷尬之時,忽听屋外傳來了篤篤篤的叩門聲。
听聞這陣叩門聲,謝安如逢大赦,連忙說道,「進來!——何事?」
話音剛落,有一名大獄寺署官推門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少卿大人,有人探監!」
「欲探何人?」
「五皇子李承殿下!」
「唔?」謝安愣了愣,疑惑問道,「何許人?」
只見那文官抬頭望了一眼謝安,面色有些古怪。
「陳貴妃!」
「……」謝安眼中露出幾分驚色。
竟是太子李煒與五皇子李承兄弟二人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