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謝安一眾人來到了東公府用飯。
不得不說,一家人圍坐在桌子旁吃飯,這種溫馨而和睦的氛圍,叫謝安倍感心安。
時而替老太爺梁丘公倒到酒,時而替眾位嬌妻夾夾菜,不可否認,這種其樂融融的大家庭親情,正是謝安一直以來所憧憬的。
吃完飯,梁丘舞、伊伊、金鈴兒眾女幫著收拾桌子,唯獨自小嬌生慣養的長孫湘雨因為不熟悉這類家務事,幫不上忙,因此在一旁干坐著。
按理來說,這種家務事本來不需要眾女親自來做,問題在于當初謝安與眾女成婚後,有意打算招收一些府上的下人。
而梁丘公在得知此事後,便叫東公府大部分的家僕家奴搬到了謝安府上,府上只留下一個煮飯做菜的廚子,以及幾個看家護院的家僕。
起初謝安有些不好意思,盡管他也清楚東公府的家僕、家奴,那大多都是在府上呆了幾年乃至十幾年的老人,肯定要比新招收的下人值得信任,但問題是這樣一來,梁丘公這邊不就少了服侍的人麼?
對此,梁丘公哈哈一笑,直說如今東公府上只住著他這麼一個老頭子,不需要那麼多下人,再者,他還沒老到要別人來服侍的地步,不得不說,這位戎馬一生的老爺子,無論是身體還是氣質,那是相當的硬氣,真不愧是從大周那段內憂外患的混亂年代走過來的老人,相比起這位老爺子,如今冀京的小字輩,那簡直就是嬌氣,離開了府上的下人,恐怕有大半得餓死,甚至于,就連李賢也無法免俗。
在這一點上,謝安倒是例外,他也並非就不會洗衣做飯,畢竟當初在廣陵蘇家府上,他便是一名打雜的家丁,問題在于他如今已是刑部尚書這一等一朝中大臣,別說他自己變得懶了許多,就算他願意,他府上的幾位妻子也不會認同,畢竟大周相當注重門第,你若是擺什麼清高,故意弄個破舊的宅子,說什麼親力親為,這不見得就會受到世俗的推崇,反而會被人看輕。
接過伊伊奉上的飯後茶水,梁丘公輕抿一口,咂了咂嘴,轉頭對謝安笑著說道,「小安,自你當了刑部尚書後,便甚少到大獄寺轉悠了,孔文那老家伙今日可是一個勁地找老夫抱怨啊……可不是老夫說啊,孔文那老匹夫可是對你喜愛地緊呢!」
此時謝安正轉身接過伊伊奉上的茶水,聞言一愣,繼而半開玩笑般道,「以孔老爺子那一手臭棋,也就是欺負欺負小子罷了,小子這一升官,那老爺子沒了對手,其余人他又下不過,自然是對小子歡喜地緊!——老太爺今日踫到孔老爺子了?」
「可不是麼,」梁丘公聞言大笑不止,想來他也清楚大獄寺卿孔文在棋藝上的水平,撫模著胡須笑道,「承蒙你的好意,那老匹夫如今可是悠哉地很,不過你這一走啊,他還真是渾身不自在,這不,今日老夫到宣文府上找他喝酒,孔文那老家伙就來串門了……」
「原來如此!」謝安聞言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他自然清楚梁丘公口中的宣文,指的便是他謝安另外一位老太爺,長孫湘雨的祖父,前丞相胤公。
「爺爺今日又找胤公喝酒去了?」此時梁丘舞正在一旁與伊伊以及金鈴兒一道收拾桌子,聞言皺皺眉,不悅說道,「孫兒不是說過麼,爺爺如今不必當年了,飲酒需節制……」
「呃,」听聞孫女的抱怨,梁丘公這位三十年前名聲響徹大江南北的,老臉上浮現出幾分尷尬,撫模著胡須干干說道,「小舞啊,如今爺爺已卸下了官職,每日閑著無事,能做的,也就是找與老夫同輩的那幾個老不死的一道吃吃酒,聊一聊過往的事……」
「吃酒吃酒……聊聊過去的事就不能以茶代酒麼?」
「你看你說的,」梁丘公咂了咂嘴,沒好氣說道,「以茶代酒,老夫曾經穿的可是將軍鎧甲,又不是婦道人家的綾羅綢緞……像話麼?以茶代酒,以酒代茶還差不多!——淡而無味的茶水,那有烈酒過腸爽口?」
「……」梁丘舞聞言面上更是不高興,忽然,她好似想到了什麼,說道,「爺爺,不如你也搬過去吧?」說這話時,她那雙美眸卻是望著謝安。
謝安可是個聰明人,哪會不知自家媳婦的心思,連連點頭,畢竟這可是向媳婦表忠心的大好時機。
當然了,看方才梁丘公的態度,謝安可不覺得這位老爺子會答應。
說實話,謝安真有些懷疑,究竟梁丘家是怎麼才教育出梁丘舞這麼一位正直、刻板的孫女,好嘛,凡事都參照框框教條辦事,有些時候就連謝安也有些吃不消。
這不,在謝安暗自關注下,梁丘公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著急,擺擺手連聲說道,「不了不了,老夫就不去給你夫婦二人添麻煩了……」
「這如何是麻煩呢?」梁丘舞皺眉說道。
梁丘公有些沒轍了,他從叫將孫女梁丘舞撫養長大,孫女的脾氣,他還會不知?有時候,這位老人真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教育孫女太過于嚴格,這下倒好,年老了打算輕松一下吧,反過來被孫女管著。
這要是搬到孫婿府上,每日被孫女盯著,恐怕每日能有半壺酒都得謝天謝地了……
想到這里,梁丘公咳嗽一聲,暗自向謝安打著眼色。
見此,謝安暗自苦笑,說實話,他真不想插手這檔子事,不過老太爺都發來求助眼神了,作為孫婿的他,也不好視若無睹,想了想,他轉頭對梁丘舞說道,「舞兒,老爺子戎馬一生,替我大周效力了一輩子,操心操神,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卸下職位,該是享受一番的時候了……俗話說的好,寡酒難飲,似老爺子這輩分的老人,眼下最是熱衷的,恐怕也只有與過去的老友敘敘舊、吃吃酒了……再說了,老爺子吃過的鹽不得還不比你吃過的飯多?飲酒傷身這種事,老爺子也是知道了,你就莫要擔憂了……金姐姐精于醫術,時不時替老爺子號號脈,監督一下就可以了……」
听聞謝安這番話,梁丘公那叫一個眉開眼笑,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位孫婿確實是口才頗佳,瞧他說出的話多好听。
「這……」梁丘舞猶豫了一下,繼而無奈說道,「既然如此,爺爺可要注意身體,終歸孫女日後恐怕很難時常在旁服侍……」
「唔唔!——老夫知曉,知曉!」梁丘公點點點頭,謝安清楚地瞧見,這位老爺子頗有種如釋重負的意思。
「對了,小安,趁這幾個丫頭還未忙完,不如我爺孫二人書房對弈幾番?——說起來,老夫還不曾與小安下過棋吧?」說這話時,梁丘公眼中隱約帶著什麼深意。
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梁丘公,謝安展顏笑道,「既然如此,老太爺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呵呵呵!」梁丘公撫須輕笑幾聲,繼而對梁丘舞說道,「小舞啊,老夫與小安先到書房去,待你等這邊忙完了,便到書房那去……」
話音剛落,那邊長孫湘雨站了起來,說道,「等等,奴家也去!」
「你去做什麼?」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倒不是不願長孫湘雨跟著,問題在于,他已經看出梁丘公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他私下講,因此,帶著長孫湘雨,並不是很合適。
「奴家去替夫君支招呀!」長孫湘雨眨了眨眼,笑嘻嘻說道,「倘若夫君在棋盤上被梁丘公殺地丟盔棄甲,豈不是很沒面子?」說到這里,她嘴角隱約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隱隱有種她仿佛已看穿了一切的意思。
「呵,真是自信啊,長孫家的小丫頭……無妨,跟著吧!」說著,梁丘公站了起來,領著謝安與長孫湘雨前方書房,而至于梁丘舞、伊伊、金鈴兒三女,則留在廳內收拾桌子,將剩下的菜肴端回廚房。
且不說梁丘舞三女在廚房忙碌,且說梁丘公領著謝安與長孫湘雨來到書房,繼而,爺孫二人對坐弈棋,而長孫湘雨,則坐在謝安一側,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一臉恬靜地觀望棋盤,不時替謝安出謀劃策,弄得謝安很是無奈。
「究竟是我下還是你下?——觀棋不語真君子,知道不?」
長孫湘雨聞言絲毫不以為杵,眨眨眼笑嘻嘻說道,「小女子又並非君子……」
「你……」面對著這個古靈精怪的女人,謝安真有些沒轍,不顧長孫湘雨的支招,按自己的意思下著棋,口中輕聲說道,「老爺子,這會兒四下無人,可以說了吧?」
從旁,長孫湘雨見夫婿謝安不听自己的指示下棋,面上有些悶悶不樂。
「瞧出來了?」淡淡回了一句,梁丘公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了起來,微嘆說道,「小安吶,前幾日那一夜啊,你太不小心了……」
謝安聞言愣了愣,試探著問道,「是沒有抓到那個叫伍衡的太平軍細作麼?還是……」
似乎是猜到了謝安的心思,梁丘公微微一笑,說道,「呵,伍衡……听小四所言,據說是太平軍初代副帥伍衛的兒子,是麼?」
小四?
不會說的是皇四子李茂吧?
謝安暗自驚愕地望了一眼梁丘公,不過轉念一想,倒也釋然了,畢竟眼前這位老爺子,那可是子小教授李茂武藝的師傅,想來如今大周,也只有這位老爺子才有這個資格如此稱呼行事霸道的燕王李茂。
「老爺子真是消息靈通,什麼事都瞞不過您……」想了想,謝安用折中的含糊語氣說道。
也不知是否是看出了謝安的心思,梁丘公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小四為人不錯,錯就錯在,老夫不該在他心智尚未成熟的日後教他武藝,以至于助長了他爭強好勝的性格……據老夫了解,再加上前日與老夫吃酒時的經過,那孩子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莫要小看他,那孩子雄才大略不在先帝之下,只是心性未經挫折磨練,假以時日,恐怕會成為你與賢殿下的勁敵……」
「老爺子的意思是,李茂會反?」
「……」梁丘公聞言張了張嘴,沉默不語。
見此,謝安這才意識到自己問得太過于直白,叫眼前這位老爺子有些為難,咳嗽一聲,轉變口風,岔開話題說道,「老爺子所指的,並非這件事吧?——還是伍衡,對麼?」
「呵呵,」見謝安主動替自己解了圍,梁丘公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太平軍初代副帥伍衛,老夫听說過這個名字……哼,一個被老夫的小兒子攆地狼狽逃竄的鼠輩,他的兒子,能翻起什麼風浪來?——似這等家伙,老夫一生不知斬殺過多少,不足為懼!——更何況小舞如今的實力,已超過老夫全盛時期,這天底下,要說還有誰是連她都難以應付的,恐怕也就只有那個孩子了……」
「大舅哥陳驀……哦不,梁丘皓!」謝安低聲說出了梁丘公未曾說完的話。
「……」見謝安提起這個名字,梁丘公下意識瞥了一眼長孫湘雨,見她興致缺缺地望著棋盤,臉色無絲毫改變,顯然是早已知情,因此,梁丘公倒也不再過多遮掩,點頭說道,「不錯!——小舞與小皓,這兩個天資卓越,遠超我梁丘家任何一位先祖,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奇才,老夫自認也算是天資聰穎,在習武之事上可謂是觸類旁通,可與這兩個小輩一比,呵呵呵……真是大受打擊啊,幸虧這兩個孩子晚生三十年,否則,老夫的處境可就尷尬了……」說到這里,他苦中作樂般笑出聲來。
「老爺子說得哪里話,老爺子可是被譽為大周第一猛將呢!」
「是三十年前的大周第一猛將吧?」梁丘公自嘲一笑,繼而緩緩收起笑容,正色說道,「話說這份上,小安你也應該知曉老夫究竟想說什麼了吧?」
「是舞兒?」
「唔,」梁丘公點了點頭,說道,「此事嚴開那幾個小家伙已跟老夫提及過,前日,小四亦對老夫提起過一回,本來老夫前日就打算找你過來,只不過……」說到這里,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謝安。
謝安干干一笑,畢竟連他也知道,那個借口實在有些蹩腳。
望著謝安那尷尬的模樣,梁丘公微微一笑,倒也沒點破,正色說道,「雖說稍微有點遲了,不過,老夫覺得有些事還是要叫你知曉……」
「是事關舞兒的事?」
梁丘公聞言沉吟一番,語氣沉重地說道,「應該說是我梁丘家的事吧……」說到這里,他抬手舉起一子落于棋盤,微微嘆道,「老夫兩個兒子的事,小安你知曉多少?」
「是恭大伯與敬岳父麼?」謝安愣了愣,細想一下,按照自己所了解的,陳述道,「據說大伯是病故于先帝出兵征討北戎時期,而岳父大人,則是在江南追繳太平軍初代主帥薛仁時,被流矢所傷,不治身亡……」說到這里,他抬頭望向梁丘公。
仿佛是看出了謝安的心思,梁丘公點了點頭,說道「唔,大致是這樣……不過,這也只是當初老夫叫人放出的消息罷了!」
「咦?」謝安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詫異問道,「難不成實情並非這樣?」
听聞此言,梁丘公眼中浮現出濃濃哀傷之色,喃喃說道,「老夫的兩個兒子,並非是死在別人手中,而是死在自己手里,死在我梁丘家世代所傳的一門名叫的絕技手里……」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語氣更是變得沉痛,搖頭嘆息道,「還有老夫的三個兄弟,老夫的叔伯、叔公、伯公,皆是死在這門手里……」
「這……」
「自大周建國起,我梁丘家傳承至今數百年,雖謠傳我梁丘家有無數家族子弟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可實際上呢?為國捐軀不假,但並非是死在別人手里,皆是被我梁丘家這門絕技害死!——因為施展了,而無故暴斃而死!」
「……」
不會吧?
梁丘家一族至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死在別人手里的,都是死在自己手里?
謝安張了張嘴,一臉震驚表情,其實早前他就感覺有點不對勁,畢竟據世間傳聞,梁丘家一門皆虎將,就拿梁丘公的兩個兒子來說,那是何等的勇武,可結果呢?一個無故病死,一個被流矢所亡,死得那叫一個莫名其妙。
而如今听梁丘公這一番話,謝安算是明白了,畢竟他早就覺得這門堪稱作弊的梁丘家家族絕學存在著諸多弊端,對人體的危害極大。
想想也是,借助怒氣刺激人體內細胞,加快新陳代謝,將原本一倍血液流動速度,提升為數倍,使得人的反應、力量提升好幾個檔次,這對心髒究竟會造成何等的巨大負擔?一個不好那就是猝死,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舞兒……」謝安有些著急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臉上的著急之色,梁丘公擺了擺手,微笑說道,「听老夫說完……小安你以為老夫為何會稱小舞與小皓乃我梁丘家前所未有的奇才?」
「咦?莫非……」
「不錯,」梁丘公微微一笑,沉聲說道,「原因就在于,那兩個孩子天資卓越,能夠承受住施展所帶來的負擔,不過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那就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憤怒!」雙目注視著謝安,梁丘公沉聲說道,「此事,小皓已經辦到了,但是小舞還不行,是故,老夫要你來幫她!」
「這怎麼幫?我又不懂武藝……」
微微一笑,梁丘公輕聲說道,「很簡單,多陪陪她!——唔,做一些你們二人感興趣的事什麼的……」
「感興趣的……事?」
思忖了半響,謝安臉上忽然浮現起一股異樣的笑容。
「那……那就沒辦法了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