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元年三月二十一日,皇宮丞相理事上書房——
「這幾道奏折明日需于早朝上提及,先送往御書房請陛下過目……」
「是,丞相大人!——揚州麗水縣縣令上表,言麗水縣與旁鄰數縣地段遭春汛襲害,大片良田被水淹沒,以至誤了春耕,懇求朝廷暫緩今年之稅……」
「唔,擬文書,免其數縣一年稅收,令當地縣令開倉放糧,援助受難百姓;叫戶部支銀兩百萬兩,下放揚州郡,叫郡守著緊征集民夫,整頓麗水縣一帶水堤……唔,臨摹一份奏表,上呈御書房!」
「是!」
辰時二刻前後,算算時辰,平時的謝安這會兒差不多正站在刑部府衙的尚書房窗戶旁,一面欣賞著窗外已逐漸抽出女敕芽的樹枝,一面喝完今日第一盞早茶,還未正式開始一日的工作,然而丞相李賢所在的上書房,早已緊鑼密鼓地開始作為大周最高行政機構的運作,翻閱那一道道奏章,並且發下命令,發往各地。
不得不說,李賢雖然專權了一些,但是在工作上極其認真負責,不愧是憂心國家社稷的皇族子弟。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名官員匆匆走了進來,拱手對李賢說道,「丞相大人,吏部尚書季竑季大人求見!」
「唔,叫他進來!」隨意地揮了揮手,李賢甚至沒有抬頭,繼續與身旁幾位佐官忙碌著。
不多時,身穿正一品補服的吏部尚書季竑邁過門檻走入了屋子,見其主公李賢正得不可開交,倒也未曾打攪。
而李賢似乎也注意到了季竑的來到,抬頭瞥了一眼,見他臉上並無著急之色,隨手一指堂下一把椅子,說道,「季竑,你先坐會,待本王處理罷這些事物!」
「是!」季竑拱了拱手,在堂下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屋內官員瞧見,連忙倒了一杯茶,遞予季竑。
如此忙碌了整整小半個時辰,李賢這才將當日的緊要之事處理完畢,比如說像發放救濟錢糧,這種事可一刻也耽誤不得,或許正有無數百姓飽受災害之苦,指望著朝廷發放援助。
而剩下的,那就是一些需要從長計議的事,比如說開挖運河、開采礦石、或者派遣軍隊剿賊什麼的,這類事,才需要在早朝上提及,與天子李壽以及眾百官商議,李賢可不想被世人認為把持朝政,盡管他確實相當的專權。
忙中抽閑叫人奉上一杯新茶,李賢端著茶盞飲了一口,對早已等候多時的季竑笑著說道,「季竑,今**來,莫非前幾日本相交代你的事已有了頭緒?」
期間,屋內輔佐李賢的官員早已識趣地逐一退下,想想也知道,吏部尚書季竑親自來到,想必是要事要與他們的丞相大人商議。
「是,殿下,」放下茶盞,季竑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繼而走到李賢身旁,從袖口模出一份羅列的名單遞給李賢,低聲說道,「襄陽、江陵等數城,自七品到三品官員,在下已羅列成名單……」
李賢抬手接過名單瞥了幾眼,皺眉說道,「這麼多?」
「是,因為殿下此前說過,寧可估錯,不可放過!」
「唔……」李賢聞言點了點頭,翻閱著手中的名單,沉聲說道,「叫關仲派衛地荊俠行館的弟兄去查證……對,通知御史台的孟讓大夫,讓他準備一些腰牌,就叫關仲那些弟兄帶著,從即日起,他們便是御史台的密探,不過盡量莫要暴露身份,免得打草驚蛇,叫太平軍得知!」由于此刻屋內僅他與季竑二人,李賢說話也不再藏著掖著。
「殿下明鑒!——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舌忝了舌忝嘴唇,季竑有些為難地說道,「此名單上所羅列官員甚多,單單關仲的衛地荊俠行館,恐怕很難同時查清這麼多官員的來歷底細,在下還是覺得,需要向那兩個衙門借一借人手……」
「那兩個衙門?」李賢抬頭詫異說道,不過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顯然已猜到了幾分。
「正是!」季竑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道,「南鎮撫司六扇門、北鎮撫司錦衣衛,其前身、皆是不遜色衛地荊俠行館的刺客行館,擅長藏匿追蹤,個中好手比比皆是,倘若能得到這兩支的幫助,想必在查證荊、揚一帶官員底細是否青白一事上,能夠縮短不少日期……殿下以下如何?」
「唔……」李賢聞言深思了片刻,繼而苦笑說道,「不過這兩日,那位謝大人好似對本相頗有意見啊,連續好幾日在朝會上對本相不理不睬……若無法得其首肯,我等可指揮不動東嶺眾與金陵眾啊!」
听聞此言,季竑愣了愣,詫異說道,「那謝安的脾氣,在下如今多少也了解一些,按理來說,此人斷然不至于無故與殿下為難……」說到這里,他好似想到了,古怪說道,「不會是殿下去招惹他的吧?」
「這個……」李賢尷尬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屋外匆匆走入一位文官,拱手向李賢說道,「啟稟丞相大人,刑部本署傳來消息,那幾道通緝名單,被刑部尚書謝安謝大人壓下了,還說……」
「還說什麼?」李賢雙眉微微一抖,輕笑問道。
只見那文官猶豫地望了眼李賢,低著頭艱難說道,「謝尚書叫人傳話,說是叫丞相大人少……少在背後搞那些小伎倆,有事親自跟他去講……」
李賢聞言一愣,繼而略有些尷尬地模了模鼻子,苦笑說道,「哎呀,被看穿了呢……」說著,他揮了揮手,輕笑說道,「好,本相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那文官拱了拱手,躬身告退。
瞥見望著那名文官走遠,季竑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說道,「我就知道!——在下真有些懷疑,殿下當真是放下那樁事了麼?那女子已是人謝家的媳婦……」
以李賢的才智,如何會听不出季竑話中深意,聞言面色微微一紅,輕聲斥道,「胡說八道!——小王是就事論事!」
「當真?」季竑懷疑地望著自家主公。
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季竑,李賢微微吐了口氣,正色說道,「眼下我大周,無論是誰暗中支持太平軍,本相都不在意,唯獨這謝安……倘若他心中有意相助太平軍,那才叫滔天大禍!——你也知曉,此人如今羽翼漸豐,朝廷六部之兵、刑、禮三部,皆是他一方的人,在軍方,又有梁丘家的東軍、呂家的南軍支持,前些日子又在李壽的暗中支持下接管了冀州軍,如今可謂是跺一跺腳、朝野震動啊!」
「殿下還在懷疑那謝安?」季竑疑惑問道。
「懷疑倒不至于,」李賢搖了搖頭,誠懇說道,「那一夜,連本相與湘雨……咳,與謝長孫氏都疏忽了,若非他謝安瞧出破綻,指認那伍衡,我們恐怕至今都不知,混跡在北疆的那個太平軍六神將,竟然是那麼一個太平軍內部的大人物……倘若那謝安是太平軍的人,又如何會拆穿自己人呢?——就算是苦肉計,這代價也太大了!」
季竑愈听愈糊涂,不解問道,「既然如此,何以殿下還要懷疑他?——單憑此事還不足以洗清他的嫌疑麼?」
「並非懷疑,只是……」李賢聞言皺了皺眉,正色說道,「憑著那夜之事,本想可以斷定他並非太平軍的人,可他與太平軍第三代主帥陳驀有著不淺的交情,這亦是不爭事實……倘若他還只是一個大獄寺少卿,本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是了,可他如今是刑部尚書,背後勢力滔天,一言一行足以改變許多事……是故,本相故意以刑部本署的名義向天下發布通緝陳驀與伍衡等人的巨額懸賞,目的就是要叫他與那陳驀徹底劃清界限!」
听聞此言,季竑微微皺了皺眉,為難說道,「殿下此舉,著實有些不道義……」
李賢聞言苦笑一聲,點點頭,又搖搖頭,輕嘆說道,「此事本相亦知理虧,在深思之後,本相以為還是要這麼做,他如今是朝中一品刑部尚書,如何能與叛軍首領為伍?哪怕是私交也不可以!——終有一日,我大周勢必要與太平軍惡斗一番,與其到那時左右為難,還不如眼下就斷絕關系!——本相是為他好!」
季竑聞言默然不語,畢竟李賢說的很有道理,當然了,他可不覺得李賢這麼做就沒有一丁點的私心……
總歸還是因為長孫湘雨那個女人吧,倘若日後那謝安因為與太平軍交往過密而獲罪,作為謝安的妻子,那個女人的處境亦是糟糕……
恐怕自家殿下就是不想見到此事,這才格外關注那謝安與太平軍的關系吧,免得他誤入歧途,非但誤了自己,也誤了那個才智必天、叫自家殿下至今念念不忘的奇女子……
想到這里,季竑倒也釋然了,臉上堆起幾分揶揄笑容,笑著說道,「可眼下,殿下的盤算似乎已被那謝安看穿了呢?——嘖嘖,不妙哦!」
「呵呵呵,」李賢輕笑一聲,毫不在意地說道,「他能看出來,這不意外,因為他也是個聰明人,問題在于這個聰明人將如何處理與那陳驀的事,這才是本相所記掛的!——哪怕是被他嫉恨,本相也要叫他與太平軍徹底劃清界限,一心一意為我大周社稷考慮!——罷了,就走一趟刑部本署吧,權當是散散心!」
季竑聞言哭笑不得,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既然如此,在下與殿下一同去吧!」
「怎麼?」李賢轉過頭來,玩笑說道,「你還怕他會對本相不利?」
「爭執到懊惱處,未見得不會!」季竑微微一笑,見李賢面露詫異之色,神秘說道,「前兩日在下與侍郎王旦王大人閑聊時得知,那謝安可憐當今陛下都打過,又何況是殿下!」
「李壽?有意思,」李賢愣住了,繼而臉上揚起幾分莫名笑意,說道,「走走走,路上與本相好好說說……」
「是!」
二人出了皇宮,乘坐馬車前往刑部本署,可到了刑部本署這才發現,明明是當職期間,可身為刑部尚書的謝安竟然不在府上,以至于叫李賢他二人白跑一趟。
「你家尚書大人呢?」李賢隨便喚來一位官員,詫異問道。
見丞相李賢問話,那名官員哪敢有絲毫隱瞞,聞言恭敬說道,「啟稟大人,我家尚書大人到東軍視察去了!」
李賢與季竑聞言面面相覷,一臉的莫名其妙,心說你謝安是刑部尚書,又非是兵部尚書,去東軍視察個什麼勁?
別是借口偷懶吧?
李賢的表情有些難看,直到他听說謝安今日一反常態,早早就解決了當日的公務,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一些。
「什麼時候去的?何時回來?」
那名文官聞言說道,「當真不巧,丞相大人來自前一刻,尚書大人這才走,至于何時回來……這個尚書大人沒有說。」
「哦,這樣……」李賢點了點頭,與季竑離開了刑部本署,站在府門外一臉詫異之色。
或許是與自家殿下想到了一處,季竑回望了一眼刑部府門,壓低聲音說道,「若是偷懶,那謝安可不會往東軍那自家長婦的地盤跑……」
「唔!」李賢微微點了點頭,畢竟他可了解東軍上將梁丘舞的性格,知道此女最是恪守規矩,倘若其夫婿謝安在當職期間往她軍營跑,不出意外便是一番規勸,甚至于,或許會叫東軍將士將其夫君遣送回刑部本署。
既然如此,那謝安何以還要去撞釘子?
看來這其中必有些內情了……
想到這里,李賢也不打算去追究謝安的瀆職,畢竟在他看來,只要謝安與太平軍劃清界限,其他一些不大緊要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是了,更何況今日謝安一反常態地已經處理完了當日的公務,這其中,必定有一些他所不了解的要事。
「早知就叫人先探探……回去吧!」微微嘆了口氣,李賢招呼季竑上馬車,畢竟是白跑一趟,他心中多少也有些郁悶。
「唔……」季竑苦笑著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正如那名刑部官員所說的,謝安已騎著馬來到了城內西北角的東軍營地。
守在營地門口的東軍將士自然認得謝安這位他們東軍的姑爺,連忙跑過來替謝安牽馬,恭敬說道,「姑爺今日如何有空到我東軍營地來?」
「呵呵呵,」謝安微微一笑,信口開河說道,「是這樣的,本府今日代行兵部職權,來東軍營地視察,看看你等是否有偷懶,另外,就是想看看她……就這麼上報你家將軍,知道麼?要不然她可不會讓本府入內!」
那名士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在謝安的催促下,連奔帶跑往營內帥帳通報去了,畢竟此乃東軍營地,若沒有上將軍梁丘舞的首肯,哪怕是其夫謝安,哪怕是當今天子李壽,也難以踏足營地一步。
而與此同時,梁丘舞正在帥帳內與東軍四將商議日後一個季度的訓練綱要。
與以往不同,今日帳內的氣氛顯得十分的凝重,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梁丘舞那沉著的面色。
「訓練日程,這些日子就應該擬好不是麼?何以會耽擱到今日?」
面對著梁丘舞的質問,東軍四將默然不語,畢竟他們都是知曉內情的,知曉自那一日自家小姐……不,自家將軍由于夫君謝安受上而失控過後,心情波動非常劇烈,哪里敢多說話?
項青暗自向對面的嚴開與陳綱使著眼色。
陳綱朝著項青擠眉弄眼。
項青用寄以希望的目光望向嚴開。
嚴開很是堅定地搖著頭。
偷偷望了一眼怒氣沖沖的梁丘舞,項青暗自打了一個寒顫。
而就在這時,帳幕一撩,走入一名士卒,抱拳叩地說道,「將軍,刑部尚書謝安謝大人在軍營外求見!」
東軍四將聞言精神一振,心中暗呼救星到了!
「安?」正如東軍四將所猜測的,梁丘舞聞言一愣,臉上怒氣退地干干淨淨,錯愕問道,「他此刻來我軍營做什麼?別是又偷懶吧?你回去告訴他,叫他好生當值!」
盡管話音亦是那般不客氣,可東軍四將卻听得出,此刻的梁丘舞,話中僅僅只有幾絲埋怨,卻無絲毫惱怒的意思。
「這個……姑爺說,啊不,謝大人說,他此番是代兵部過來視察我東軍操練情況,另外……就是想念將軍……」
「……」梁丘舞聞言俏臉微紅,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他真這麼說?——不不,唔,他可有兵部的批文?還是信口胡說?」
「是!——謝大人手中有兵部批文!」
「那……那就沒辦法了,請他過來吧……」說著,梁丘舞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身上甲冑,一副緊張神色。
真是不公平……
項青暗自嘀咕一句。
不多時,謝安便在那名軍士的指引下來到了帥帳,撩起帳幕走了進來,拱了拱手,笑嘻嘻說道,「梁丘將軍,本府今日冒昧前來,將軍不會不歡迎吧?」
「不好好呆在刑部,跑到我軍營做什麼來了?」梁丘舞帶著幾分埋怨說道,活月兌月兌是一位規勸夫君的賢惠妻子,哪里還有方才半點嚴厲,令東軍四將心下暗自嘀咕老天不公。
「是這樣的,為夫……啊不,本府特地跑了一趟兵部,為東軍謀求了一件頗有意思的事……」
「何事?」梁丘舞疑惑問道。
望著梁丘舞詫異的表情,謝安嘿嘿一笑。
「下章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