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元年四月九日,謝府偏廳——
正值辰時時分,若是在往常,謝安這個點應該在刑部府衙當職,處理一些下屬刑部上呈的案卷刑事,不過今日較為特殊,因為府上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太平軍二代六神將之一,枯羊。
說實話,鑒于兩日前著小子曾偷偷模模窺探過自己府上的動靜,謝安原本以為這小子會偷偷潛伏自己府上,將他因為做錯事而禁足在謝府內的親姐伊伊救走,但是謝安萬萬沒有想到,這小子竟然有膽量光明正大地來拜訪他。
「我便是你等要尋的六神將,耿南便是死于我手,要殺要剮悉听尊便……放了我姐!」枯羊在見到謝安的第一時刻便道出了他此行前來的目的。
對于這位年輕氣盛的小舅子,謝安亦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他將枯羊帶到了前院一間偏廳,吩咐府上廚房的下人燒了幾個菜,一來是枯羊來得早,謝安還未用飯,二來嘛,來者是客,以謝安如今的身份,斷然不至于不做款待。
「枯羊……對吧?」望了一眼對坐的枯羊,謝安微笑說道,「前兩日見你時時窺探我府上動靜,還以為你要做什麼……呵呵呵,實在是出乎意料啊……」
在謝安說話的時候,他身旁的金鈴兒側身替夫君倒滿了酒,繼而飽含深意地瞥了一眼枯羊,要知道,這幾日她可是專門防著枯羊偷偷潛入她謝府呢,誰曾想,人家竟然堂而皇之地前來拜訪,這著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金鈴兒暗自枯羊的同時。枯羊亦在暗自打量著這位看似貴夫人打扮的女子,听到謝安的話,用帶著幾分苦澀的口吻自嘲說道,「、,妄想在這兩位手中要搶出家姐,枯羊還不曾自大到這等地步……」
「咦?」金鈴兒聞言愣了愣。有些納悶地問道,「你從何處听說余?」
不怪她如此納悶,畢竟自嫁給謝安後,金鈴兒一直以來都很低調,不可否認,她此前曾在冀京造下諸多殺孽,但是那些殺孽,被因為兄長的死而深深自責的皇五子李承一力承擔,因此。盡管金鈴兒曾受迫于李承暗殺了上百名朝廷官員,但是她在冀京卻並沒有什麼威名,因為旁人只知道是當時李承手底下一名刺客所為,卻不知那刺客究竟是誰,只有像李壽、李賢、謝安、梁丘公、胤公等少數一部分人,才知曉其中內情。
甚至于,直到今時今日,冀京城內有些好事之徒依然還在猜測。猜測堂堂刑部尚書謝安,為何會娶一位毀了容貌的女子為其府上三夫人。
正因為如此。對于枯羊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金鈴兒實在有些好奇。
「是听你姐姐說的?」謝安微笑著問道,算是變相地掃除了金鈴兒心中的困惑。
枯羊聞言深深望了一眼謝安,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的舉動,叫金鈴兒頓時恍然大悟。
也是。若非如此,恐怕外人只知道謝安諸位夫人中,有一位武藝高超的梁丘舞,卻很難得悉,還有一位威脅程度絲毫不遜色的女人。
「話說回來。你此番前來,打算做什麼呢?」飲了半盞酒水,謝安望著枯羊慢條斯理地說道。
枯羊聞言抬起頭來,直視著謝安的雙目,正色說道,「此事我方才就說了……前些日子殺耿南的人,是我,闖入大獄寺重牢救走魏虎、衛縐的人,亦是我,與我姐無關……我乃二代天樞神將,抓到了我,足夠你向朝廷邀功了!」
「邀功?」謝安聞言一愣,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你笑什麼?」枯羊不悅說道。
「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無視枯羊隱約有些惱怒的表情,謝安淡淡說道,「如果我要抓你,前兩日你在我府邸外鬼鬼祟祟,我便可以叫鈴兒將你拿下,之所以任由你窺探我府上動靜,不過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什麼罷了……」他口中的鈴兒,指的便是金鈴兒,畢竟當著不熟悉的人,謝安自然不好用金姐姐來稱呼自己的妻子。
不過這一聲鈴兒,卻是叫金鈴兒心中一蕩,眼眸中不禁流露出幾分歡喜與甜蜜,可能是比起金姐姐,鈴兒這個稱呼更加親昵吧。
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金鈴兒,枯羊默默地舉杯飲了一口酒水,畢竟他亦是出身金陵,豈會不知金鈴兒這位十年前便名聲響徹金陵附近黑道上的大人物。
說句毫不夸張的話,若不是他們第三代主帥陳驀稍稍有些大男子主義,輕視女流之輩,恐怕他早些年就嘗試將金鈴兒拉入太平軍六神將的行列了,哪里還輪得到費國、耿南、季竑這些人。
見枯羊沉默不說話,使得二人間的氣氛顯得有些滯重,謝安有意岔開了話題,畢竟對方怎麼說也是他的小舅子,何必弄得雙方都不愉快,但是有些話,謝安卻不得不說。
「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麼?」
面對著謝安嚴肅的質問,枯羊遲疑了一下,說道,「殺了朝廷官員,又從大獄寺劫走了要犯……」
「我指的不是這個!」抬手打斷了枯羊的話,在他愕然的目光下,謝安皺眉說道,「你可知道,舞兒……也就是你口中的,她與你姐姐伊伊乃是十幾年的姐妹,雖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感情勝過親姐妹,但是如今呢?她二人每日說不到十句話,甚至沒辦法像往常那樣坐下來好好聊幾句……你覺得這是什麼原因?」
枯羊張了張嘴,默然不語。
「可能在你看來,你才是伊伊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因為你是她親弟弟,可是在我看來,舞兒與伊伊相處十余年,難道不算她的親人麼?——因為你這個得知不到十幾日的弟弟的出現。卻叫她失去了一位相處十余年的姐妹……你到冀京來做什麼?!」最後一句話,謝安顯然是動了幾分怒意,畢竟枯羊的出現,幾乎將梁丘舞與伊伊多年來的感情破壞殆盡。
倘若是前兩日,或許枯羊還能說什麼這種話,然而他親身經歷他的親姐姐不惜冒著被她夫君重責、被朝廷重責的危險幫他從大獄寺重牢內救出他的同伴後。他顯然已說不出任何抱怨的話來。
畢竟雖說是親姐弟,但他二人從未見過面,然而伊伊卻能為他做到這份上,這已是實屬難得。
「夫君……」金鈴兒輕輕扯了扯謝安的衣袖,提醒謝安平息心中憤怒,因為她知道,她的夫君之所以會接見枯羊,並非是為了指責他或者將其抓起來。
經金鈴兒提醒,謝安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平復心神,繼而望著枯羊正色說道,「罷了,事已至此,我再怎麼說你也沒用,鈴兒……」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金鈴兒會意,從身後的一只木匣中取出一柄寶劍以及三塊玉牌,放在桌上。
枯羊愣了愣。因為他認出,那柄劍正是他此前所有。而至于那三塊玉牌,正是代表著、、三位太平軍六神將職位的玉牌。
「這是……」枯羊不解地望著謝安。
指了指桌上三塊玉牌,謝安淡淡說道,「你等此行來冀京,為了不就是這三塊玉牌麼?既然是你太平軍的東西,物歸原主不好麼?——牌子還給你們可以。不過人就別想了……」
說實話,對于那三塊玉牌的歸屬,謝安個人是不覺得這玩意有什麼作用。
就拿費國來說,他投靠大周朝廷的事顯然已被太平軍得知,換句話說。費國就算再拿著的玉牌,也無法再號令他原本手底下那一萬太平軍,相反地,留著這塊玉牌反而有性命危險,還不如趁此機會丟還給太平軍,也省得太平軍再派人來暗殺費國,要知道,費國可是謝安所器重的大將之才,他可不想這位大將因為一塊小小的玉牌而喪命。
同樣的話,謝安在事後曾找過李賢,也對他說了一遍,李賢總歸是著眼于大局的睿智人物,覺得眼下還不是與太平軍正式開戰的時候,于是便叫季竑交出了屬于他的那塊玉牌,畢竟李賢器重季竑,不亞于謝安器重費國。
而至于耿南,謝安與李賢很有默契地略過了,因為當謝安將長孫湘雨成功策反了衛縐的消息告訴了李賢之後,李賢很爽快地同意了放走魏虎、衛縐等人的事,畢竟比起一個已經死去的原六神將,衛縐的價值顯然更高,只要他能成功當上六神將,無疑是大周朝廷最佳的內應,朝廷可以通過他全盤掌握太平軍內部的所有計劃,從而一舉將其擊潰。
甚至于,李賢還對謝安下達了一個任務,那就是借著枯羊與伊伊的親弟關系,叫謝安策反枯羊這另外一位太平軍二代神將,這樣一來,大周朝廷就更有把握對付太平軍,不過就謝安看來,要策反枯羊,這著實不易。
不可否認,枯羊有勇有謀,曾獨自一人就殺了武藝高他一籌的耿南,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若是他能歸順朝廷,就算不依靠其姐夫謝安的權勢,也能在朝廷大放異彩,但問題是,相比起伊伊,枯羊相當在意自己公羊一門被大周前代皇帝李暨所盡數殺死的家門慘事,甚至遷怒到了梁丘家身上,要撫平這段恩怨,那可不易,看看眼下梁丘舞與伊伊相處時不自然的現象就可以得知。
但不管怎樣,謝安還是打算嘗試一番,畢竟這是他答應李賢的,如果能說服枯羊,或者最低限度與枯羊保持一定的良好關系,以待日後將其策反,那麼,李賢那邊就不計較伊伊協助太平軍從大獄寺重牢劫走要犯的事,畢竟再這麼說,此番伊伊確實是觸犯了大周刑律,也得虧她夫君謝安本事,在冀京權勢滔天,要不然,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這三塊玉牌……當真歸還?」枯羊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謝安,畢竟他來時已做好了身陷牢籠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峰回路轉,謝安非但不抓他,甚至還將那三塊代表著太平軍六神將職位的玉牌歸還,這著實有些出乎枯羊的意料。
「不好麼?」輕笑一聲,謝安淡淡說道,「按理來說。我身為大周朝廷刑部尚書,理當將你等一干人盡數抓捕,不過看在伊伊的面上,就饒你一回……既然已是你囊中之物,那麼其余兩塊玉牌就分給你的同伴好了,拿著這東西,你等一干人給我離開冀京,他日若再來,就沒這麼客氣了!」
謝安在話中有意無意地點出了叫枯羊的事。為了就是叫衛縐能夠得到其中一塊,方便他日後暗中替大周朝廷效力,不過謝安卻不好直說,畢竟依眼下看來枯羊對太平軍忠心耿耿,要是透露出其同伴衛縐已成為大周朝廷安插在太平軍內部的眼線,恐怕長孫湘雨先前一番謀劃都會全盤泡湯,換而言之,此事最後究竟如何。就只能靠衛縐自己去爭取了,要不然。李賢倒還不至于如何,但是長孫湘雨那邊十有**就會放棄這顆在她看來沒用的棋子了。
在謝安的目光注視下,枯羊默默地拿過那三塊玉牌,在望著那柄劍深思了片刻後,抬頭望向謝安,用略帶懇求的口吻低聲說道。「十七年前,我公羊家一位忠義的家僕管叔帶著尚在襁褓中的我從金陵逃出來時,曾在書房內拿了我父一柄劍作為信物……」說著,他將那柄劍推到了謝安面前。
「是想叫我將此劍傳交伊伊,讓她做個念想麼?」
「是!——拜托了!」
望著枯羊誠懇的神色。謝安接過那柄劍,鏘地一聲抽出劍身,打量了幾眼,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把好劍!——沒想過親自交給伊伊麼?」
枯羊苦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言下之意,他無疑感覺愧對姐姐,無顏去見她。
深深望了一眼枯羊,謝安將手中的劍遞給金鈴兒,壓低聲音說道,「其實,伊伊很希望你能夠留在冀京的……」
「我絕不可能會投靠朝廷……」枯羊冷淡地望了一眼謝安。
嘁,這小子還真是個聰明人,直覺可真敏銳啊……
咂了咂嘴,謝安皺眉問道,「為何要執意投身太平軍行伍之內呢?難道就是為了向朝廷報復曾經公羊家的仇恨?還是說打算將梁丘家報復?——如果是後者的話,不是我說,你這輩子實在沒什麼希望……」
倒不是說謝安看不起枯羊,問題在于梁丘家僅存的第十二代子嗣,陳驀、梁丘舞這對堂兄妹實在太過于厲害,武力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凌駕于世人之上,根本不是枯羊能夠對付的,畢竟這小子連費國都打不過,而費國在陳驀、梁丘舞面前,那可是毫無招架之力的,啊,檔次差地太遠了。
盡管謝安話中並非嘲諷的意思,可枯羊依然感覺有些惱怒,不過他也清楚,謝安所說的是實情。
想了想,枯羊正色說道,「看在梁丘家多年照顧家姐、視為親女的份上,以往梁丘家與公羊家恩怨,一筆勾銷!」
「咦?」謝安吃驚地望著枯羊,他沒想到枯羊竟然這麼大度,不過轉念一想,他當即就明白了,並非是枯羊大度,打算忘卻兩家的恩怨,只是他覺得虧欠親姐伊伊,不想叫伊伊再掙扎在兩家的恩怨中罷了。
歸根到底,他枯羊雖然可以離開,但是伊伊走不了,她已嫁給了謝安,換而言之,她日後免不了要與梁丘舞相處,正因為清楚此事,枯羊違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想到這里,謝安對枯羊好感頓生,再次招攬道,「既然如此,何不……」
仿佛是猜到了謝安的心思,枯羊抬手打斷了謝安的話,正色說道,「縱然梁丘家與公羊家恩怨消解,我亦不會投靠朝廷,正如家姐的歸宿在冀京謝府,我的歸宿,在太平軍……朝廷暴戾,屢次將我江南百姓置之水火,金陵一屠,十室九空,冀京官宦人家醉紙醉金迷之時,豈知江南尚有餓殍于路?」
金鈴兒聞言戚戚然,默然不語,畢竟她也是江南人,枯羊的話一語說中她的苦楚,作為受害人的她,直到今日對朝廷也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是對如今已比較熟悉的李壽、李賢等人,相比之下,反而是同為江南人的枯羊更為親近。
「朝廷暴戾麼?」謝安哂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對枯羊的話不置褒貶,畢竟他可是親眼見過,李壽、李賢為了處理國事而每每熬到深夜,鞠躬盡瘁、殫精竭慮,再好比禮部尚書阮少舟、兵部尚書長孫靖、吏部尚書季竑、吏部侍郎王旦、刑部侍郎荀正、御史大夫孟讓,等等等等,誰敢說這些位朝中鼎石不是日日忠于國事?
在謝安看來,江南人對大周最大的仇恨,在于他們對朝廷的偏見,不可否認前代皇帝李暨確實在江南造下諸多殺孽,但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在最近七八年里,朝廷何嘗沒有善待江南諸州諸郡?倘若硬要牽扯到江南還有多少多少人吃不飽,難道冀京就沒有麼?他刑部尚書謝安在兩年前就差點餓死在冀京城內。
「多走走也好……用自己的眼楮去看,莫要偏信旁人的話!——看看朝廷是否是如同傳聞的那樣不堪!」謝安用最為嚴肅的語氣對枯羊述說著,心中,他對于江南的隱患變得更加重視了。
因為李賢說的對,江南的隱患,已非是朝廷下撥多少撫恤、改善什麼政策就可以改變,江南人對大周的仇恨,已經滲入到了骨子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ps︰再過一兩章,就寫第五卷吧,時間到三年後,謝安暗訪江南,、、三王之亂,太平軍之亂。
廣陵刺客出場,除天上姬劉晴外,四姬最後一人出場,然後嘗試一下踩人的狗血劇情,唔,寫這個其實很不擅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