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2
月門外來人,羅刺寇並不知情。如今他內力雖已有恢復,終究比不得當時耳聰目明時候,那兩把長劍,泛出霍霍虛影,分明斬他在劍下的樣子,眼見到了耳邊,躲避怕是不及。
縱然躲避,這兩人功力,不是很好,收手不及,劉菁只怕要傷在其下。
當時木劍平平推出,一手將劉菁往花叢里一送,便在眼下,只听撲撲兩聲清響,他那木劍,竟將劍鋒貼住來人兩把劍鋒,縱然他是木劍,那兩個卻是鐵劍,這般相接,並不這段,微微內力送出,羅刺寇借了劍上猛勢,足尖點在地上,腰身發里,彈射而出的利箭,倏然往後倒躍,趁了那兩人長劍尚未掉轉,早將木劍掣了回身去。
這一樁突變,劉菁猝不及防,教羅刺寇一掌擊在肩頭,好歹也是有手段的,借勢化力,花叢中轉了一個圈,竟並非倒地。
至此,她方瞧見那來人兩個模樣,情急喝道︰「大師兄,二師哥,不可傷了羅少君,師伯父親面前,定饒不得你們。」
那來人,若非向大年米為義,卻是誰來?
原來這兩人自離了別院到了城里,整日都是習武練功,眼前沒了嬌俏的劉菁,哪里能靜下心來?眼見這日里莫大自山上歸來,自知三五日內考較是必然沒有的,索性攜了長劍,伙同彼此,要往山上瞧個端倪。
半路里,又撞見了魯連榮,那魯連榮自那日敗在羅刺寇長劍之下,倒不曾灰心喪氣,只覺那人劍法,分明出自衡山,于是旁敲側擊,在劉正風處得知略略些,當時心中有了計較,眼見向米二人情態,自然心有主見,一番撩撥,道是這羅刺寇一手劍法,本是衡山派的,不知究竟教他偷學了去,為縛他在衡山派里,只怕莫大劉正風有別樣心思,要將劉菁發落成端地的人。
這兩人,哪里忍得住一口惡氣?
倒提長劍,悄然蹇入精舍里來,正瞧見羅刺寇將木劍教授劉菁,神態無比親昵,當時也顧不得甚麼年紀,怒喝一聲,不約而同拔劍來並。
現如今,劉菁這番一句話出口,在他二人覺來,那便是小師妹竟為了個外人,眼見要舍棄這數年的師兄妹情義了,一時怒火攻心,縱然是向大年,也生出殺機來。
這人既是偷學了我派劍法的,那便與賊子無異,看他模樣,那是不肯與我派相容的,不若就此殺了,只消將他一劍刺死,大師伯師父面前,還能有甚麼過重的責罰不成?
他兩個哪里知曉,劉菁只怕撩撥起羅刺寇性子,好歹將這兩人殺在劍下。
莫看他一柄木劍,又沒多少內力,倘若果真要廝殺,劉菁心內是明了的,魯師叔也奈何不得,這向大年米為義又有甚麼能耐不成?
羅刺寇心中,卻待此並不有甚麼偏視,無非兩個少年郎,一個木訥沖動些,一個算計深沉些,倘若就此與他兩個為難,好不教自家也恥笑自家。
當時一劍過後,見那二人作勢又來撲,便在中庭里,立住方圓,更不必內力相襯,一手劍指遞出,木劍卻搶在前頭,好一似個清風明月里,劈面撞下一森青峰,這是衡山劍法里,起手劍法的一式,向米二人,均都熟悉。
便是劉菁,心中驚訝,以他劍法,怎使如此?只是心中究竟安穩了些,想道︰「看他這劍法,平平無奇,休說二位師兄,便是我不難躲開,想是他並不要為難他兩個罷。」
只她眼見著輕松,教這一劍,彷佛斷翅殘雁教山峰擋住了去路,而又萬千躲避不開的向米二人,自心里先發起生澀感觸來。他兩個,並不曾領悟衡山劍意,只看劍招來去便是,只是這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劍招熟手了,這劍意,心內也有些。
「這招古怪!」向大年叫一聲,又怪叫一聲,慌忙閃身往後退卻。
米為義一見向大年退了,油然生出懼意——倒怪不得他,本是挾怒而來,如今這一劍已教破了,登時想起前番比較,他這般寶貴弟子,哪里經歷過江湖風雨?只好劍到一半路上,駭然翻身,遠遠也避了開去。
向大年瞧著劉菁叫道︰「師妹,你沒事麼?」
劉菁道︰「我這里哪是有事的樣子?你們不在山下好生習武練功,往別院里來作甚麼?」
米為義嘿然冷笑,道︰「是極,是我們的不好,山里來攪擾了師妹的好事。只是,這賊子可惡,竟偷我衡山劍法,他不是衡山弟子,自然我們見了,不論好歹也要拔劍,縱然血濺三尺,那也要教……」
一言未畢,迎面銳風迫來,向大年叫道︰「你要作甚麼?」
那一劍,自是羅刺寇反身刺來,向大年此問,教他冷笑道︰「依你之見,我要作甚麼?這劍法,誠然是衡山派的不假,便須偷,方能學麼?這一招,你曾見過麼?可是衡山劍法麼?」他口中吐字,手中木劍愈來愈快,一團木影,將米為義籠罩了進去,話音落處,正一手「石廩書聲」,清淡寡歡,渾然便是個無欲無求的潑墨字帖,左銀鉤,右鐵劃,上頭刺出湛湛青天,下頭抹落半空白雲,休說是米為義,縱然一派宗師,見此也須避其鋒芒,只好蜷縮不止了。
這劍,卻不落在米為義身上,將他包裹了,手下又起,喝道︰「那是石廩書聲第六式,這是天柱雲氣,你看好了。」這手起時,悄然漫山都是雲霧,突兀之中跳出一峰,白茫茫,霧騰騰,卻那一峰並非殺招,又似殺招,凶險處,彷佛那漫山雲霧,也都是殺招,一處走,便是一處陷阱,端得瑰奇無定,不可捉模。
那米為義早不能提劍凝神,他心中些許些微的劍意,尚未起,便教這濃郁衡山劍法裹了,正是未臨敵,便已先膽怯了。這等心神,怎能應付?
那「石廩書聲」一招,早將他心膽攝取,如今這一招來,米為義不敢睜眼相對,閉目只等一死,心中全無念想,到處都是渾噩噩的情緒激蕩。
勁風停時,向大年方躍在師弟身邊,一面警惕,將長劍在身前比出個抵擋架勢,拽了米為義便往外走,口中叫道︰「你休要走遠,這劍法,只怕果然是自莫師伯處偷來,連我也不曾見過。」
羅刺寇收了木劍,淡淡應他︰「打了孩子娘出來,你只管去了便是,倘若不服,只管再來。劉姑娘性情高潔,聰明的很,非你這樣的愚鈍可笑之輩能知心思。若非看你心憂神切,方才那兩劍,也不必用,殺你似眨眼般容易。」而後放眼打量,道,「這衡山之上,情景是好了,難免少些樂趣。倘若你心中不服,又不敢仗劍來敵,將些暗作勾當來,正好替劉先生教導你這一伙不成器的。」
向大年又氣又恨,月兌口叫道︰「好賊子,我名門正派的弟子,哪里會使那陰毒下作的手段?!你不要走,有膽便留下,今日不能打敗你,今年不能打敗你,有的是時候。」
羅刺寇失笑道︰「倘若莫大先生,劉先生要此般留我,那倒推辭不得好意。你算甚麼人物,值得我逗留這里?」
這兩個失魂落魄去了,劉菁埋怨道︰「師兄不敵你手,那是本領不濟,何必這般折辱?倘若有人比你高明,也來這番折辱于你,身同感受一般,你又如何自處?」
羅刺寇挽起劍花︰「不能敵,那是我本領不濟,拼將一死,也要教他輕易不得。衡山弟子,盡教這美景腐蝕了劍者的心,倘若不加改教,早晚砧上魚肉。」又喝道,「這衡山雖美,不是家鄉,休要籍口偷懶,將方才所使那劍招,立刻使來。」
劉菁心知這人早已定了心思,只怕衡山果然留不得他幾日,連忙振作精神,憶及方才羅刺寇所使那兩招,畢竟心里有了瑣事,沒了那一段劍意。
羅刺寇止住了嘆道︰「劉姑娘,你這性子,並非天生,足出衡陽,心中所知,也不過你派里的晦明齷齪。只這些許的事情,便教你性子日益沉澱,終于如今瞧來,端莊秀雅,是個有主見的。只是這天下的事物,一日便有千百個變化,你能盡數放在心里麼?可見大小事物,也盡都在你心里積澱了,不是劍者之心,再高明的劍法,你也是學不來的。」
劉菁默然,半晌問他︰「倘若是你,似我如今,如何自處?」
羅刺寇想了想,緩步去了精舍里,語她道︰「我自是我,與你不同。你也是你,與眾人盡皆不同。罷了,今日且山下去一遭罷,再有三五日,自覺你心境平復了,再往別院里來,那也好。若不能專心,便不能靜心。」
也不管劉菁怎樣看待,自在窗欞下坐了,體察真氣,又取華山恆山二派心法斟酌,不覺之間,已是日暮時分了。
如此三五日,這夜里,雨落花殘,屋檐教那雨滴敲著,奇特的韻律般,教羅刺寇心也似劇烈要迸出胸腔來,急切想念,都是那大漠里的昏黃。
約莫山下燈火已都歇了時候,那雨聲也小了許多,揭開窗戶,撲面來的都是水汽,暮沉沉的,並無清新芬芳,宛如地里的花瓣,也早教這雨水侵吞了芳香。
心中無趣,便要和衣而臥,外頭卻有輕輕腳步聲自外而來。
不片刻,畢剝有人輕敲門扉,發聲低問︰「羅少君,你,你歇了麼?」
那是劉菁,語音顫抖,定不是清冷所致,竟為何事?
忙開了門扉,慘淡燈光下,劉菁發膚盡教暮春的雨浸濕透了,手中提著出鞘的長劍,失魂落魄,弱怯怯微微顫抖不止。
羅刺寇當時便知,恐怕果然不是冰冷,乃是恐懼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