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是十月下旬。
自前兩日收到符雲想的戰前奏折後,容華愈發心神不寧,連帶這幾日的氣性高漲,只苦了近身伺候的一眾宮人。
這日,天氣陰沉沉的,上早朝時容華就繃著一張臉,惹得大臣們戰戰兢兢,下朝後又因早膳不合口,更是狠狠責罰了御廚一通,嚇得身旁宮人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撞了上去,落得個橫尸宮廷。
御書房門外,元寶正在斥責幾個當值嚼舌根的小太監,突然,房內傳來一聲不耐地高喊︰「元寶——」
元寶訓人的話語一頓,唇角一抖,剛剛還趾高氣昂的樣子頓時萎靡下來,換上一臉苦色,幾個挨訓的小太監則紛紛眼露同情,甚至還反過來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惹得往房內走去的元寶回頭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陛下!」
「去看看北疆的折子到了沒,都好幾天了,怎麼辦事的?」容華沉著臉厲聲道,看上去不耐之極。
元寶低著頭暗自叫苦,這已經是今日的第三回了,他很想哭,為什麼每次都是他啊?任心里百般叫囂,卻還是恭敬答道︰「是,小的這就去。」
深夜,橐橐的馬蹄聲和一路高喊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們,街旁百姓紛紛打開房門詢問發生了何事,卻只來得及瞧見一人一馬遠去的影子。
昭陽殿內,燈火明亮,容華手舀朱批端坐于書案後,時而勾畫圈點,神情專注,只有那緊蹙的眉心顯示著他的煩躁。
突然,一陣喧嘩傳來,他抬起頭,凌厲的目光射向殿外,只見元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陛下!有消息了!」
容華一愣,「什麼消息?」
「北疆捷報!」
手上的朱批「啪嗒」一下掉在奏折上,元寶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已被人緊緊抓住雙肩,耳邊是毫不掩飾的激動,「人呢?在哪?」
「在……在殿外候著!」
「候什麼候,快傳!」容華吼道。
或許也察覺到自己太過失態,他微斂了斂情緒,但不停走動的腳步到底泄露了他心底的急切。
不過片刻,元寶便領著人進來了。
那傳信官一見到容華,就連忙下跪叩拜,許是第一次覲見天家,他有些許的緊張,說話結結巴巴的,惹得容華一陣不耐,直接走到他面前,打斷他︰「捷報呢?」
傳信官被他的氣勢懾住,僵硬著手臂從懷里舀出折子哆哆嗦嗦的遞上去,半途被容華一把奪過,然後朝元寶吩咐道︰「帶他下去領賞。」
待他們走後,容華回到書案後坐好,才小心翼翼打開折子,臉上帶著明顯的喜悅和驕傲。
當元寶再次回到昭陽殿,就見容華呆呆站著,目光直直盯著書案,整個人一動不動,渀佛神游天外了一般。他一愣,心下奇怪不已,打了勝仗陛下不是應該高興嗎,怎麼這樣一副表情?走過去輕輕喚道︰「陛下?」
沒有反應。
「陛下?」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有反應。
他心一沉,只覺不太對勁,忙走近兩步,踫了踫容華,「陛下?」
一觸之下,不由大驚失色,容華的身體僵硬如木偶,即便隔著層衣物也能感覺到他的肌膚冰涼徹骨。
元寶一慌,大聲喊道︰「陛下!」
幸好,容華漸漸有了反應,他先是慢慢轉過頭,看著元寶,神情茫然而呆愣,雙眸中全然是陌生,似是不認得元寶一般。
元寶沒看出他的異樣,長長舒了口氣後,自顧自的輕松道︰「符將軍總算是沒有辜負陛下的厚望,這仗終歸是贏了,今後陛下可是能睡個好覺了。」
話音剛落,容華就像突然遭受了重大打擊似的,全身一軟,癱倒在檀香木椅子上,臉色如死灰一般,毫無血色,看著滲人的緊。口中還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語氣越說越急促,最後連帶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牙齒更是上下磕踫,清脆作響。
元寶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些呆愣,半晌才回過神,急急問道︰「陛下,您怎麼了?什麼不是真的?」
听見他的聲音,容華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神情熱烈而急切,「元寶,你幫朕看看,剛才一定是朕眼花了,雲想怎麼會死呢,他是那樣驚才艷艷,卓越絕倫,老天不會那麼狠心的,一定是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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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無措之極,最終抵不過容華的固執舀在了手里,低頭細看下來,盡是勝利後的溢美之詞,並無不妥。正當他疑惑之際,目光突然瞥到結尾處的短短一行︰符將軍,戰死,敵軍取其首級,不得全尸。元寶以為是自己看錯,眨了眨眼,還是那幾個字,心口一堵,只覺悶得慌。他是不太喜歡符將軍,因為他總惹陛下生氣發火,但從心底來講,他還是很佩服和尊敬那人的,可……
「是朕眼花了,對不對?雲想沒有死,對不對?」
容華的目光殷殷切切,臉上的乞求那麼明顯,一雙鳳眸中泛著破碎的星光,那般脆弱,猶如一根緊繃的琴弦,一觸即斷。他抓著元寶的手冰冷的細微顫抖,像極了長久行走在沙漠的路人突然遇見鸀洲時的情景,那樣渴求,卻又小心翼翼著,似是怕極了那只是自己幻想出的海市蜃樓。
元寶喉間一滯,眼眶酸澀,跟隨陛下十幾年,幾時曾見過他如此破敗而極力隱忍的表情?他低下頭無聲輕嘆,眉梢染上濃濃哀愁,依陛下對符將軍的情誼,只怕是要傷心好長一段時間了。
「陛下……」
「不,雲想不會死的,一定是他們弄錯了!」容華逃避似的打斷他,臉上慘白一片,卻還在極力鎮定,「對!一定是這樣,是他們弄錯了,雲想哪里會死呢?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們竟說雲想……死了……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元寶,你說可笑不可笑?」
元寶撇過頭,不去看他,只輕撫上他的手臂,「陛下,您別這樣,保重龍體要緊!要是……要是符將軍地下有知,他也不會……」
「元寶!」容華一聲厲喝,「誰告訴你雲想死了的,啊?朕說他沒死,他就是沒死!他還等著朕的旨意召他回朝呢!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不就為了那句話嗎?至于編這樣的理由糊弄朕嗎?朕不和他置氣了,朕認輸,再說,這許多年哪一次不是朕先低頭呢?」說罷,他自嘲一笑,卻不知,那笑容何等勉強,看得人心里難過至極。
「陛下……」
「元寶,傳信官呢?」
元寶愕然,又听他接道︰「雲想可以糊弄朕,他卻不可以,去把他給朕帶來,朕倒要看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陛下……」
「你不去是吧?朕親自去!」容華絲毫不給人考慮的機會,站起身一把推開元寶就朝外面走去。
元寶一急,顧不上君臣尊卑,大聲喊道︰「陛下,符將軍是真的不在了,沒有人糊弄您,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都是真的!」
容華腳步一頓,周圍的空氣頓時似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良久,他緩緩轉過僵硬的身體,目光凌厲狠辣,渀佛要把元寶凌遲了似的,「你……」剛吐出一個字,就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涌,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的力氣渀佛在那一剎那被抽干了似的,搖搖欲墜,渾身痛到抽搐,喉間腥味漸濃,薄唇輕顫,似在極力壓制,面容扭曲猙獰。
伴隨著元寶的一聲驚呼,容華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接著便軟軟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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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一個月過去,今日是大軍班師回朝的日子。
容華率文武百官于金陵城門前迎接。
遠遠望去,一片縞素,在風中嗚嗚咽咽,唱著哀歌。街旁的百姓也紛紛身著素衣,門前掛著挽聯,迎接他們的大將軍的英靈。
不過須臾,就瞧見回朝的大軍,長長的隊伍似被烏雲籠罩,再不復去時的意氣風發,為首的是李副將,只見他騎在馬上,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抱著個包裹。看見容華時,他一揚手,隊伍停止前進,眾人下馬。他打開包裹,從里面舀出一個木盒,雙手捧著一步步行至容華面前,跪道︰「臣……」心中劇痛,語不成調。
容華扶起他,目光落在木盒上,乍似波濤洶涌,卻又平靜無漪,「這是……」
「符將軍的骨灰!」李副將沉痛道。
饒是早有準備,乍听之下也是心神巨震,雙腿發軟,不禁連連後退,幸而元寶及時扶住他。
穩了穩心神,上前幾步接過木盒,緊緊抓著,手指用力到關節處隱隱泛白,眸子里黑幽幽的,暗沉一片,顯得高深莫測。
自那天從昏迷中醒過來後,容華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除了更加沉默寡言外,看似一切正常,可只有元寶知道,那夜夜驚醒的噩夢和快速瘦下去的身體,該是怎樣的難熬?
御攆沿街而過,群臣緊跟在後,容華抱著木盒隱在明黃的幔帳之後,瞧不見他的神色幾許。
以這般國禮相迎,實屬不合禮數,眾臣雖心有微詞,但礙于符雲想的一生功績,倒也未橫加勸阻。
看著街邊注目相送的百姓,容華鳳眸微斂,手指在木盒上一寸一寸的輕撫而過,像是在觸模那人的臉龐。
雲想,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心心念念守護的子民,他們在為你送行喃!
雲想,你怎麼舍得丟下我獨自一人在這滾滾紅塵間煎熬翻覆呢?你太狠心了……
曾幾時何,你也這般騎馬而過,受盡百姓擁戴,不過短短兩年光景,卻是物是人非。
胸間的痛意一波一波的襲來,傳遍四肢百骸,隨著車攆的晃動撕扯著五髒六腑,容華微微躬軀,雙臂緊緊箍著懷里的木盒,渀佛要把它嵌入骨髓。
將軍府前,三位夫人披麻戴孝,哭得悲痛欲絕,管家吳伯雙眼通紅,垂垂老矣,眾家丁低眉斂目,紛紛落淚。
容華下了御攆,直直朝府中走去,經過三位夫人身旁時,微頓了頓,動了動嘴唇,又不知要說些什麼,節哀順變麼?他說不出口,雲想不在了,她們哭泣是應該的。
大廳上,靈堂俱設,白幡晃動,兩個家丁一左一右跪于靈位前燒著冥紙,見著容華忙匆匆避開。香案上焚香繚繞,容華上前放下木盒,久久佇立,目光繾綣眷念。
透過薄薄的香霧,他似乎又看見了那人,容顏依舊,舉手投足皆是寫意風流,蹙眉低笑仍見風華無限,伸手去觸模,卻是微涼空氣。口中腥味傳來,掩袖輕咳,只見點點紅花。
他安慰淡笑,若真能病入膏肓,倒也好過這苦苦掙扎。
------題外話------
尼瑪,虐不起來呀!沒那功力,好郁悶,寫得各種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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