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杜明嫣後,洛清荷也回過味來。
她從小博覽群書,文才不輸杜明嫣,自然也想明白了,剛才自己所借喻的「那位朋友」的謊言已然被杜明嫣勘破。杜明嫣接下來的話,恐怕都是說給她听的。而洛清荷一向也是溫潤平和的性子,將這些告誡都听進去了,對杜明嫣的感激也有七分的真心。
畢竟她許久不曾見過父親了,也許這件事情還可以挽救呢?
洛夫賢與御史台的矛盾還是在于納蘭拓被俘虜後,洛夫賢依舊不肯放納蘭桀出戰一事。如果她能夠說服洛夫賢,讓納蘭桀去邊疆幫助納蘭韞的話,也許事情也不至于這麼糟糕了吧?現在前線形勢到底也是極為危急的,洛清荷懷抱著好的想法,心中不由得回憶起自己幼時洛夫賢看她時依稀的笑意,便十分篤定地認為洛夫賢一定也不曾改變過。
或許真是那翟狄月欺上瞞下害了洛家呢?
洛清荷被瞞得很好,她還不清楚洛溫顯的事。
…
洛清荷是洛家唯一的女兒,回到自己的娘家,自然是不用像進納蘭家一樣,層層通報的。等她找到洛夫賢的時候,洛夫賢還在書房里面呆著呢。雖然對女兒挑的夫婿不滿意,不過洛夫賢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回來看爹爹麼?」
「嗯!」洛清荷環目四顧,不見洛溫顯,倒也沒多想。
她在洛夫賢對面坐了下來,心中想著該怎麼把何善的事情和洛夫賢說。
「有心事?」洛夫賢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洛清荷一直隱瞞著她的忐忑。
既然洛夫賢自己把事情揭開了,洛清荷便鼓足勇氣點點頭,開門見山地道︰「爹,我想請求您一件事。」
「說。」
「邊疆戰事緊急……可否,讓勇武侯出征?」
一時寂靜。
洛夫賢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這回坐在他面前的是他從小帶大的親生女兒,便沒有了什麼多余的顧忌。等他咀嚼清楚了洛清荷話語中的涵義,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的一雙巨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發出轟的巨響聲,但比起這個聲音,他的暴怒大喊更加厲然︰「是誰要你來跟我說這些話的!」
「沒有別人,這是女兒自己的想法。」也許是突然起來的恐懼令她失常,洛清荷感覺到自己的胸腔悶得不行,那都是因為她想說的話被堵在了喉嚨里,要是不一口氣吐出來她深怕自己會活活憋死,「爹,如今前線形勢危急,有了那翟狄月,朝廷里面的人就等于抓住了爹您的把柄,如果邊疆戰事再有拉鋸的話,您更是要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去!與其如此,為什麼不派出勇武侯呢?勇武侯領兵極有經驗,若是能派出去,這場戰事也許就結束了!當年勇武侯不是將齊軍打出了幾百里外嗎?」。
「你懂個!——懂,你懂什麼!」洛夫賢氣哼哼地想著,自己和洛溫顯總是寵著這個女兒,不讓她接觸朝廷里面的那些彎彎繞,現在看來倒像是害了她。要不然,這些但凡在權勢圈里滾過的人都不會說出這種幼稚的話!把兵權交給納蘭桀?納蘭桀要是轉頭回來殺他怎麼辦?當然,這些話從前沒說,現在說了也沒用。
洛夫賢冷冽地盯著洛清荷,用十分漠然的語氣道︰「如今齊國勢力弱小,邊疆會敗,只不過是因為納蘭拓他識人不清!翟狄月不過有五十個親兵罷了,怎麼就能把他這個主將綁了?是納蘭拓無能!當然,我也想不到翟狄月那麼狼子野心……不過,這些事情陛下都知道,他慧眼如炬,自然能夠明白你爹我是清白的!」
說完,洛夫賢自己也有些臉紅。項隹最近已經不常召見他入宮了,不過在外人眼中,他依舊風風光光無可取代。此一時彼一時啊……要不是鬧出洛溫顯的事情……嗨!都怪他,怎麼生出了洛溫玉那樣一個孽畜!
想起洛溫玉,洛夫賢更加煩躁,接下來的語氣又提高了一個音調,仿佛不能再和洛清荷待一塊兒似的大聲呵斥道︰「今天應該就是何善那小混蛋要你來找我的吧?回去以後,你去告訴他,給我安安分分的!我終究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沒有人能夠扳倒我!妄言靠潑污水來將我辱蔑?休想!」
洛清荷不說話了。
她本來就是溫柔平和的個性,既然洛夫賢已經將話說死,她再繼續死纏爛打也沒有用。她做不來那些耍賴的樣子,小時候也常常因為這種個性吃虧。還好有一個大哥保護她。想到洛溫顯,洛清荷原本平淡的眸子立刻閃過一陣動人的光輝,她問道︰「爹,大哥在哪兒?我想和他見一見。」
「我說過了,不用再說!」洛夫賢冷漠地拂袖。
洛清荷連忙道︰「我只是想和大哥見一面!我想他了。」
洛清荷可憐巴巴的語氣也令洛夫賢露出了溫柔的神情。
他嘆息一聲,道︰「你大哥如今自顧不暇,別管他了。」
洛清荷一愣︰「怎麼?」
「他……他在刑部。」說出這句話,洛夫賢自己也覺得老臉羞澀。想不到啊,臨了臨了,居然在自己的兒子和學生那里栽了一個大跟頭,真丟人!于是羞澀的洛夫賢更不好意思和自己女兒說話了,立刻把洛清荷從書房里面趕了出去。
洛清荷也是懵懵懂懂來不及掙扎一下,于是很順利地被推出了書房。
站在書房門口,洛清荷還茫然不已︰她大哥……在刑部?他什麼時候做了刑部的官?
可看洛夫賢的表現,洛溫顯不像是做官,倒像是……
不,不可能!
洛清荷不敢相信,可她抓了幾個府邸里的佣人們詢問,卻都告訴她,洛溫顯被抓進刑部大牢了。……怪不得,何善要她和洛家劃清界限,然而洛家出了這麼大一件事,為什麼沒有人去找她,去告訴她呢?
洛清荷出了洛府,只覺得自己的頭反而更疼了。
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復雜啊?
她到底應該站在哪一邊?
……先去刑部吧。
好在雖然洛溫顯被關在刑部大牢,卻還是容許人進去探望的。只是洛夫賢為了暫且撇清關系,只能放棄他的探視權,倒是也關照打點過,讓獄卒好好對待他兒子。洛清荷是洛家大小姐,自然也有權利見自己的親哥。
「大哥。」洛清荷推開牢門,看著憔悴的洛溫顯,不由得悲慟起來。
「……荷兒?」洛溫顯睜大了眼楮,看著洛清荷雙眼里滿是不能置信,「你怎麼來了?」
「我今天才知道……對不起……不然,我早就應該來看你的。」洛清荷啜泣著道。
洛溫顯笑著搖搖頭︰「你現在來才好呢,前些日子我的形象太丟臉了。」
「大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洛清荷不能理解,那個對她那麼好的大哥,是犯了什麼錯,才會被關進來,過得這麼慘?
洛溫顯嘆息一聲,道︰「是大哥做錯了。」
洛清荷只是抱著他哭。
「我進來以後,才知道原來還有這種生活。」洛溫顯低頭,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苦笑,「而因我的緣故,多少人從錦衣玉食跌落到這種卑微可憐的情境呢?那都是我的過錯,為了我的貪婪,我害死那麼多人……還有更多人,活得生不如死。我現在,連一分的罪過都不曾贖啊……」
洛清荷搖搖頭,道︰「大哥,只要你想著贖罪,你的願望一定能夠傳達出去的!」
「……真的嗎?」。洛溫顯的眼神中,充滿淒涼。
洛清荷應了一聲,很認真地道︰「我相信大哥,大哥對我那麼好,怎麼可能是壞人!」
「有我的好妹子相信我就夠啦……」洛溫顯忽然淒愴地嘆了口氣,回抱住了洛清荷。
許久,探視的時間到了,洛清荷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洛溫顯。她知道,這回自己回到家後,就可能再也不能來了。從前她不知道還好,如今知道了,更不能將何善置于危險的情境,這是兄妹倆最後的見面時光了……
洛清荷含著淚走出了刑部。
洛溫顯只是淒然地抬著頭,用悲涼的目光望著天花板︰「我真是作孽啊……」
喊完,倒地。
沒有人看到,倒在地板上,被亂發遮掩的面容,正露出一抹無法掩飾的笑。
…
暗窗關閉。
刑部尚書若有所思地背著手,似乎在思考什麼。
杜瓊之也在這小房間里,卻只是冷笑︰「進了大牢,連嚴刑拷打都無,就立刻立地成佛了?我不信。」
納蘭桀也點頭,只是說出來的話更加刻薄一些︰「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夠拿來做戲,這位洛家大公子也算是個好戲子了啊!怎麼,尚書大人還在猶豫?莫非,你也被他這出戲給騙了?」
「不,我只是在想,他為何要做這出戲。」
納蘭桀道︰「為何?他……」一時哽住。
對啊,為何?
杜瓊之也不明白︰「如今證據確鑿了,就算他表現得再可憐,又能怎麼樣?他手上的人命債,可不是吃齋念佛說幾句經文就能夠抵消掉的。他做這出戲,要是真的打動了我們,最多也不過是換個秋後問斬罷了……」
刑部尚書嘆息道,「不過今天這出戲的內容肯定要被暗探報上去,我們是否被打動沒用,要是陛下被打動,那就無可挽回了。」
納蘭桀道︰「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嗎?」。
「也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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