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中不只藤纏樹,世上哪見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枉過一春又一春。竹子當收你不收,筍子當留你不留。繡球當撿你不撿,空留兩手撿憂愁,連就連,我倆結交訂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奈何橋上等三年吶!」
婉轉動人的歌聲傳唱歌仙劉三姐的曲兒,她一聲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委婉地唱出刻骨銘心的愛情,緣締百年不空等,誓要纏綿到白頭,不許人間空留遺恨,一生一世相守如纏樹的藤蔓,至死不松手。
司樂司的中庭,有歌有舞,箏落琵琶起,笛音穿堂,冷簫淒淒,笙鼓齊鳴震九霄,紫衣旋舞,紅衣輕躍,黃裙如海棠旋放,綠裳腰軟若柳,仰後一傾肩點地,翠綠身影恍若谷中蝶,藕臂負後輕甩水袖,一縷盈香隨風揚……
一群千嬌百媚的女孩子像花一樣的美麗,或舞、或擊樂地學習新練的曲目,個個神色認真,不見怠忽,一心一意放在擅長的項目上,不讓人越過一分。
做自己喜歡的事自然是開心的,不過有些人入司樂司是不得不的選擇,除非以藝娛人,否則再無出路,一步步往上爬方能擺月兌低賤的出身。
譬如心胸狹窄,有意攀高枝的雲雪湘,她是七品縣令之女,雖是嫡長女卻不受寵,父親寵愛的是庶出長兒,對她總是不屑一顧,任其自生自滅。
而她唯一的長處是能歌善舞,十二歲被人引薦入了皇宮,至今已有六年余,擅長以狐媚惑人的胡舞,常在宴請外邦使臣的宮宴表演,深受外臣的喜愛,不少夷邦使臣透過人傳話欲納為妾。只是心高氣傲的她從不點頭,妾室注定低人一等,她要的是更高的地位,足以將所有人踩在腳底,尤其是老搶盡風頭的四司樂之一的溫拾蘭,是她最痛恨的對象。
原因無他,只因她搶了她司樂的位置,讓汲汲鑽營,志在必得的她期望落空,還與威遠侯世子過從甚密,奪走她的盼頭,讓人又恨又妒,嫉恨那份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恩寵,那是她盼也盼不到的好運。
「哎呀!好痛。」
不遠處傳來呼痛聲,容貌明艷的雲雪湘勾起嘴角,垂下眼睫掩去一抹快意的目光,低頭綁起繞足的絲帶。
「蘭,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你不是跳得好好的,有如鳳凰正欲展翅,怎麼突地就掉下來了?」她還以為能看場華麗舞蹈,誰知看到一半卻中斷了。
和溫拾蘭感情最要好的手帕交朱心池大呼小叫地喊著。她曾經在司樂司學過幾年箜篌,但是因為吃不了苦而退出,回家當她「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
不過父兄皆在朝中當官的緣故,而且官位還不低,因此常能持令牌進宮會會姊妹淘,兩人情誼更深。
「我的腳好疼……」蹙眉滲汗的溫拾蘭忍著痛楚,柔荑發顫的撫上抽疼的腳,面色微白。
「我瞧瞧……唉!都流血了,你干麼這般拚命,把腳尖都給傷了。」不過是跳舞嘛,有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嗎?待溫拾蘭月兌下鞋,朱心池瞧了瞧又是一陣喳呼。
「不是跳舞磨破了皮,而是……」一片磨利的石片從她倒扣的軟緞繡鞋啪的掉出。
「咦!這是……」朱心池驀地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那震驚不已的抽氣聲大到百尺外的人都听得見。
「是誰把和刀子一樣利的尖石放入拾蘭的鞋內?!」司樂之首的趙春泥橫眉一掃三三兩兩閑坐的藝伶。
做了這檔事誰敢承認,輕者罰俸禁藝,重則削去品級,逐出宮廷,傻子才會跳出來認罪,讓自己受罰。
因此在場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是訕然和幸災樂禍,不管是何人所為,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豈不快哉,舞藝超群的溫拾蘭一受傷,相對地,她們可以多點官員賞識,下半生富貴無虞。
「還能有誰,肯定是小肚雞腸的雪瘋子,你看她還捂著嘴偷笑,八九不離十。」
朱心池指向笑意未收的雲雪湘,認定她就是使壞的人。
「你說誰是瘋子來著,無憑無據的事最好別亂栽贓,誰曉得她得罪什麼人,槍打出頭鳥,風頭太健總會招來一、兩件禍事。」得意的瞟了溫拾蘭一眼。
「除了你還有誰有這樣的壞心腸,你一直妒恨蘭的才華,巴不得取而代之,她要不能跳,你可就得意了。」做壞事的人還這麼囂張,真想捉花她的臉。
「誰不得意,殿前獻藝是天大的榮耀,不僅能得到豐厚的賞賜,還能在各位大人面前一展才藝,你問問在場的姊妹們誰不想見天顏,一曲贏得好前程。」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榮華富貴觸手可及,有誰不要。
「雪瘋子你少強詞奪理,別拖其他品性高潔的姊姊妹妹下水,誰不知道你角逐司樂之位落敗後懷恨在心,不時借故找蘭麻煩,常鬧得她不能靜心習藝。」明擺是凶手還不認,真當大伙兒都瞎了眼,看不見她臉上的恨意。
被說到痛處的雲雪湘驀地沉下臉,神色陰沉。「我長她兩歲,司樂一位本來就該是我的,她憑什麼來搶。」
「憑她能在空中旋舞四圈半,一曲桃花舞春風驚動四方,她三歲習舞,四歲彈琴,五歲便能懷抱琵琶彈奏「臨江曲」,令池里錦鯉出水聆听天籟,你拿什麼跟她比,真當大家都是傻的不成,你拿錢上下疏通就能買到你要的位置嗎?別作夢了,蘭跛著腳都跳得比你好看,而且她的琵琶天下第一,你想贏她還早得很。」
朱心池說得爽快,毫無一絲停頓,不怕把人得罪光了,事實上收到銀子的人還真是不少,只是沒人敢不顧顏面說出口。
這也是雲雪湘心頭最大的傷痛,她有千萬個不甘心,全堆在心窩。
四司樂之一的如玉年滿二十二歲,依宮規必須放嫁,而她在二十二歲前夕下嫁中書郎秦玉書為正妻,司樂一職便空下來了,有能力者居之。
當時呼聲最高的便是她和溫拾蘭,後者並無太大的動作,順其自然,所以她看準了溫拾蘭的無欲無求,極力布局,處心積慮地打通各關節,以銀兩收買人心,只希望自己的品級往上提升一級,正六品司樂位階高過她的七品縣官爹,終于輪到她揚眉吐氣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拍板定案的那一刻,世子爺喬翊在皇上耳邊嘀咕了兩句,隔天正式的任命下來了,奔波多日的她被剔除在外,只得八品的掌樂一職,溫拾蘭由正七品典樂升為司樂。
百般算計一朝落空,那心底的恨呀,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她為此大病一場,躺了三天才勉強下得了床,從此心性變得更極端,更熱中于攀附權貴。
在她攀附上太子沈元嶸後,氣焰日漸高張,憑借著那一點點關系恃寵而驕,常挑釁鬧事,意欲突顯自身的「不凡」。
不過她畢竟是後宮六局二十四司之一的小小伶人,不知清明帝屬意的下一任帝王卻是威遠侯世子喬翊,除非事情出現轉機,否則她用盡心機巴結的對象是給不了她任何好處的。
「朱心池,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我們司樂司的事幾時能讓你一個外人插嘴。」真該撕了她的嘴巴,讓她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無視雲雪湘冰冷的瞪視,朱心池無所畏懼的再次開口,「你欺負我的好朋友就是跟我過不去,我踩你兩下是告訴你為人要厚道,別當別人不知道你背地里使了什麼陰招,我們不是怕你而是懶得理會瘋子,反正報應遲早會到。」
「你……」論口齒她不及朱心池伶俐,且理不直氣不壯,難免落于下風,她一轉身尋求助力,「趙春泥,你才是管事的人,你不發聲是存心讓外面的人欺凌我們司樂司嗎?」
一句近乎命令的指責讓趙春泥微顰眉宇,她一睨氣勢凌人的雲雪湘,再瞧瞧氣呼呼的朱心池,暗自苦笑,輕吁一聲。
「拾蘭,你有瞧見誰將石片放入你鞋中嗎?」總要有證據,單憑臆測定不了罪。
知曉她的為難,有意息事寧人,溫拾蘭澀然地一搖頭,「石片藏在鞋墊下頭,剛一穿上不覺有異,等跳高再落地時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腳尖,鋒利的尖角穿透鞋墊,這才傷了我的腳。」
雲雪湘是對她有所不滿,常借機嘲弄兩句,但不表示是雲雪湘所為,能近她身的人不在少數,每個都有嫌疑。
「這是件無頭公案,縱使想查也無從查起。」趙春泥輕嘆口氣。她不是無知孩童,明白此事的難處。「春泥姊姊別放在心上,這事我也有疏忽,沒先查看軟鞋是否妥當。大伙兒都是一起在皇上前獻藝的好姊妹,計較太多反而是我量小了,就當是硌了腳,休息幾日便無恙了。」
「嗯,有容乃大,還是你心地良善,沒想過把這件事鬧大。」沒枉費她疼她一場,自幼當親妹妹照顧。趙春泥松了口氣,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溫拾蘭願意不計較並不代表別人甘于平靜,不鬧上一鬧的雲雪湘又舊話重提,不給人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