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干什麼。」周憲章從書本上抬起頭來,卻見郭二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憲章喝道︰「有事就說,你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爽快了,不像是咱們章軍的兄弟!」
郭二桿嘿嘿笑道︰「大哥,既然按照章軍兄弟的規矩,那我可就說了。」
「有屁就放!」
「大哥,咱們還有多少錢?」郭二桿問道。
周憲章拉開了抽屜,抓起一把散碎銀子,遞給郭二桿︰「吶,就這些了,你要用,都拿去。」
郭二桿接過去數了數,苦著臉說道︰「大哥,只有十塊大洋了,就這些嗎?」
周憲章又伸手在抽屜里模了模,模出兩個銅板︰「這兒還有兩角。都拿去。」
郭二桿捧著錢,滿臉沮喪︰「這也不夠啊。」
周憲章放下書本,喝道︰「好你個郭二桿,這些銀子,你他娘的就是進大樂門抱著個娘們逍遙一晚上,這他媽的也夠了,怎麼著?莫非你還要把人家包下來?」
郭二桿真要想去**,周憲章倒也不反對,這小子跟著周憲章出生入死,直到現在還是個童子軍,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到了上海花花世界,看到那些妖精般的女人,想開個洋葷,也是人之常情。
「大哥,你把我看成什麼了。」郭二桿有些委屈。
「那你要那麼多銀子干什麼?」
「大哥,我認識了一個娘們。」郭二桿有些不好意思。
「還是啊。」周憲章斥道︰「你他娘的去睡一晚上,這錢夠了,要想包下來,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以後大哥我幫你娶個好姑娘。」
郭二桿急得跳腳︰「大哥,天地良心,我郭二桿不是想睡她,我連她的手都沒模過。♀」
「那你要干什麼?」
「大哥,那娘們名叫姚小鳳,是蘇北人。小鳳和咱們一樣,都是剛到上海沒多久。她在四通客棧對面的弄堂里掂房子住,男人得了肺癆死了,她一個人拖著個三歲的女孩子,一個女人家,又要養孩子,又要付房租,實在是作難,只好去大樂門做了舞女,整天被男人又抱又模的,怪可憐的。」
周憲章搖頭嘆道︰「可憐歸可憐,可也輪不到你去可憐,你不還是在拉黃包車嗎!」
在上海,這樣的風塵女子遍地都是,要是一個個都去可憐,你就是有百萬家產也不夠。
郭二桿說道︰「大哥,那娘們真的很義氣。她家離咱們四通不遠,順路,每天晚上,她都是坐我的車,別人的車她都不坐,等也要等我的車。而且,總是要多給我一點錢,她說,咱們都是外鄉人,在上海不容易,大家互相幫襯著點。」
周憲章笑道︰「我說你小子每天晚上回來,身上都帶著一股氣味,感情是脂粉香呀!這娘們的確是對你有意。」
「有沒有意的,咱們也不去想了,反正,我們過不了多久就要去福州了,離開了上海,這緣分也就盡了。」郭二桿嘆道︰「只是,小鳳她現在遇上難事了。」
「什麼難事?」
「她女兒病了,而且病得不輕,高燒不斷。今天我回來晚了,就是幫她把孩子送到教堂醫院。醫生說,可能是肺癆。」
「肺癆!」周憲章吃了一驚,在十九世紀末的大清國,肺癆等于是絕癥。不過,進了西方人辦的教會醫院,那里有現代醫療手段和西藥,應該可以救過來,但費用頗高︰「你就因為這個要銀子?」
「是啊,大哥。♀」郭二桿說道。
周憲章想了想,把桌上上懷表拿起來︰「把這個拿去當了。」
「大哥,這可是珍妃娘娘送給你的。」
「要不是珍妃送的,我還不給你了。」周憲章說道︰「這東西值錢,當個幾百兩銀子應該沒問題。」
郭二桿還在猶豫,周憲章斥道︰「你他娘的怎麼像個娘們,我看你就是被那個什麼姚小鳳給傳染了,變得像個女人!你要是願意,去福州的時候,把她帶上。」
「多謝大哥!」郭二桿再不猶豫,拿起懷表,嘆道︰「我倒是想把她帶走,就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她要是不願意,就把她綁了去!」周憲章喝道︰「郭二桿,我看你到了上海灘,就他媽的沒了咱章軍的氣魄!」
「是!大哥!」郭二桿精神抖擻︰「把這娘們綁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郭二桿帶著懷表出了門,到了中午,喜滋滋地跑了回來。一進門,把一個包袱放在了周憲章面前,沉甸甸的,把桌子咂得左右搖晃。
「大哥,你猜猜,那懷表當了多少錢?」郭二桿眨著眼楮問道。
「一百塊大洋?」周憲章伸出一個手指頭。
郭二桿說道︰「我今天一大早去了城隍廟,找了一家當鋪,把懷表遞了進去,掌櫃的問我要當多少錢,我想,小鳳的孩子看病,少說也得兩百塊大洋,加上這些日子小鳳的生活費,要他三百塊差不多。所以,我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百塊大洋!你當人家是冤大頭啊!」周憲章斥道。
郭二桿點頭︰「掌櫃的果然不干,他伸出了一個手指頭。」
「一百塊大洋,倒也合適。」周憲章點頭。
郭二桿說道︰「我想,總要把孩子的醫藥費給當出來,于是,我伸出了兩個手指頭。」
周憲章搖頭︰「掌櫃的願意?」
「願意!願意!」郭二桿說道︰「那掌櫃的點點頭,也不廢話,把懷表收了,過了一會兒,出來一個小伙計,送出來兩千塊大洋。」
「兩千塊!」周憲章嚇了一大跳。十九世紀末的大清國,鐘表雖然仍然屬于奢侈品,但也不算是稀罕東西,高官富商大都買得起,雖然很貴,但也不是貴得如珍珠美玉。兩千塊大洋,可以買到正宗的和田玉!
「真是兩千塊大洋!」郭二桿說道︰「大哥,那小伙計肯定是搞錯了,把兩百塊看成了兩千塊。媽的,該老子走運!老子怕那小子回惑過來,拿上錢就出了當鋪,跑到醫院。給小鳳留下了五百塊,趕緊又跑了回來。大哥,一千五百塊大洋都在這里,你先收著。」
周憲章打開包袱,仔細一點,當真是一千五百塊大洋,心頭大為疑惑,眉頭緊皺︰「郭二桿,要是當鋪的小伙計這麼容易就搞錯了,那當鋪還能開到現在!掌櫃的兩個手指頭,說的就是兩千!」
郭二桿想了想,搖頭說道︰「大哥,你是說,這懷表當真值兩千大洋?」
周憲章不置可否,懷表值不值兩千大洋,他心里也沒數,他對奢侈品沒有研究。
「姚小鳳的孩子怎麼樣了?」周憲章問道。
郭二桿笑道︰「狗日的洋鬼子醫生真他娘的利害,昨天晚上我把孩子送過去的時候,孩子燒得跟火炭似的,閉著眼楮,滿口說胡話,小鳳以為孩子不行了,哭得像個淚人。今天可好,說是昨天晚上醫生打了一針,孩子今天早上就醒了,鬧著肚子餓,要吃東西。」
「這就好。」周憲章吐了一口氣,說道︰「今天早上,《申報》有一篇文章,說吳佩孚昨天到了湖南長沙,他是抗日大英雄,湖南士紳們迎出五十里地,為他接風,長沙城里萬人空巷,老百姓夾道歡迎。我估計,吳佩孚在長沙逗留個兩三天,再啟程去福州,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星期。二桿,咱們準備一下,我想明天啟程,前去福州。」
「好的,大哥!」郭二桿說道︰「那我趕緊去醫院一趟。」
周憲章點點頭︰「二桿,我看,那個姚小鳳對你應該有些意思,雖然她是個舞女出身,但只要人品好,也沒什麼,我不像吳佩孚那麼酸。只是,你我二人現在的情況很是尷尬,此去福州,還有一千多里地,帶著女人和孩子,實在是不方便。」
「大哥,我懂!」郭二桿說道︰「我郭二桿跟著大哥,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知哪天就沒了。要是小鳳跟著我,我怕害了她。」郭二桿嘆道︰「大哥,咱們這樣的人,其實就不該有老婆,巧兒嫂子嫁給你,也沒過上什麼安心日子。」
周憲章心頭一陣悲哀,低頭嘆息︰「二桿,咱們用不了這麼多錢,拿出二百塊大洋做咱們的盤纏,其他的,都留給姚小鳳吧。」
「多謝大哥!」
「謝個屁!」周憲章罵道︰「姚小鳳又不是你老婆!」
郭二桿拿著大洋,匆匆跑出了客棧。
周憲章在房間里忙著收拾行禮。其實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都是書,整整收了四大皮箱。周憲章又托四通的店員雇了兩個腳夫,說好了,明天早上六點出發。
到了晚上,周憲章隨便吃了點東西,在房間里等著郭二桿。過了十二點,還沒見到郭二桿的影子。
周憲章倒也不急,郭二桿和姚小鳳明顯是對上了眼,兩人這一別,只怕是再也見不到面了,今天這一晚上,生離死別,自然會有一番纏綿。
茫茫人海之中,能有這種緣分,也是千年修來的。
凌晨2點,周憲章還在看書,忽听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周憲章心頭詫異,郭二桿回來從來是不敲門的,這小子有鑰匙。
更新快 純文字
*d^_^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