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貞五年,十二月初三。
林如海在撐了一個多月的日子之後,終于還是抵不過命運的安排,駕鶴西去。
林皓睿听到消息之後,一直呆呆愣愣、渾渾噩噩的,連自己怎麼回的青湖都不知曉。楚天佑見他如此,自是不放心,也跟著來到了東苑。
剛一進院子,就見雪雁沖了出來︰「快,快請大夫。姑娘吐血暈過去了!」楚天佑微微一驚,自然的答道︰「快扶林姑娘去廂房,讓趙媽媽先行診治,皓睿……」
楚天佑一回頭,仍見林皓睿呆呆傻傻的,不由得愣住了。從上房出來的林大娘見林皓睿如此,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她這個老人一哭,屋里屋外頓時哭聲一片……
老爺病逝、少爺痴愣、姑娘暈倒,這樣的情形,讓僕人們也是一團亂,哭的哭,喊的喊,請大夫的請大夫,扶黛玉的扶黛玉,簡直都亂成一鍋粥了,林管家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尚未回轉。
最終還是楚天佑看不過眼,大吼了一聲︰「安靜!亂跑亂撞的,成什麼樣子。林大娘,快送林姑娘去廂房。」說完,揚手就給了林皓睿一拳,罵道︰「你瞧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難看死了!要傷心,晚上回屋哭去,現在給我打起精神來。這偌大的一個林府還得靠你撐著,難道你讓林妹妹一個女孩兒家撐起來不成?趕緊給我振作起來!」
林皓睿被楚天佑這麼一打,頓時一口血就噴了出來,神智才慢慢的回晃過來。林管家等一干僕人不由得驚叫︰「大爺!」
卻只見林皓睿緩緩的晃過神兒來,眼淚頓時絕提而下,強忍著才沒哽咽出聲。林皓睿這一落淚,整個東苑都安靜了下來,有那衷心的,也默默的跟著抹眼淚……
直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皓睿才緩緩的安定了情緒,胡亂的擦了一下眼淚,定楮看著這滿院子的人。
「天佑,師傅那兒,你幫我去說一聲吧!讓他老人家回大明寺休息吧,等父親過了七七,我再去給他老人家磕頭!」
「行了,這事兒你就甭操心了,師傅已經和曹海師兄回去了,你好好的料理家里的事兒吧。我一會兒去你家老宅那邊看看,這府里被燒的殘垣斷壁的,也不能設林大人的靈堂,還是早早搬過去的好!」楚天佑說完,拍了拍林皓睿的肩,帶著展鐸離開了。
林皓睿這才看向林管家︰「林叔,父親的壽衣,準備好了嗎?」。
「恩!」林管家老淚縱橫︰「夫人去世的時候,老爺就交待準備了。」
「去拿來吧,我來給父親換衣服!」林皓睿說著,眼淚又不由得滑了下來。
「周傳!」林皓睿又道。
周傳從大門處快步跑了過來,臉上淚痕還未干︰「大爺,小的在!」
「馬上去賬房提銀子,給父親去買棺木,自是質地堅硬的楠木最好。」林皓睿細細的吩咐著,周傳領命而去。
買棺木的話音剛落,陳姨娘和白姨娘已經又哭了起來,林皓睿轉頭看了兩位姨娘一眼,淡淡的道︰「兩位姨娘快換了素服吧!」說著又逐一的看向院子里的僕人,眼神兒竟然漸漸的凌厲起來。眾人自是知道林皓睿是個有本事的,不明他為何露出如此神色,都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
「所有人去收拾東西!天亮之前,我們要全部移至老宅!」林皓睿說的擲地有聲,說罷就徑直進了林如海的房間。一進房間,見到林如海面容衰敗的躺在床上,快步上前,攥住了林如海的手。感覺到林如海的手還有一絲絲的溫度,再也忍不住,撲在林如海的身上,嗚嗚的哭了出來。
此時的他,不是活了兩世的林皓睿,也不是看盡了世間無常的林皓睿。此時的他,只是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只是一個活了兩世,僅僅享受了三年父子之情的孩子。他痛哭,哭他的無奈,哭他的心傷,更哭他的無助與彷徨。
只是,哭過之後,他仍是沉著穩重的林皓睿,仍是林如海的兒子林皓睿。
「大爺,壽衣拿來了!」林管家站在門口,輕輕的說著。看著林皓睿的樣子,他無比的欣慰著。他知道這個孩子是真的敬愛老爺,有這樣的一份情就夠了,老爺也算後繼有人了。
林皓睿擦干了眼淚,回頭看見林管家雙手捧著壽衣,丁大強和幾位管事滿面哀容的站在林管家身後。
「進來吧!」林皓睿站起身來,親自絞了帕子給林如海小心的擦拭著身子,然後又小心翼翼的給林如海換了壽衣,束好了發冠。
「父親,睿兒自會撐起林家,照顧好妹妹。您放心的走吧!」林皓睿堅定的說著,跪下來給林如海重重的磕頭。他身後的林管家等人也都跪了下來。
林皓睿的大丫頭初夏帶了孝服來︰「大爺,兩位姨娘和吳姐姐已經在趕制孝服了,這是大爺的,先換上吧!」
林皓睿任由初夏給他穿著衣服,他則對林管家說︰「林叔,移府的事情迫在眉睫,您帶著幾人先過去老宅,把靈堂布置起來,林大娘也一起去,親自把妹妹的屋子收拾妥當。丁大哥,府里的事兒,就勞煩你盯著些。元青,你帶上我的拜帖,連夜去寺廟請和尚來念經超度。白先生,庫房的東西還需要清點裝箱,您抓緊些時間。兩個時辰之後,我們移府!」
此時已經是戌時正,但是林皓睿知道,不管多晚,他必須在今晚完成移府,最次也要將靈堂布置好。明日一早就要打開大門迎接吊唁者。林如海一生為官清廉,聲譽甚好。不能再百年之後,毀在他的手里。
幾個人都領命而去,林皓睿拍了拍自己的頭,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亂,這幾件大事兒都攙和在一起,讓他抓不住一點兒頭緒。正煩亂著,得福帶了貢品和蠟燭進來,林皓睿忙親自擺上了貢品,點燃了蠟燭。
不多時,兩位姨娘穿著孝服前來,再去老宅之前,林如海這里就由兩位姨娘和幾位管家婆子守著。林皓睿也想寸步不離的守著,但實施情況不允許他如此。
「大爺,姑娘醒了。」丫頭知夏在窗外回稟。
林皓睿趕忙收拾起悲戚戚的神色,快步向黛玉暫時休息的廂房中來。
黛玉已經換了純白的孝服,正準備往上房中來,見林皓睿過來,就要給哥哥行禮,被林皓睿給攔了下來︰「妹妹,快別這樣,咱們是一家人,何苦行此大禮!」
「黛玉知道,歹人惡毒,燒了咱們的宅子。移府的事兒、父親的事兒,事事忙亂不堪。黛玉不能為哥哥分憂,反而還讓哥哥掛念著,實在過意不去!」黛玉似是一夜間長大了,嬌美的小臉上滿是堅毅。
林皓睿見黛玉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不免也跟著又掉了回眼淚,才沉痛的道︰「妹妹說的什麼話,哥哥是家里的頂梁柱,自當將這些事情料理的整齊才是。此時讓妹妹為我擔心,已經是罪過了。妹妹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可不能意氣用事。」
「嗯!妹妹省得,請哥哥放心!」黛玉輕輕的說︰「父親……」
「已然穿戴妥當,我陪妹妹過去吧!」林皓睿取過雪雁手里捧著的青色斗篷,給黛玉細細的圍好,才和黛玉出的屋來。
他知道,黛玉的所有物品都隨馬車遺落在半路了,這件斗篷應該是前些日子自己賞給大丫頭初夏的。這也是一件大事兒,得馬上去辦!
東苑上房,黛玉靜靜的看著父親的面容,無聲的流著淚。林皓睿按住黛玉的肩,柔聲說︰「以後,咱們兄妹二人就相依為命了。妹妹有什麼事兒,一定要坦言告訴我。哥哥不怕麻煩,只要妹妹信任我,不管什麼事兒,哥哥都願意做的!」
「哥,你說爹爹會遇到娘親吧……」黛玉沒有順著林皓睿的話說,反而問了這樣一句話。
「會遇到的!」林皓睿想起林管家的話︰「也許父親早就盼著這一天了,他終于可以和夫人相聚了。」
「酉時正的時候,父親曾醒來過!」黛玉依舊語氣輕輕的,充滿了哀傷,她沒有去看林皓睿吃驚的神色,繼續說,「父親沒讓人去喚你,只是和玉兒說了會兒話。父親說,讓我信任哥哥,讓我依賴哥哥;父親說,他對哥哥甚是滿意,這三年的父子情,他很知足;父親說,不讓我和哥哥使小性子,讓我們一起努力把林家的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林皓睿听著,默默地流淚。
黛玉沒有說的是,林如海還細細的交待了她家里的情況,更留給了她一個小匣子,那里面是母親的嫁妝單子和二十萬兩銀票。她不想隱瞞林皓睿這些,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想到父親清醒時的情形,黛玉還覺得心痛的厲害。那梅大夫和趙媽媽都說父親是回光返照,只剩這最後一點兒元神了,而她卻只知道攥著父親的手哭泣。
林如海枯瘦的手,模著她的頭發︰「玉兒,為父終于能見到你最後一面,去了也就無憾了。」
「父親!」黛玉哭著︰「父親不要這樣說,父親會好起來的。」
「玉兒,父親送你去賈府,你可怨恨我?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些想不通的,只是那時,我萬念俱灰,只想隨著你母親而去。所以,即便是明知道賈府的一切不那麼讓人如意,也還是把你送過去了。這些年,父親對不住你了……」林如海斷斷續續的說著。
「父親快別說了!」黛玉更是哭道。
「這個盒子玉兒要好好的留著,如果睿兒對你好,你不必用到它,就當是父親給你的嫁妝。如果睿兒以後變了,也是你的一份依仗。玉兒,父親雖做如此安排,但並不希望你遠著睿兒,你們要像親兄妹那樣,相互扶持,相互信任才好……」林如海說了這會兒子話,已經逐漸力竭。
黛玉忙答應著︰「玉兒知道,玉兒會信任哥哥的!父親快休息下!」
「為父去見你的母親了,玉兒……」林如海這句話未完,就斷了氣息。讓黛玉頓時如入冰窟,半晌才大聲哭道︰「父親!父親!」
「妹妹快擦一擦眼淚!」林皓睿的聲音,將黛玉從悲痛的回憶中拉出,見林皓睿親自給他繳了帕子,忙接過來擦干了眼淚。林皓睿嘆道︰「這里讓得福他們守著就好,妹妹先回廂房休息一下。再晚些時候,哥哥來接你會老宅!」
「哥哥趕緊去忙吧,我會好生休息的!」黛玉知道,林皓睿有一大攤子事兒要做,能陪她這些功夫,已經是很難得了。
兩人正說著,小廝海東在門外回話︰「大爺,楚夫人派人送東西來,丁管事說請大爺親自過去一趟。」林皓睿抱歉的看了看黛玉,正要出門。
就又听到門外有人快步跑近,卻是白安︰「大爺,大爺……快去看看吧,吳管事他們要見姑娘,正鬧著呢!」
林皓睿神色一斂,眼神兒不由得凌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