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節
第二天一早，老黃頭叫上兒子鋼子︰「今天陪我去上工。」
鋼子一臉天真的問道︰「耶耶，那個李錄事會來嗎?」
老黃頭道︰「我倒怕他不來，不然我可沒心情教你這幾手。」
父子二人一起，因為驢帶不了兩人，因此只能一人牽驢，一人坐著。比平日時間還長才走到了軍器監的鐵器作坊。在門口就看到一群人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有相熟的遠遠看到，便叫道︰「老黃頭，你可來了。將作監的來踢場子，竟然來質疑你這鐵器第一的名頭。我們都等不及來看好戲了！」
「不敢當，不敢當。」老黃頭謙虛幾句，又問道︰「怎地來了這麼多人？」
「將作監的李錄事一早差人來搭爐子啊！他們說要用自家改造的爐子來造刀。外行就是外行，百煉鋼靠的是打鐵淬火不是？現在的爐子完全夠用，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老黃頭看去，之間在原來的鐵匠爐子上，已然搭好了一個大煙囪，煙道里放著一個熟鐵罐，爐膛和鼓風的都沒有變，只是又引出兩條管道來，不知道是用作什麼的。
眾人看到老黃頭和他兒子鋼子，紛紛叫道︰「老黃頭，干掉他，干掉他！」
又有人呼喊道︰「讓將作監的人知道，我們軍器監的才是刀劍第一！讓他們挖土去唄！」
老黃頭只是不言語，徑自走向自己常用的鐵匠爐子。軍器監的孫少監看到，就喊將起來︰「老黃頭，過來，過來。將作監的來下戰書了！」
眾人看見孫少監似乎帶了什麼東西，便呼的一眾朝他擁去。
「諸位，今日將作監的李錄事和軍器監的黃匠人進行賭斗。兩人各得鑌鐵一錠，熟鐵和碳可自取。坊內工具也可便宜實用。賭斗規則︰限時五日內，打造一把橫刀。若一方不能完成，完成者勝。若兩方都能完成，進行比刀，刀口鋒利者勝。」
鑌鐵經過考證，是產自印度的烏茲鋼。這是一種在1000度以下直接還原後經過鍛打成型的鋼鐵。後世的大馬士革鋼刀就是使用這種鋼材。雖然有研究認為它是八世紀中期才發明的，但在這之前波斯（大食）的鋼刀已經是聞名東方。這有一個很簡單的地理因素的原因︰中國長期以來，並沒有發現高品位的鐵礦。因此中世紀中國的好鋼，都是來自有高品位鐵原礦的中東和中亞。近代，無論是江南機器局還是漢陽槍炮廠，打造炮膛槍管的鋼，也都是進口。不僅是冶煉技術不過關，也是沒有優質的鐵礦石產地導致的。
時至今日，中國的高品位鐵礦仍然只有安徽馬鞍山和海南昌江的鐵礦。主要鋼廠的高品質礦石都需要進口。
在唐代也是一樣，進口鑌鐵的地位可以從售價看出來︰鑌鐵橫刀至少要2000文，而普通的炒鋼刀，只要幾百文就可以買到。
中國的造劍技術從春秋戰國就很高超了。公認的世界三大名刀︰大馬士革刀，馬來蛇形劍（馬來克力士劍），日本太刀。其中大馬士革刀和馬來蛇形劍都是單質刀身，詳細的解釋，就是大馬士革刀用整塊的烏茲鋼低溫鍛打而成，而印尼蛇形劍用整塊的隕鐵打制。後期的馬來蛇形劍也引入了隕鐵夾入冶煉鐵錠中央後再折疊鍛打的技術，但這仍然比不上日本刀的鍛造技術。從尺寸上也可以看出來，日本太刀是最大的，刃長可達90厘米以上，實戰威力遠遠大于前兩者。
日本人首先是從漢代學習了鐵刀的冶煉技術。後來唐刀技術的革新，加上日本人後期的革新，才形成了現在的日本刀的工藝。所以，日本刀的幾大關鍵技術︰折疊鍛打，包鋼和淬火，都是從中國學習的。
唐代的賭斗習氣非常流行。唐代的諺語說︰「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雖然唐律禁止賭博，但這和禁止土地買賣一樣，並沒有得到具體的執行。
所以一听見有人賭刀劍，唐代人對武器的熱愛，加上對賭博的熱愛，做坊內迅速聚集起了大量的人氣。
孫少監宣布完賭斗規則，然後劃定了兩人鍛造刀劍的作坊範圍和助手以後，就開啟了彩頭。
「現在可以下注了！我做莊，要下注的來我的簽房啊！」
頓時一群人嗡嗡的下注聲就淹沒了一切。
老黃頭卻只是像他的對手看去。
李錄事身邊站著一個人，這個人老黃頭認識，正是同為軍器監工匠的阿史德洪仁。
阿史德洪仁雖然早年學的不是漢人的冶煉技術，而是羌人的打鐵技術。但隨著和漢人工匠的合作，他也學得了不少漢人的技術。
阿史德洪仁對老黃頭說︰「老黃，對不住了。李錄事說我可以學去他的手法，所以我就給他打打下手。不過你放心，我對我的祖宗發誓，我不會用我從羌人哪里學來的技術或者你教給我的技術來幫他。畢竟你我也是好兄弟啊！」
老黃頭心里明白，阿史德洪仁雖然知道不少，但水平還是有限，不足以威脅到他自己。因此他就說︰「洪仁，我明白的，我不怪你。而且就靠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不足以打敗我啊！」
「老黃頭，你放心，我知道你五日內可以做到十五煉。我也不會超過十五煉的。」阿史德洪仁樂呵呵的說。他馬上要學到更高級的手藝，所以心情十分開心。
「李錄事，我老黃也要感謝你，給我一個公平賭斗的機會。不過我不會因此留手的。如果你就靠著阿史德洪仁，可別怪我提前告訴你，你肯定輸定了。」老黃頭沖著李志堅說道。
「這個不勞你操心。」李錄事看上去眉頭緊鎖，似乎也對什麼狀況很不滿意。然後他只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頭上說︰「我李志堅今日向祖宗先人，神仙鬼神，祖師爺起誓︰本次與老黃頭賭斗，依約進行，願賭服輸，絕不反悔。違者不得好死。我的刀贏了你的刀，你跟我走。」
老黃頭也不甘示弱︰「我黃老三今日向祖宗先人，祖師爺發誓，本次與李志堅賭斗，依約進行，願賭服輸，絕不反悔。違者不得好死！我的刀贏了你的刀，我們就此揭過！」
听到兩人起誓，眾人又是一陣高呼。
「如此正好！我會令人看守兩人的作坊，不許外人插手。現在賭斗開始！」孫少監一聲令下，老黃頭便扭頭走進作坊，不慌不忙的升起火來。鋼子在旁邊給他拉風箱。
爐火很快就把燒膛燒的通紅。
「五日的時間做一把十煉的刀就足矣了。鋼子，你來選鐵。可不要選錯！」老黃頭往爐膛里又添了一次煤炭，這要一會兒才能燒起來。
鋼子走向台子，上面一溜擺著好幾根鐵條，有的顏色深黑，有的顏色光亮。這是已經冶煉好的鐵條和鋼條，兩人拿到的都是一樣的。畢竟只是打一把刀而已，專門開一爐高爐來煉鐵，實在是有點不經濟。
鋼子掂了掂，拿錘子敲去表皮，看了看缺口大小，以及里面的色澤和花紋，拿起一塊斷面有縴維樣，敲口變形最大的一根說︰「這是心鐵。」
心鐵就是熟鐵，需要柔韌，所以要用含碳量很低的鐵合金來制作。
中國刀劍在不同的部位使用不同的材料的做法，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劍工藝。
從湖北出土的越王勾踐劍可以看出來，青銅劍是用側立式範鑄的。
所謂範鑄，就是用粘土和沙子先捏好一個砂型，然後把礦石和煤炭加熱熔煉出的液態青銅，直接澆在鑄範里，等冷卻後去掉沙子和粘土，里面就是鑄早好的青銅劍身。
加工精良的青銅劍，還需要簡易機床的切削打磨等加工。
在這個青銅劍的劍刃部分，使用的是較硬的青銅合金。而劍身的青銅，則是韌性好但不那麼堅硬的青銅合金。他們的區別在于銅和錫的比例不同。
因為沒有辦法在青銅液體中實現比例不同的分離，因此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首先單獨用堅硬的青銅配方來鑄早劍刃，然後再把劍刃裝在第二次鑄早的砂型里。這樣第二次鑄早就把劍刃融在劍身里。這樣的青銅劍，不僅鋒利而且堅韌。相比之下，大馬士革刀的所有部分都是一塊烏茲鋼鍛打而來，所有的性能，都是依靠這塊好鋼。
進口的鑌鐵，要用在刃上，這就是「好鋼用在刀刃上」的由來。
至少，阿拉伯人無法理解這句中國諺語，因為他們會想︰「好鋼就是好刀。難道好鋼只用在刀刃上？難道刀刃和刀身不是一塊鋼嗎？」
對中國人來說，不管是夾鋼，還是包鋼法制作出的刀具。刀刃和刀身，還真的不是一塊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