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宗四位後起之秀,白天西行,晚上入客棧歇息,或者干脆野外露宿,縱馬疾馳二十多日,連日趕路,人倦馬疲。
如今四人,出江南,過瀟湘,入荊楚,三郡看遍,即將出燎原宗的勢力範圍,進入鴻鵠院境內。
若是再穿過這中原鴻鵠院,便是西域霓裳宮之所在了。
鴻鵠院,八大仙師之一孔聖所創,流傳千年,至今轄有中原三郡之地,地域之廣,在八大聖派之中名列前茅。
四人之中,陸貞專注修行,心無旁騖,不喜俗事纏身。黃妮兒情根暗種,情愫已成,一路只將目光掛在蕭尋身上,別無其他想法。白羽更是木訥無言,一路上說話不會超過十字,且都是些嗯嗯啊啊的感嘆詞。
因此,最後四人的話事人職責,終于還是落在了蕭尋身上。
既然成為話事人,蕭尋就要事事憂心,處處煩惱,且要以身作則,不能讓人落下話柄。
比如,沒見過世面,不會騎馬之類。沒見過世面,蕭尋還能機巧應變,堪堪應付,但是不會騎馬,卻是他這個話事人身上,最顯著的缺陷。
所以,這一月不到,蕭尋在馬背上摔得頭破血流,渾身是傷,終于將騎馭之術學會。所幸蕭尋畢竟是化罡境武者,從飛馳的馬背上摔下來,除了鼻青臉腫,有礙觀瞻之外,到並無其他大礙。
燎原宗配置的四匹駿馬,雖然都是上等好馬,但也經不起四位少年連續二十多天的縱馬疾馳,此時卻是消瘦了不少。
在即將踏出燎原宗之際,蕭尋提出好好休整歇息兩天,這一路向西,風塵撲撲,在宗門境內,宗門令牌在手,自然通行無阻。但一旦出了燎原宗境內,四人這提槍縱馬,又有美麗女子同行,總會遇上一些麻煩。養精蓄銳之後,再入別派境內,總是沒錯的。順便,也可以歇一歇早已疲倦至極的馬力。
此時眾人落腳之處,為燎原鴻鵠交界的襄州城。
燎原宗與鴻鵠書院,兩派並存千年,且比鄰而居,互相之間早已熟識無比,平日里商貿往來眾多,燎原宗的海貨、絲綢、稻米,鴻鵠院的鐵器、煤炭、書籍,都在襄州城互相買賣,大批進出。
因此,整個襄州城,一年四季,都是熱鬧無比,即便是在如今隆冬之際,也是如此。
四人下馬,牽馬而行,在比肩接踵,人潮洶涌的襄州城街道內,默默穿行。
蕭尋一邊打頭而走,一邊屢屢回首,輕聲說道︰「入鴻鵠院之後,我建議大家晝伏夜出為好,白天入城歇息,晚上在山野之間趕路,這樣又快又省事。這兩天,我們就倒一倒時差,今夜就熬一熬,睡得晚些。」
三人點頭應允,倒是沒有其他言語。
四人之中,蕭尋、白羽、黃妮兒,同為十七歲,按月份,蕭尋還算最大,白羽其次,黃妮兒最小。而陸貞,今年卻是雙九年華。只是這位境界最高,年紀最大的女子,卻對這些閑事全無興趣,這二十多天蕭尋話事之時,她也瞧在眼內,覺得此人雖然面慈手黑,但是出門在外,倒也成熟老練,雖然很多事情不懂,卻機巧百變,頭腦活泛,應對合理,倒也可靠。
陸貞沒有反對意見,白羽和黃妮兒那就更加沒有意見。
只是黃妮兒,此時卻悄悄避過另外兩人的耳目,輕輕塞了一張紙條在蕭尋手中。
蕭尋微微有些驚訝,因為這紙條折成小塊,稜角早已磨損,似是在黃妮兒懷中有段時日。
既然這紙條早已寫成,為何現在才給我?蕭尋心中稍稍迷惑了一陣,終于悟出了玄妙。
蕭尋臉上露出一絲情場得意的微笑,旋即意氣風發地一指前方,說道︰「就是這間客棧吧。風月客棧,名字雅致。我們要歇息兩天,總要挑個上檔次的地方。」
陸貞順著蕭尋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愣,隨後臉上露出濃濃笑意︰「你確定?」
蕭尋愕然︰「有何不妥?」
白羽和黃妮兒,也是看向陸貞,面露疑惑。
陸貞也不道破,只是微笑說道︰「你不妨再仔細看看。」
蕭尋暗道奇怪,便再次凝神看去,這細細一看,終于是看出了不妥。
客棧匾牌粉紅花俏,客棧大門坐著兩位濃妝艷抹的女子,而客棧的窗簾,也盡是粉色。
這種與前世某種地方,似曾相似的場景,終于讓蕭尋醒悟過來。
我了個去啊,這家居然是妓院?
不對啊,妓院要麼是樓,要麼是舫,怎麼倒騰出客棧這種形式了?
再仔細一想,蕭尋卻明白過來。此處乃商貿之地,來往客商眾多,若是既能住人歇腳,又能那啥,自然是非常體貼入微的服務模式。前世的許多賓館,不也如此?
想通此點,蕭尋不禁覺得臉上發熱,面露尷尬之色。
白羽和黃妮兒,卻依然一臉懵懂的模樣。
為了岔開話題,化解尷尬,蕭尋于是便一把摟住白羽的肩膀,笑道︰「小白,哥哥帶你去轉大人,怎麼樣?」
兩人相處近月,早就熟悉無比,木訥無言的白羽,卻是被腦經活絡,牙尖嘴利的蕭尋吃得死死。
白羽一張俊臉上愈發迷惑,憋了良久,終于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已經是……大人了,十……十七歲。」
蕭尋嘿嘿笑了兩聲,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隨後放開了白羽的肩膀,迎著陸貞怒視的目光,笑道︰「開個玩笑。那啥,我們還是換一間吧。」
四人又在街道中穿行一陣,終于是找到了一家名為「御馬」,看上去正常一些的客棧。
只是這客棧的倒霉名字,卻讓蕭尋在門外仔仔細細觀察了許久,愣是不敢抬步入內,生怕又是一家風月場所。
奇怪的是,蕭尋四人所牽的四匹駿馬,在這客棧之外,有些反常,刨地不止,蕭尋四人,卻是怎麼也牽之不動。
正待眾人生疑之時,卻從客棧內走出一位跑堂,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清秀端正,一把牽住了暴躁不安的四匹駿馬的韁繩,三下兩下,便將四馬收拾得服服帖帖,牽至一旁。看得蕭尋敬佩不已,果然是行行出狀元啊。
安頓好馬匹,這跑堂少年向四人一揖,笑道︰「四位客官,你們可是要住店?」
蕭尋微微一笑,頷首道︰「正是。」
跑堂笑道︰「那就里邊請吧。我們這家客棧,不僅人住得舒服,馬也是伺候得極好,這才以御馬為名。」
「原來如此。」蕭尋心中略松一口氣。
跑堂一邊將人往里領,一邊又道︰「客官,你們想來是連日趕路,我看這馬兒,都跑蔫兒了。不過您放心,若是在此住上兩天,我能保證,這馬必然精神煥發,馬力強勁悠長。」
蕭尋心中雖然欣喜,但臉上卻再無太多表情,略一點頭,也不過多答話。出門在外,對生人不可過于熟絡,否則麻煩便會找上門來,這是蕭尋前世就懂的道理。
進入店堂,店堂上的掌櫃,年紀倒是不大,三十歲左右的模樣,卻是生的尖嘴猴腮,身形瘦小,攏著雙手,藏于袖內,看上去有一些猥瑣。
蕭尋向這瘦小掌櫃要了兩間上房,吩咐備下一桌酒菜,便領著入房歇息去也。
進入房內,蕭尋背著安置長槍的白羽,偷偷展開了紙條一看,頓時心口直跳,老臉掛紅。
紙條之上,卻是黃妮兒一行娟秀的行書︰「我準備好了。」
看到這行字,蕭尋又是欣喜,又是郁悶。
原本,佳人邀約,換成誰都高興。問題是,今晚蕭尋已經說過要熬一熬時差,到時候四人都不睡覺,那黃妮兒身邊的陸貞,該如何支走?
蕭尋看來看去,終于將目光定在了面如明月,身如青松,卻一臉懵懂無知的白羽身上。
***
四人下樓用完晚飯,互道晚安之後,便各自入房,黃妮兒與陸貞一間,蕭尋與白羽一間,一路行來,皆是如此。
這種兩男兩女外出旅行,同性一間客房的默認格局,可以說是自古以來,騷男怨女們急欲破解的難題。古今中外,地球異世,概莫能外。
面善月復黑的蕭尋,在客房內一豆燈光之下,一陣奮筆疾書,終于寫成幽怨斷腸,深情款款的情書一封,置于信封之內,信封上書「陸貞師姐親啟」。
青天界的文字,與地球上的漢文別無二致,蕭尋雖然從未讀過書,但是前世好歹也是經過了九年制義務教育,且出生書香世家,一手書法極為漂亮,因此以蠅頭小楷寫上一封字跡娟秀的情書,那是問題不大的。
做完這些,蕭尋便搖醒了正坐在床上閉目打坐,刻苦修行的白羽。
「兄弟,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替我辦到。」蕭尋言辭懇切,神情端正地說道。
白羽一雙俊目依然是懵懂的模樣,不過他听到蕭尋有事相求,卻沒有太多的猶豫,只說了一個字︰「好。」
真是個好小伙兒,蕭尋心中暗贊,這樣,把長腿陸貞白白便宜了你,我也心甘情願了。
蕭尋于是便說道︰「是這樣。我對陸貞師姐甚為仰慕,可謂朝思暮想,神牽魂系,最近一段日子,修行也沒了心思,這樣下去,怕是不成的。」
白羽一听到蕭尋無心修行,神情頓時肅然,臉上也露出一絲焦急之色。白羽一生,潔白如紙,不知其他,只重修行。對他來說,不能修行,那是天大的事情,如今卻降臨到自己朋友身上,心中自然焦慮。
蕭尋見白羽臉上的神情,頗受感動,心想,這小子天資傲人,又有一顆赤子之心,若是修行得法,以後成就不可限量。
蕭尋又說道︰「我思來想去,與其這樣,不如將自己心意,對陸貞師姐挑明。只是,如果當面直說,我又確實不好意思。我寫了這份書信,兄弟你,能不能替我轉交給陸貞師姐?」
蕭尋一邊說道,一邊卻從懷里拿出了剛剛寫完的情信。
剛剛拿出來,卻被白羽一把奪過。白羽臉露焦急之色,自床上一躍而起,長身而立,疾聲說道︰「義不容辭!」
此時白羽急切之下,居然不結巴了。蕭尋不禁暗暗稱奇,不過他還是趕緊拉住了白羽︰「還沒說完呢!」
白羽被蕭尋拉住,于是便轉過身來,靜待下文。蕭尋于是又道︰「你把這書信給陸貞師姐之後,也不用著急回房。因為陸貞師姐看了這份書信後,極有可能會支走黃妮兒,對你細細詢問我的情況。我知你言語不暢,倒時候,只要搖頭點頭即可。」
白羽略一點頭,卻听到蕭尋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陸貞師姐對我無情,但是對你卻有意。你也不要辜負了如此佳人。對我而言,我追不到的女子,若是讓我兄弟得到,我也心中安慰。你懂嗎?」
白羽俊俏的臉上又現出迷惑之情,蕭尋趕緊說道︰「行了,你別想這麼多,記住我的話就好,去吧。」
蕭尋說完,卻是輕輕一推白羽,白羽便順勢出門,直奔對面客房去也。
見白羽在客房門前猶豫了一小會兒,終于舉手拍門,蕭尋微微一笑,身形頓起,卻是寂靜無聲地滑出了客房窗外。
此時,已經是深夜,隆冬時節,窗外的客棧後院,寒風凌冽,冰冷刺骨。
但是蕭尋的心里,卻是一片火熱。
自己那封情書,落款壓根不是蕭尋,而是白羽。以白羽的俊俏無雙的外表,宗主親傳弟子的身份,如此當面表白,陸貞沒有理由不心動,黃妮兒也就沒有理由不被支走。黃妮兒一旦被支走,就會來對面客房尋找自己。而自己就在客房窗外,稍稍一個示意,就能悄悄地將黃妮兒帶離此地,另尋他處幽會。
蕭尋剛一落地,卻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肩膀處輕輕拍了一記。
蕭尋一驚,難道是黃妮兒事先就出來了?一邊想著,一邊暮然回首,卻不是燈火闌珊處的那人,而是那瘦小的客棧掌櫃,此時正仰頭看著自己。
掌櫃對蕭尋微微一笑,尖嘴猴腮的臉上更顯幾分猥瑣之色,蕭尋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