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頊終于回來,身後跟著幾名神侍,面上有些疲累。梨裳已經把床褥都鋪好了。他換了衣服,倚靠在床欄上,拿了本書看著,自始至終沒瞧她一眼。
她在一邊候著,而其他的神侍已經退了下去。
只剩他們兩個了。
梨裳傻了。他這是在關心她麼?
她們兩個在他口中都是替身,只不過念情比她更像一些而已。
不能太著急太沖動,就這樣,什麼都不求,一直保持下去,大概在某一天她真的可以找回她要的東西。梨裳抱著這個希望,在很多晚上蜷在被子里傻笑。
梨裳轉頭,莞爾一笑,「沒關系,我已經休息好了。」
梨裳連忙跑出去,沛頊果然坐在那里撥弄著琴弦,眼楮低垂著,像在想著什麼事情。
這是他今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一閑下來,就忍不住在想那人在未央神殿做什麼,跟念情發展到什麼地步了。眼看著他們倆越走越近卻什麼都不能說,這滋味真是挺不好受。
結果似乎是梨裳不走運太久,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仿佛做夢一樣不真實。她與沛頊之間僵持的關系似乎真的和緩下來。兩人依舊很少說話,可是他已經不再刻意排斥她,最起碼,不會再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她了。
梨裳一遍遍說服自己,沛頊不會真的愛上念情,他只是在用這種方法讓她死心。
就算不是因為她,沛頊也不會真的愛上念情,因為念情長得太像憐幽。
「是。」
梨裳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又轉過身來,問他,「我可以問個問題麼?」睜開眼,卻听見月光般的箜篌聲從前廳傳來。他已經回來了。
而沛頊卻一直對她冷漠,說的每句話里都像夾了冰雹一樣冷冽,他不斷地提醒她她只不過是個不合格的替身,不斷地否定她腦中美好的記憶。
梨裳權衡著要不要開口。
梨裳漫無邊際地想著,加上每天都起得太早,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仿佛有誰在觸踫她的額頭,很溫柔很溫柔的感覺。順著這溫柔的感覺,她做了一個美夢,夢里沒有出現雲荒之神或者伏羲,只有琉璟托起她的臉吻著她的額頭,在耳邊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你下去休息吧。」他說,「這里沒什麼事了。」
梨裳尷尬地僵在那里,吃過了麼……是陪念情一起吧……
她當時傻在那里,腦子一片空白。
「我我還沒有……」
他看著她在床邊忙活,忽然說了一句,「不是讓你下去休息麼。」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而念情這孩子,是不是還傻乎乎的以為沛頊喜歡上了自己,就跟以前的她一樣?
所以梨裳決定換一種方式留在沛頊身邊。她不敢再多話,不敢再多想,像個普通的近侍一樣低著頭做該做的事。再也不過問他去了哪里。再也不把自己當成他從前愛過的人。每天早上給他奉上溫熱的水,整理床鋪,擦拭寢殿里的擺設。
如今的碧落,早已不是原來那個總是站在梨裳這一邊的乖巧的孩子了。他希望她離他們遠遠的,而她卻連為什麼都不知道。
沛頊開始時不常地去未央神殿,卻從不帶上梨裳,她每日只能老老實實守在他的寢宮里,在腦子里幻想那兩人恩愛的場面。
梨裳看看碧落,順從地往外廳走,心中卻在七上八下。
「是。」沛頊答得干脆,「但是我突然發現,她跟憐幽,真的很像。經常去去,也沒什麼不好。」
梨裳退出神殿,跑回自己的屋子,關上門,蒙上被子堵上耳朵。可是沛頊那句話已經進了腦子里出不來了。她分辨不清,他是只為了讓她死心才這麼說,還是說得真心話。zVXC。
晚上梨裳又回去了,一直在外殿候著,沛頊則在殿內寫著什麼東西,珠光焰焰,照的一切都安詳起來。許久,他看看天色,站起身,似乎是打算睡覺了。她連忙走進內庭,去給他準備好被褥。
然後有一天,碧落忽然來到這里。那時沛頊正在寫一封回信,梨裳在一旁用為他研磨。碧落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相安無事的景象。
琉璟,她怎麼以前都沒發現他的嘴會像刀子一樣?一句話就能讓她有被一箭穿心的感覺,而且還是枝毒箭。
就著麼看著沛頊,對于梨裳其實也夠了。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不再想愛不愛的問題了。
可是他看著她的神情,說話的語氣,仿佛都在告訴她他根本就沒想費神欺騙。
梨裳笑了,「你不會是想用這種辦法,把我氣走吧?」
有時候梨裳也奇怪,在她還在北朝的時候,從來都是放棄就放棄了,不企不盼不爭,她鄙視無果的執著。可是現在她怎麼會成了這種曾經最被自己鄙視的人。她的堅持是不是真的錯了。那種他還愛她的直覺,只是妄想而已?
沛頊手下一滯,在素綃上留下一個黑點。隨後他看向梨裳,「你先下去。」
「您還沒用晚膳吧?我去給您準備。」說完這句話她準備逃跑,卻被他叫住了。
沛頊去中央神殿,去了一天?
「你下去休息吧。」沛頊突然說。
沛頊又出去了,去了念情那里。梨裳做完該做的事,就趴在他看書的桌子上,貼著臉頰的墨玉石清涼柔滑,鼻間有他身上那種幽幽的氣息。
「……算了……」她問不出來,轉身欲走。
順著沛頊的意願退了出去,上侍膳房找了些東西吃,一邊吃著一邊回想剛剛他跟她說話的語氣神態。
沛頊轉頭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每天沛頊在殿里看書彈琴,在庭院里舞劍,梨裳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偶爾端個茶倒個水什麼的。時間靜靜流過,一些如同永恆一般安然。
對于那種感覺,梨裳不知道怎麼形容,也不想再回想,但她知道要是再這樣下去,就真的徹底被他厭惡了。
憐幽憐幽,又是憐幽……
這種自我催眠雖然有自欺欺人之嫌,但是總算讓梨裳心里稍稍平衡,不會再因為沛頊偶爾一兩句言語上的刺激失控。如果總是情緒失控,那她早晚會敗下陣來。
他沒有抬頭,「問。」
梨裳知道她與沛頊倆針鋒相對上了。她總是想盡辦法提醒他他們有過的記憶,想讓他注意她。
「你是故意去的麼?」
沛頊停止彈奏,轉向她,問道,「你……有吃晚飯麼?」
沛頊的語氣很是平和,梨裳已經幾乎听慣的那種冷冰冰的感覺也似乎緩解了一點。她有些不敢置信。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如果是這種結果,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爭取,起碼在他的記憶中她仍有一個稱不上美好但也不至于壞的印象。
沛頊似乎對梨裳的近期的老實恭順有些微詫異。但也從未主動開口,只是在她接近他的時候,能感受到他帶著探究的目光。
他張開雙手,她解下他的腰帶,褪下他的外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工作已經做得如此熟練,此情此景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溫馨的感覺。
沛頊看著她,微微挑起一邊的嘴角,「起初是。不過現在,我覺得作為替身來說,她比你合格太多了。」
在他的眼楮里,真的再也找不到一點往昔的影子。那里不再有溫情,甚至于在某天早晨梨裳端著銀盆接近沛頊時,她看到了那雙黑眸里充斥的滿滿的「厭惡」。
「哥哥。」碧落叫沛頊。
越想越覺得那人的態度好像真的有緩和。
完了,他是不是看到她在他的桌子上睡得不亦樂乎的樣子……
「我去了未央神殿。」
「大人,您回來了。」梨裳有點尷尬。
沛頊不再說話了。鋪好床,梨裳走到他身前,為他寬衣。
碧落的視線在梨裳和沛頊之間轉了轉,然後說,「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沛頊抬起頭,看向碧落,一時間梨裳看到他的眼中閃過奇異的神情。有一點類似心虛的感覺。
有時候沛頊會在寓言大廳與碧落商量事情,有時不會出門,只是在前廳接見一些神侍臣僚,梨裳給他準備好茶水午飯,這樣他忙完了就可以放松下來吃個飯什麼的。有時候他在寢殿里看書,她就老老實實站在旁邊。晚上鋪好被褥,侍候他就寢。
被自己喜歡的人厭惡,是什麼感覺?
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窒住片刻。
倚下只欄。他似乎終于接受她了。
「你是想問我今天去了哪里麼?」沛頊看向梨裳。
「不必。我吃過了。」
這對不起輕緩而深情,從中流瀉出深沉的痛楚與無奈,在梨裳耳邊真實地盤桓著。即便當她醒來,它還在她的腦子里回蕩。
……
梨裳關上大門,把他們兩個留在里面。門很厚重,就算是趴在上面,也什麼都听不到。她在外面數著門上雕刻的祥雲,心里一陣陣發慌。
他們談了很久很久,梨裳在外面仿佛已經過了一年。
終于,碧落出來了。梨裳低著頭立在門邊。他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視線壓在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