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把這個鏡子交給沛頊和碧落吧?」
「這個自然。舒駑襻我明日就動身。」
「師父,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帶我去迦藍城。」
梵塵微微眯起眼楮,「你去迦藍城做什麼?」
梨裳笑得無辜,「當然是親眼見識一下雲皇是如何誕生的啊。師父,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梵塵完全不信。他越是沒表情,就說明越不信。
「我不會給您惹麻煩的。經過這麼多,我也不會再想那些不該想的。」梨裳低著頭,作落寞狀,自言自語一樣地說,「我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梵塵面上又顯出不忍了,有些悲憫地看著梨裳。她最討厭梵塵這種眼神,好像她有多可憐一樣。
「當初把你送進雲荒神廟,果然是錯的。我害了你。」他說。
「您要是不把我送進去,我怎麼能看得清楚?」
「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錯誤。」
「這個錯誤您必須得犯。」梨裳笑了,「您知不知道,南王朝的預言天書是假的?」
梵塵輕輕地把鏡子放到桌子上,鎮靜地看著梨裳,墨綠色的雙瞳與她銀紫色的眼楮對上,凝重的色彩迫面而來。
「梨裳,你是故意回來的。」他說。10njl。
「我看過真的預言天書,我知道真正的第三神識在哪里。」她微笑,答非所問。
父師辜日動。梵塵沒有糾正梨裳的邏輯問題,只是順著她的話題接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那雙紫眸黯淡,「我都沒有神力了,您還怕什麼呢?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南王朝。反正現在南王朝已經這樣了,境況也不會更壞了吧?」
梵塵開始思索。
「只要有第三神識,絕對可以擊敗墨汐的。晚了的話,說不定就到北王朝那邊兒去了啊……」
「你讓我如何相信你?」
「因為我有這個。」梨裳慢吞吞地從懷里掏出預言天書,在梵塵眼前晃了晃,「這是從北王朝的皇宮里偷出來的,預言大師臥霄臨終絕筆。」
梨裳並不怕梵塵來搶,也不怕他派人來偷,雖然她不認為梵塵會做這樣的事。預言天書中關于第三神識的那頁早已被她撕了下去,撕得粉碎,再也拼不起來的那種。梨裳把它們散進神廟後面的森林里,很快它們就隨風而逝,無影無蹤。
現在沒有人會知道她就是第三神識了,墨汐自然也不會告訴南王朝的人,沛頊和碧落肯定也不會說,他們要是想說,早就說了。
神這個身份,為梨裳帶來不了任何好處,反而會害死她。還是不當的好。
梵塵驚訝地看著那本書,又驚訝地看著梨裳。他沒想到這麼重要的兩樣東西都在她手上。
這是素瓏最後留給她的禮物。
梵塵沉吟半晌,回應道,「容我考慮考慮。」然後轉過身,緩步走了出去。14965891
最後他答應了。梨裳心里其實沒有什麼把握,但終究是賭對了。她沒有任何行囊,孑然一身,就像剛剛來到南朝時一樣。馬車騰空而起,向著滄瀾奔騰而去,互人城的紅樹漸漸小了,梨裳卻仿佛仍能看見素瓏的小屋,安恬地立在枝椏上。
如果素瓏不是北王朝的公主,她也不是第三神識。她們能不能做一世姐妹,就在那個小屋里生活下去?
可惜沒有如果。
素瓏已經走了,現在她也走了……
鏡子很快被交到碧落手里,梵塵一個人去的,梨裳沒有跟著。她告訴梵塵不要跟碧落說她的事,但梨裳想,那兩人很可能已經知道了。
畢竟他們兩個都知道梨裳的真正身份,打從她進入南王朝,就應該會被發現。不然她一個沒有來歷的人,還帶著一個尸體,怎麼可能被允許進入一目城。
他們竟然放她進來了,是以為還可以利用她的神力麼?
梵塵回來的時候,面色如常。
第二天老雲皇王下葬了。
三天後,新皇將在雲皇宮的太平大殿選出,所有高位神侍都要出席護法。梵塵自然是要去的,梨裳也是自然要跟著的。
前一天的晚上,她告訴梵塵,「等到新皇被選出後,我就會告訴你第三神識在哪。」
梵塵卻說,「做你想做的吧。只是不要讓自己後悔。」
「呵呵,師父,我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梵塵不置可否,只是目光里很是復雜。梨裳有看到類似失望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失望什麼?是關于她麼?
不管南王朝現在多麼落魄,雲皇宮依舊是奢華奪目的。高聳的宮牆上,金紅的紋路糾纏盤繞,蜿蜒的曲線仿佛在流動一樣;黃金瓦反射著陽光,輝煌地閃耀;所有的宮殿樓閣遠近錯落,由朦朧到清晰,檐角層層,玉欄重重,像從神話中走出來。
王城外聚滿了平民,微微仰著頭,面上有不安,有虔誠,有期待,等待著朝拜他們未來的帝王。黑壓壓的人群無邊無際,似乎整個南王朝的人都聚集到了這里。
晚霞一樣的光輝里,宮門緩緩開啟,扇形磚鋪就的大路延展向前。高位神侍們身著華袍,次第進入。
梨裳作為梵塵的侍者跟著走進去,拉低兜帽的邊緣。
空氣里飄著那個人的氣息,她能感覺得到,她離他越來越近了。
雖然只隔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沒有見,卻覺得已經過了一輩子的時間。
什麼都變了……
梨裳有一點點期待那人看到她時的樣子。會不會像看到鬼一樣?
他會害怕麼?還是不在乎?
他知不知道她這半年多去了哪里,發生了什麼?他知不知道她回來是要做什麼?
太平大殿立在上百級白玉階之上,金黃色的五層重檐,圓形的牆體,描繪著天女散花圖。一群拖著長尾的靈鳥在大殿上空飛過,半透明的身體里含著幽曳的熒光,如同碧空中漂浮的紫霞。殿前的聖壇上,迦耶古鏡已經被高高架起,另外五名無相神侍已經在上面了,還有一個穿著華貴頭戴銀冠的人,應該是頂替梵塵的新任大侍僧。玉階下幾百名神侍一列一列站好,每個人都身披白色斗篷,兜帽壓得很低,跟梨裳相同的打扮。侍僧隊伍的後面是南王朝所有的官員,把大殿前的空地都佔滿了。
這麼大的廣場上,卻是寂靜無聲,連個咳嗽的聲音都听不到。
梵塵指著不遠處一個隊列告訴梨裳,「你到那里去,不要多說話,別人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梨裳點點頭,听了梵塵的話,找到一個空位站進去。梵塵徑自走上長階,站到聖壇之上。
「雲神駕到--」隨著拖著長聲唱歌一樣的高喊,周圍的人都緩緩跪了下去,梨裳也跟在其中。在潮水一般的衣衫摩擦聲過後,便只剩下一個聲音。
是腳步聲,兩個人的腳步聲。
她微微抬起頭,看到那兩個正走過來的人。
傾城美貌,玄藍相合,如夢似幻的雙生子。碧落一身寶石藍華服,長發高束,眉眼間是仿佛覺醒前的溫和柔順,好像還是那個乖巧的、只知道依賴梨裳的孩子。可梨裳還清楚的記得,這個孩子冷著一雙碧空一般的眼楮,告訴她永遠不要再接近他們。
而與他比肩而進的人,玄袍金帶,墨發輕揚,清晰如畫的面容,冷若冰霜。仍是記憶中的樣子。梨裳還記得,當初進入雲荒神廟,她也曾這樣混在人群中偷偷凝視他,那時候的心情,是剛剛陷入戀愛的小女生。
現在想想,覺得過往的一切都越發可笑起來。
沛頊就這樣從梨裳面前走過。像過去一樣,沒有發現她……
他從來都發現不了她,從來都找不著她……
每一次都是她去找他,去追逐他。雖然一開始說愛這個字的人是他。
直到再見到沛頊,梨裳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的恨,竟有這麼深。恨不得現在就拿著一把刀,刺進他的心口。在他臨死的時候,告訴他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失去了一切,差點死在北王朝,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都是他害得!
沛頊和碧落一步步走上聖壇,六名無相神侍和大侍僧都向他們行禮。
這時一個穿著朝服的人走上聖壇,向雲神行禮後,又跟大侍僧說了什麼。這個人應該就是宰相龐軒,現在暫時總領朝政的人。
梨裳不知,雲皇選出來後,這人會乖乖讓權麼?
她仔細看了看那個人,距離太遠,看不清面貌,只能隱約看出他的身形,很是瘦弱的樣子。
鼓樂響起,大典開始了。
沉重的鼓點伴著號角,仿佛聲聲的呼喊一般。大侍僧舉起長杖,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六名無相神侍向著蒼空舉起雙手,嘴里吟誦起一串長長的禱文。在這禱文聲中,數十名身披霓裳的少女騰空而起,在半空中跳起舞來,腳下的祥雲流過各色的光,仿佛是用寶石作成。那舞是極美的,少女們的肢體柔軟地彎曲著,組合成各種美麗的圖案,仿佛一隊泡沫中誕生的精靈。
這名新大侍僧的聲音明顯沒有梵塵的听著舒服。其實若論真正的實力,梵塵才應該坐在這個位子上。
梨裳看向碧落。他跟沛頊站在古鏡兩側,微微揚起頭,雙手合十在胸前,仿佛在聆听,又像是祈禱。碧落當初一直在想辦法阻止她接近沛頊,想來,也算是為了我好吧?
少女的舞越發張揚,吟唱聲也越來越高。六名無相神侍忽然跪下去,雙手在握拳。大侍僧則高聲道,「上神伏羲,請賜南朝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