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梨裳腳步一頓,臉上的神情有了些變化,旁邊的莫悲有點不安,輕聲詢問了一句,「雲後,哪里不舒服麼?」
她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慕淵一眼,他正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事。」
不管他以前是誰,現在這只是一個沒長大卻強迫自己成熟的少年。她剛才說的那番話,對一個孩子來說好像有那麼一些殘忍?
但此刻要她拉下臉來道歉什麼的是不可能的,也只有沉默下來,等明早再說吧。
她都快忘了能睡一個好覺,原來是如此美好的感覺。
梨裳靠在石壁上,面前的少年蜷縮得像只小貓,仿佛很冷一樣。剛才給他的斗篷被丟在一邊,賭氣似的不予踫觸。
「帶我去西關,去找我叔父康王。」
「本宮听說,就連你的登基大典他都沒有參加,之前你父皇也曾經要他回來,都被他拒絕了。你這個剛登基的皇帝,能請的動他麼?」
她嘆了口氣,伸手把斗篷蓋到他身上。
梨裳考慮過要不要問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莊珂……他如此猖獗放肆,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他不說話了,久久的,才含糊地說了句,「因為你跟別人不太一樣。我覺得你不會害我。」
少年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我不冷。」然後就要把斗篷丟回來。紫眸含怒,瞪了他一眼,「讓你披上你就披上,凍死了你讓本宮怎麼收拾這爛攤子!」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提出請求。梨裳有點驚訝,「什麼忙。」
慕淵眉心一簇,似是對于梨裳不屑的言辭有些憤怒,但這神色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沒了痕跡。他仍舊注視她雙眼,沉下聲音,「現在的軒轅確實不能同兩百年前的軒轅相比,但也絕不是如你所說那般羸弱,況且未來如何,誰也說不準。若雲後能幫朕這次,軒轅一定會記得雲人的恩情。」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又說話了。
莫悲說得對,現在莊珂找慕淵找得正緊,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現火光,肯定會引起懷疑。
梨裳是被鳥鳴聲吵醒的,睜開眼楮,四周都是微涼的空氣,天光還有些晦暗。
那少年卻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挨著滿是泥土的洞壁坐下來,輕聲說,「他說得對,不要點火了。」
但他的黑眼楮那麼深,看的人心里發慌。
梨裳站起來,走到慕淵面前,蹲下來平視著他,「如果說,本宮不想要你們軒轅國報恩,也不想幫你呢?」
輕的仿佛要隨風而逝的聲音忽然把梨裳從幻覺里拉回來,沒有海浪沒有海鷗,只有一片蔥蘢的碧草。
慕淵說,「自然是希望他還朝。」
梨裳忽然明白,自己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個雲人而已?
天有些暗下來了,莫悲還沒有回來。
少年嗤笑一聲,「綁架我做什麼?我是那個皇宮里,最多余的。」
朕?
「一樣。不……不太一樣。」
「沒什麼。」zVXC。
西關位于軒轅國最西,再往前便是鮫人的國度,離長安可謂是千里之遙。近些年因為鮫人與軒轅關系越來越差,邊關時常發生暴&亂,動蕩得很。但因為康王不僅驍勇善戰,擅于用兵,在治理一方百姓方面也很有才能,所以西關至今還沒有出過大亂。
當了這麼久雲後,照理說威懾力還是有一些的,可這小崽子似乎完全沒有被嚇到,連眉毛都不帶挑一下的。他神色平靜的看著她,執意要把斗篷推回來。
莫悲找到一個不深的山洞,三個人住有點兒擠,但暫時湊合一晚是沒有問題的。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本宮看上你了。」梨裳用曾經回答過玄灃的話來回答這個少年。
梨裳把眼楮掀開一條縫,卻見他正仔仔細細打量著她,但一見她睜眼,便又把臉轉向一邊了。
「這是我的事。」
梨裳不再多說什麼。在洞口找了塊石頭坐下。這一天走了不少路,另得因為習慣坐車而缺乏鍛煉的腿腳有點兒酸。
梨裳命莫悲去拾些柴來生火,但一提到火,他就面現難色。
「為什麼救我。」
「本宮早就應該回去雲境,你以為本宮這個雲後這麼閑,隨隨便便就能抽出月余的時間來陪你游山玩水?」她不屑地笑笑,「你以為所有君主都跟你似的?」
「在畫里看見過。」
如果真是為了雲境,她根本就不應該回來救他。
慕淵想去找他叔父,是合理的。只要康王能夠還朝,並給與他支持,莊珂便不可能像現在這般無法無天。
他說完竟然就閉上眼楮,不再看她,蒼白的臉色在幽暗的山洞里浮著一層瑩光,看起來有點兒可憐。
「真人跟畫里一樣麼?」
她不知道為什麼,身上忽然抖了一下。估計是被風吹著了吧……緊了緊衣服,卻見慕淵抱著膝蓋,縮成一團。他身上的衣服,有點兒單薄。
「以前見過雲人麼?」
梨裳一驚,這少年竟然要用軒轅帝的身份同她講條件?
慕淵眼神一閃,似是被梨裳的話給刺疼了。用力撥開她的手,轉過臉,聲音卻仍舊是平靜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強求。」
記得雲人的恩情……
「哪里不一樣?」
梨裳又心生不忍,她這算不算,欺負小孩子?
如果他病了,還需要人照顧。現在麻煩已經夠多的了。
听到這個問題,慕淵忽然坐直了身體,正視著梨裳,「雲後,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為什麼要救我?」
雖說是夏天,可山里的風還是帶著幾分涼意。就著麼過一晚上,梨裳和莫悲有神力護體,是沒什麼問題,可慕淵呢?
慕淵一直望著洞外的天空出神,幾縷打著卷的發絲垂在臉頰旁邊,在風里散漫地晃動著。
梨裳冷笑,「你軒轅國風雨飄搖,現在還內&斗不斷,你們能給我雲境什麼好處?」
慕淵的眼神依然堅定,沒有絲毫動搖,「雲後,若朕能請回康王,他日定當報此厚恩!」
梨裳嘆一口氣,「如果本宮是你,就遠走高飛,再也不趟這趟渾水。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你不想看看麼?」
慕淵再沒說什麼話,饅頭只吃了半個,然後就和衣睡下了。莫悲發現氣氛有點尷尬,撓了撓頭,卻也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只好老老實實縮到洞口守夜去了。
她退回原地,閉目養神。
康王麼?
這一夜,梨裳沒有做任何夢,不管是關于雲荒之神的,還是其它的。雖然沒有柔軟的床,她卻從沒睡得這麼安穩,這麼舒服過。
「你真想知道?」
我們兩個雲人加上一穿著華貴面容精致的少年,如此詭異的組合自然是不能出現在人前的。城西不遠的地方有幾座山,雖然不高,但林木茂盛,山腰處有一座小村,除此之外便鮮有人跡了。舒事們她。
莫悲回來的時候帶了幾個饅頭還有一些干肉,據說是偷來的,作為報答他還用幻雲術化出一塊五彩琉璃放在人家灶台上。
她早該想到,這少年不會真的坐以待斃的。
他以為她是為了什麼「報恩」才幫他?
「什麼問題。」
梨裳忽然出現了幻覺一般,這里變成一處臨近海邊的山洞,海風吹過來,盡是咸澀的味道,遠處有海潮的轟鳴聲,鷗影掠過,啼聲悠揚。琉璟像個孩子一樣睡在我身邊,原本美到凌厲逼人的面容竟柔美得仿佛要化開。她就這樣坐在熟睡的他跟前,等著他醒來。她沒有亂跑,沒有遇見玄灃,沒有得到「善愛之痕」,沒有人覺醒,沒有人背負宿命,後來的一切都沒發生。他們一直就在這里,一轉眼,上百個年頭就這麼過去了。
她慢慢坐直身體,伸了個懶腰,濕漉漉的空氣涌入胸腔,整個人重生了一般。很久沒有睡過如此一個好覺了。
「……」
慕淵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蹙著眉尖,看著她。
少年有些茫然的樣子,似乎無法用言語表明,最後還是搖搖頭,不再言語。
梨裳把莫悲的斗篷丟給他,「披上。」
不遠的地方傳來莫悲綿長的呼吸聲,睡得還很沉。
她呵呵地笑,「你怎麼知道本宮是救你,不是綁架你?」
山里的天黑得快,明明才過申時不久,山頭上已經泛出夕陽的紅暈,金燦燦的一片勾在山頂,雀鳥都開始歸巢了。
「那可不一定,你可是先皇唯一的皇子,面子上的事兒,還是要做的。」
「找康王干什麼?」梨裳明知故問。
慕淵半垂著頭,仿佛並沒有跟梨裳說過話似的。
「雲後……其實,屬下認為還是不生火的好,容易引來人……」
她煩了,直接抓過那斗篷,邁步到他旁邊,把他一層一層裹成了個粽子。整個過程里,他都沒有掙扎。
……
梨裳這個少年,單獨呆在這荒山野嶺的山洞里。這樣的獨處,恍如隔世一般。
莫悲去半山腰那個村子里找點兒吃的來。他一走,四周就顯得更寂靜了。
「干嘛看本宮?」她忽然就來了興致,直起身望著他。
然而僅有的一點睡意,瞬間全部散的一干二淨。因為她一個轉頭,卻發現原本應該睡著慕淵的地方,竟然空無一物。
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了。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