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休息了。」梨裳說。
慕淵緩緩抬起頭,兩人的臉離得那麼近,他忽然靠過來,輕啄上她的眼簾。
第二天醒來,梨裳發現自己正和慕淵並排躺在床上,姿勢很詭異。她衣著整齊地被少年抱在胸前,他上身沒有穿衣服,睡顏安恬。
她以為一切早就已經結束了,現在卻站在這里,看著少年含著柔軟的淺笑,一如曾經的琉璟。
可是不喜歡三個字梗在喉間,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簾著齊天。
康王的府邸立在一片民居之中,甚至不太顯眼,只是一個比較大戶的人家一樣。青灰的牆瓦,石刻的牌匾,門前只有一名士兵。
「叔父,先不忙去休息,朕有事想要與你商量。」慕淵忽然開口。正要把人往後院帶的康王停下腳步,轉過身,「既如此,陛下這邊請。」
「是康王!」護送的將領大叫一聲。
那人很快到了近前,在慕淵的車前勒住馬,動作嫻熟利落地從馬上下來,一掀下擺單膝著地,「臣迎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梨裳還是起來了。剛打算出門就听見莫悲在那兒大喊,「夫人?夫人?您在哪?」
「他房間里是空的,被褥什麼的都沒動過,好像昨晚就離開了。」莫悲說著,眼神里隱隱現出憂色。
「此處風沙太大,還請陛下上車,回臣府上安歇。」
「就算是凡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靈氣的,只不過一般人終其一生也發現不了而已。」梨裳自然不能把慕淵上輩子是雲神這種話告訴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遠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不敢與康王照面,所以溜了?
梨裳兀自琢磨著,無意間抬頭,卻見莫悲的神色似乎不太對勁,有點恍恍惚惚的,丟了魂一樣。
她的視線掃過他的眉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點點頭。
她以為自己早就沒有這種東西了。
「你怎麼起來了?」輕柔如飄絮一般的聲音,她轉頭,慕淵散著一頭墨絲,提著一個食盒,每一步都踏出飛濺的霞光,正向她走來。
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商販走卒沿途叫賣。城門處有幾名士兵站崗,見到康王的車馬,整齊地跪下來。明明是邊關之地,城里卻十分熱鬧,行人往來絡繹,身上服飾風格都大不相同,很多奇異的口音交織在一起,一派市井間的繁榮。屋宇檐舍沒有京城的華貴,都是樸實深沉的顏色,但懸掛的各式招牌把一切點綴出幾分興旺。
幾人隨著他一路走進去,沿途沒有看到任何彩漆裝飾,簡單到蒼白。
他們倆,竟然就這麼過了一夜。
一入大堂,康王便揮退左右,梨裳也讓莫悲先退了出去。
梨裳未料到,傳說中的康王軒轅沁,竟會如此年輕。
慕淵目光微轉,最後什麼也沒說,上了車。
「這次也一樣。」她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在身後說,「你,可有一點喜歡我麼?」
連字條也沒有留下,就這麼不告而別?
她有點兒不自在,「你不吃?」
這段旅程快到盡頭了。
「梨裳,為什麼對我好?」少年問。
士兵將慕淵的車簾掀開,少年從車上下來,快步走到康王面前,扶著他的手臂,「叔父請起。」
她好像也笑了,但又覺得這個溫馨的情形很尷尬。推開少年坐起來,身上沒什麼不對勁的,只是有點疲憊的感覺。
「找我有什麼要緊的事?」梨裳打斷他。
難道青凌是左賢者,還是某個與左賢者有關系的人?
她有些怕,怕再這樣下去,就回不去了……那雙點著寒星的眸,那被溫軟化開的微笑,都像毒藥一樣。
「這個問題你問過了。」
這傻大個不知又在發什麼瘋了。梨裳皺眉,「你還在這兒愣著干什麼,快去準備準備,一會兒要動身了。」
梨裳微微一動,慕淵就醒了,黑眸最開始是迷蒙的,但仍直覺似地沖她展顏一笑。
莫悲大夢初醒一般,哦了一聲,轉身向自己屋里跑去。
梨裳系緊斗笠,掀開車簾下了車,看向來人。策馬奔在最前的是一個高瘦的騎士,風煙中看不清面孔,只看到一身閃閃發亮的銀甲。他身後的騎士都穿著相同的黑色戰甲,披風揚在身後,像一片天邊壓過來的烏雲。
梨裳無奈按按額頭,推門出去,「我在這……」
慕淵說,「叔父,一別十年,恕慕淵不孝,不能早日前來探望。」
康王也沒多問,只是向兩人還禮,「一路上多虧二位了。」
「可你沒回答。」
走了半個時辰左右,西關的城牆出現了,遠遠橫在草原盡頭,黑色的巨石一層層堆砌起來,僵硬而冰冷,似乎一萬年也不會倒下。
「算了,走就走吧。」一個鮫人在敵國待這麼久本來就不正常。
莫悲轉過頭看到梨裳,面現疑問,「夫人……您怎麼在……」
回到房間,發現莫悲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只等上路。
那是一個五官深邃的男人,每一個稜角都是刀削斧刻,可目光卻斂盡鋒華,清潤寂寥。
「不妨。」梨裳用幻術修改過的聲音回答。
剩下躺在床上的梨裳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怎麼突然就輪到被那個少年照顧了?
車廂搖晃著,布簾飄飛,外面是茫茫草原,茵色連天。zVXC。
梨裳有點驚訝,慕淵一上來就這麼直奔主題?
「陛下這是折殺臣了。」康王有禮地回答,接著,目光向梨裳和莫悲瞟過來,「敢問陛下,這兩位是……」
西關的士兵找來兩輛車,慕淵獨自乘坐一輛,梨裳與莫悲一輛。出發的時候,慕淵環視四周,面現疑惑。梨裳知道他是在奇怪為什麼青凌沒出現。
「回答不出來麼?」嘆息般的一句話,含著些許傷意苦澀,一切仿佛是在重復一段遙遠的過往,「沒關系……」
腳下一頓,梨裳看著天井對面在晨風中搖擺的燈籠。
實在看不出這是常年與鮫人交戰的地方。
若是每天早上都這樣,好像也不錯……
梨裳帶著莫悲上前,行了個禮。
「他們是朕的恩人。」慕淵沒有多說,輕描淡寫的一句。
她抬眼看了看那張石桌,清早的朝陽灑在上面,反射著點點晶瑩。
這都是真實的麼?
如果蠱解不了,這段路還要如何繼續下去?
慕淵仔細看了看梨裳的臉,然後說,「你再多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梨裳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點心放進嘴里。甜味綿綿地化開,蔓延到整個心肺。
「我怕你餓了,就隨便拿了點吃的上來。」慕淵已經站到梨裳面前,微微揚起頭看著她,「要吃點麼?」
她淺淺笑了,「這點小事,哪至于讓我不舒服。」
青凌走了?
慕淵咳了一聲,站起來,披上衣服,同時看向她,「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只這份氣魄,就足以先讓人心頭一震了。
不過,青凌昨天最後對梨裳說的那句「如果要傳信給我,就傳給羽民國的左賢者」,是在向她暗示他的身份麼?鮫人沒有神侍,但有賢者。左右賢者代表著最高神權,地位僅次于海王。
「他已經離開了。」梨裳告訴他說。
慕淵拿起筷子又夾了幾塊點心在梨裳碟子里,然後才自己吃起來。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碗筷相撞發出的細微聲響,和著從窗外傳來的鳥鳴,時間也停止下來。
慕淵默默點頭,然後問她,「為什麼我會有神力?」
一路上,發生的事完全超出梨裳的預想。她不知道自己還會偏離多遠,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梨裳回憶起昨晚,同青凌喝酒,之後她便追著慕淵下樓。再後來,就沒有再見青凌了。
梨裳看著這華美的少年,忽然就覺得眼前的景象很虛幻。
康王順著慕淵的力量站起來,溫純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嘴邊現出一絲笑意,「淵兒,你長大了。」
「夫人,青凌不見了。」
沒等梨裳回答,慕淵就把她帶回床上,墊了墊枕頭,拉上被子,接著向外走去,還輕輕把門掩上。
慕淵好一會兒沒有做聲,梨裳低頭默默喝粥。
梨裳側著身從床上坐起來,銀發垂在一邊,整個一美人春起圖。
「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慕淵坐在梨裳對面,並沒有動筷,只是看著她。
慕淵連坐都沒坐,轉頭看向康王,「叔父,西關可有巫醫?」
慕淵拉起梨裳進了屋,把食盒放在桌上,一樣樣拿出來。都是些精致的點心,還有兩碗粥,看上去頗為秀色可餐。再讀讀小說閱讀網
忽然,車馬的速度減慢下來。梨裳掀開車簾,就見到前方的土路上揚起一片黃沙漫漫,黑色的影子倏然從中沖出,鐵蹄踏出萬馬奔騰之勢。
喜歡?
「你現在已經有了神力。」梨裳打破安靜,對慕淵說,「從此以後就可以修習仙術了。」
不是……還說希望那東西永遠解不了的麼……
康王臉色微變,「陛下為何想要尋找巫醫?」
慕淵眼底深處射出一道冷冽的鋒芒,「路上,有人給朕二人下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