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了麼？」林海順著老余的勁道站了起來，有些迷惘，但那片迷惘完全沒法遮蔽住源自同一個主人臉上的樂觀笑容。
老余也有些迷惘，他從來沒見過這兩種神態出現在同一張臉上，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弄不清楚面前這個年輕人究竟是個什麼性格？
所以他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張臉。
雖然林海的額頭也挺特別，中間的骨頭有點凸，但老余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被林海的眉毛所吸引。林海的眉毛很黑，或者說是很密很濃，所以即使是沾滿面粉和灰塵的臉也掩蓋不了那份墨意盎然。
按理說眉毛濃得人很容易吸引別人多看兩眼，並且給人很精神的印象，但是林海的眉毛似乎並沒有為他帶來這種福利……
究其原因，大概是林海的眉毛過于平直，而且眉鋒柔和，所以大幅地斂去了那兩道漆黑的鋒銳之意，但最重點應該還是他眉間的距離。
如果說平直圓潤只是從一定程度降低了他兩道濃眉殺傷力的話，那麼他眉間能輕松寫下沒心沒肺四個一號體大字的距離足以把任何殘存的意境帶到九霄雲外……
然後才是林海的眼楮。
老余這時候正望著林海的眼楮，他發現林海的眼楮很黑很亮，亮到即使是隔著湯鍋里冒起的縷縷炊煙，還是能輕松捕捉到那兩點漆黑。那兩點只有常年練功或者動物才有的漆黑。
林海當然不是動物，經常偷懶睡覺的人更不可能常年堅持不懈地練功。而且，林海的眼楮亮歸亮，卻一點不靈動或者狡黠，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呆……
老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眉毛、眼楮再加上笑容已經足以讓他判斷出林海是個什麼人——愣頭青！對就是愣頭青！
虧自己之前還懷疑他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高人……
「啪！」為了宣泄自己剛才的可笑，老余又在林海頭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吃什麼飯？趁榮扒皮還沒醒來，先看直播！」說完便朝大堂跑去。
看著老余的背影林海皺起了眉頭，當然從旁人的視角看來，他的雙眉僅僅是拉近了一點距離，遠遠談不上「皺」，更不要說「起」這種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眉間的狀態……
林海「皺」著眉，一邊努力消化著老余剛才說的「飯」，「沒醒」，「先」，「直播」幾個字；一邊走到躺在地上的榮百川身邊，毫無肇事者自覺地疑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老板。直到老余的召喚聲再次傳來，才一邊思索著一邊慢吞吞地朝酒樓的大堂走去。
大堂里，榮夢樓很具古意的龍鳳木雕窗早已被打開，廚子們趴在窗邊，正興奮地對著窗外嗷嗷直叫。
窗外就是雷特曼兄弟廣場。每逢大的賽事，廣場上那36台由該公司精心設計、重金打造的3d投射巨燈就會同時亮起，對比賽進行直播。
由于其游戲畫面之華麗，投射技術之細膩，每年都能吸引無數觀眾來此看直播。而真三粉們更將此地當做了聖地，宣稱「生做36d中仙，死為36燈下魂」，意思是即使英雄一世最後也一定要來雷特曼廣場沐浴一次36盞巨燈的普照才算圓滿。
如此一來，游客量更加火爆，正好和榮夢樓交映成趣，成為s市政府的宣傳主打。
老余今年40歲，在榮夢樓呆了快10年，低個頭就能俯瞰雷特曼廣場大概是他們這些廚子得到的最像樣的福利。
像今天這樣的場景他已經遇到很多次，悠然地給自己點了根煙，看了看樓下牛毛一樣的人群，搖了搖頭。
直播很精彩，但大概是太精彩，每年都會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兩起一起是前幾年有一位姑娘被開場片花里呂布霸氣凌厲的橫掃千軍嚇得心髒病發，當場昏厥。
所幸最後是有驚無險，在面對采訪的時候姑娘說，覺得當時呂布暴戾的眼神已經讓她心跳加速。之後方天畫戟橫掃而來，那種戟鋒劃過眼前的真實感直接嚇得她兩眼一翻……
而另一起更夸張，當時選手控制的甄姬一邊跳著洛神舞一邊進行洛神判定。只是甄姬穿得太過清涼，藍色錦袍之下的**未著寸縷，深v領口處的那麼膩白晃得一群男性牲口心旌動搖，起舞間身姿如弱柳扶風，凹凸畢現。在投射燈渲染下，牲口們甚至能看清她腿部肌膚的毛孔，仿佛能嗅到她衣袂翻飛時溢出的體香……
終于在她連續判定了5次之後，有數十位一直在人群中偷偷擼動的牲口，嚎叫著攀上了幸福的高峰，讓他們的子子孫孫先做了這36盞燈下的亡魂。
此事影響甚大，而激起的性福解放運動綿延至今。s市政府官員卻引以為恥，因此每逢直播日，必在廣場四周布置充足警力。現今，假如某個男觀眾手機卡在兜里掏兩次沒掏出來，那麼就要做好被身邊便衣撲到的防護動作準備……
看這次有能出什麼事吧。老余小聲嘟囔著。
離比決賽開始還有五分鐘。廣場上三十六盞巨燈已經打開，投射主持人吳德一的身影。
林海擠到老余邊上，悄悄問道，「老板沒事吧？」
「沒事，叫救護車了。」老余微微一笑，發現這個愣頭青小伙子心底還算純良。繼而猜想當這小子知道自己跟5000塊擦肩而過的時候會露出怎樣一副懊喪表情，更是老懷大慰。
可是當他轉頭瞥見心里那位純良小伙子正在往雕欄附近老板精心挑選的昂貴盆栽上靠，然後迅速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接著打起盹來的時候，頓時咽差了一口煙，咳嗽起來。
「要少抽煙啊，老余，你還年輕。」林海睜開眼，過來拍拍他背，滿臉關切。
听著林海的話，老余覺得自己快要赴了榮扒皮的後塵，好容易緩過來，決定把心地純良的評價從心里抹去。
看著林海再次尋找舒服睡點的身姿，忍不住問出一句︰「不感興趣？」老余問完當即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有病，不然怎麼偏愛去招惹這個愣頭青……
「不感興趣。」林海眯起眼楮搖搖頭。
「不感興趣你過來干嘛？！」老余有點惱火。
「和大家呆在一起心里踏實。」林海閉著眼楮笑道。
和大家呆在一起好掩護你睡覺吧！老余嘟囔著。
「這游戲能賺錢！」老余似不甘心地又加了一句。
「我沒錢。」林海睜開眼，往遠離老余的方向挪了挪，似乎不如此，口袋里的錢就會被老余吸走一樣。
老余和林海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林海口袋里有52塊錢，所以當他看到林海充滿警惕的表情時他有些抓狂，他發現自己不是有病，而是犯賤，不然怎麼老貼著眼前這個兔崽子，巴巴請他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知道林海在指什麼。
自憲歷2777年春，聯邦政府開放博彩業以來，各種賽事的博彩也成了雨後的春筍紛紛冒出頭來。而真三國殺憑借其華麗的游戲畫面，以及腦波操控的特殊性，自然而然成為了最受人們關注的賽事。
在讓富人變得更富，賭王變得更神的同時，賽事博彩也成了很多底層人民成就夢想的另一種可能。而這里的很多底層人民當然也包括廚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老余解釋道，聲音充滿無限委屈和哀傷「還記得那匹黑馬麼？」
「楊樂兒？」
楊樂兒是個小姐，也是一個幾年前硬是頂著那些天天灌各種營養液的有錢玩家，生生地從五級聯賽殺到超級聯賽，然後差一點點就獲得冠軍贏得千萬大獎的生猛傳奇！可惜最後在賽前因為偷竊被抓，連亞軍的獎勵都沒有拿到……
「我沒啥天賦，賺不來那個錢。」
林海略作思索以後慢慢回答的神態讓老余好過了不少。
同時這次他不得不認同林海的話。
從乙級聯賽開始游戲人物的屬性︰力量、敏捷和智力就會和玩家們掃描後的屬性進行匹配，數值越接近，比賽起來優勢就越明顯。
原因是當人物屬性和玩家屬性接近的時候玩家的幸運值就會上升，而體現在游戲里則是幸運越高的玩家越有可能模到自己需要的牌。
據說這是將神話小說《三國傳奇》輸入真三系統，也就是那台名為「可能」的主腦後，主腦自己做出的設定。
設定的本意大概是獎勵那些天賦異稟的玩家，只是漸漸地富人們開始用各種昂貴的營養液、肌肉針甚至腦波刺激設備來影響提高他們旗下選手的屬性。
所以真三一度被稱為富人們的游戲，直到那個驚才艷艷的妓女——楊樂兒，憑一個叫黃月英的角色，大殺四方，愣是把那些營養液玩家、肌肉針玩家們騎在身下。在把那些玩家以及那些玩家身後老板羞辱到一塌糊涂的同時，成為神話。
但聯邦又能有幾個楊樂兒呢？老余有些黯然地吸了口煙。
偷東西？想到這個罪名老余笑了笑，滿臉諷刺。
「女士們！先生們……」窗外傳來主持人吳德一充滿煽動性的聲音。「……真三時代……」
「賺不到錢老子還是感興趣。」老余吐出一個煙圈，頓時引來林海有些崇拜的眼神，不過這次老余沒理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沒錢也沒關系！能看到我們這種賤民有機會把那些天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大人物們拽下來，再狠狠地踩兩腳……」老余頓了頓，狠狠地再吸了一口煙。
「女士們！先生們！這將是一場財富、榮耀和夢想的盛宴！」此時吳德一激昂的聲音再次覆蓋了整個雷特曼廣場
「老子就覺得夢想成真了。老子就舒坦！」隔著煙霧，林海听到老余有點變態的宣言再次響起……
而比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