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更為直觀地,感受到了修煉的艱難。
當真步步荊棘,處處險隘,說不定便會在哪個地方被困住,從此終生逡巡,畢生努力,卻始終難以突破瓶頸。
回想碑文,從龍羿,俞一,雲霆……一直到姜瀾,在詳述這八任宗主的生平功績的背後,卻也隱隱透著一種深沉的悲痛。一生與天爭命,卻終究沒有逃月兌大去的宿命。
但事實上想想,八任宗主,不乏天資卓絕之輩,一路突飛猛進;也不乏穩重勤懇之人,步步為營,勤勉修煉。他們本都有機會再求更進一步,譬如俞一宗主,譬如雲霆宗主……但都因這樣那樣的原因,分心太多,才使得他們只能抱憾而終。
凌蕭不由又是一番警醒。
修仙之途,當真半步也松懈不得。
良久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在這傳聞中,最為陰森恐怖的鬼冢。若是不能夠順利離開鬼冢,去想這些又有何益?
扭頭四下看看,與自己來時並無什麼變化。
一面是來時的墓道,猶能看到點點長明燈,在黝黑的墓道中整齊地陳列著。而另一面,卻是黝黑深邃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
方才還不覺,此時凝神去看,登時感覺黑漆漆的通道深處,仿佛藏著無限的恐怖,在猙獰地笑著。
登時想去許多在鬼冢中失蹤的傳聞,身上也不由微微發寒。
凌蕭當然沒有上前探看的打算,強撐著轉回身來,想順著來路回到前殿去。但剛一轉過身,就听到背後竟然有好似起風的聲音,呼呼地吹著。
這本應該是密閉的空間吧?
心頭不由微驚,飛快扭過頭來,卻只感覺那風聲竟是越來越大,吹得衣衫鼓舞。而且風中陰氣極重,刮到臉上,竟然如同刀割一般生疼生疼。
凌蕭連忙想躲到石碑後面,但那陰風竟像是從四面八方刮來,根本無處可躲。
而且風力越來越強,陰氣也越來越重。他此時修為仍然被封印著,失去了真氣的保護,一身衣服登時如被刀割,撕拉地裂開。化作無數布條,呼地被卷入了通道深處。而陰風猶未有停下的意思,直吹在他身上,不時便劃出一道或長或短,或大或小的血痕,鮮血四濺,在這陰森的環境中,顯得觸目驚心。
凌蕭心頭一沉,若只是這些外傷倒也罷了。但那陰風竟似在不住地透過肌膚,向著肌肉、骨骼、經脈中刮去,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如刀割一般疼痛。
然而距離封印符失效,至少還有一刻鐘時間……
一身真氣被封印,凌蕭絲毫也驅使不得,不由心中越發焦急。正在這危急關頭,忽然發覺全身都被陰氣透骨,唯有丹田深處,卻是暖洋洋的一片,竟似絲毫沒有受到傷害。
是那古怪火焰!
凌蕭登時心中一動,想起那火焰來。這火焰,竟然恰好可以克制住這陰風?
只是平日里,他都是靠著真氣去驅使火焰,此時一身修為被封印,半絲真氣也調動不得,又該怎麼去驅使火焰?
心頭焦急之下,也顧不得多想,連忙集中神念,拼命的在心中呼喚著去驅使火焰。
但他不過是個練氣三層的修士,對神念的理解和運用,還都粗淺的很。神念雖然隱隱能夠感覺到那火焰,但那微弱的力量,在這火焰面前,卻根本微不足道。
若形象的比喻一番,他此時的神念,就好像飄飄蕩蕩的紙絲,軟弱無力,也根本無法很精確地感知控制。而拼命去感覺、召喚火焰,就好像吹著氣將紙絲向那火焰靠近,又試圖用紙絲束縛住火焰,卷帶起來……如此,便可想見這其中的難度了。
若在平日,他唯恐神念被那火焰所傷,甚至都不敢過分靠近。但此時逼得急了,不得不拼命地集中精神,努力地去感知火焰,去召喚火焰。
一下,兩下……
每一次神念集中過去,都會登時將那火焰激的噴薄起來,登時將他集中過去的神念打散。而每一次被打散,凌蕭都只感覺好像是,在腦海中突然燃起一片熊熊的火海,又立刻暗淡下來。
精神更是感到一陣疲憊,這是神念被大幅度消耗的跡象。
但此刻危急,凌蕭也只能繼續努力集中精神,繼續去重復上述的過程……
終于,也不知是因為神念終于驅動了火焰,還是那火焰的靈性,感覺到了他遇到的危險,自發護主——但無論如何,那火焰終于從丹田內鑽出來,遍布向全身,幫他護住了周身經脈。
凌蕭才終于松口氣,軟倒在地上,擦去額頭的汗水。
終于,又闖過了一關……
當然,那古怪火焰,也只能在經脈之中,幫他護住周身經脈不被陰風侵蝕。但體外被陰風刮在身上,依然在不斷地撕裂開一道道的傷痕。稍一觸踫,便一陣鑽心的刺痛。他此時也無計可施,只能強咬著牙硬忍著。
直到一刻鐘後,陰風才漸漸停下。
而凌蕭身上的封印符,也恰在此時開始漸漸失去力量。他體內的真氣,漸漸恢復過來。
又在地上默默躺了半晌,一直等到修為盡數恢復,才從地上爬起來。低頭看渾身血淋淋的,分布著不知多少道傷口,他也不由苦笑。先從儲物袋中取出些傷藥,將渾身上下涂抹一遍,然後才取過一件衣服換上。幸好這些畢竟只是外傷,以修士的恢復力,要不了多久便會無大礙了。
他的儲物袋倒是沒有被模去。
其實宗門處罰,一般也不會收去私人的東西。畢竟斷崖、石場,都只是暫時關押,自然沒有必要收去了;而鬼冢,有符器護身還難以生還,就更莫提收去符器之後了。以齊雲宗的家大業大,自然沒必要收去了。
至于郝安等人沒有私下搶走,怕也是心存顧忌,畢竟凌蕭是被伏靈看重的弟子,不願把事情做得太絕。
凌蕭這才有余暇去打量四周,但見一切竟然如同陰風起來之前一模一樣,甚至長明燈都未曾熄滅一盞。只有他留下了一身血跡,那陰風簡直就像是,只針對著他一人而來一樣。
凌蕭也不由長抽口氣,難道這陰風,便是鬼冢中讓人經常失蹤的原因?
但又覺得不像,以他練氣三層的修為,都能夠勉強支撐下來,只是受些外傷而已。其他練氣八層、九層的弟子,雖然不比自己有體內的那古怪火焰,可以護住經脈,但也不至于無法逃離吧?
百思不得其解。
但此時他功力已經恢復,便想趁機離開這鬼冢,至少也要離開這墓穴,到上面的祖宗祠堂去。
慢慢順著來時的墓道,向著前殿的方向走去。
前殿也是一切如舊,跟自己方才離開這里時一模一樣,頭頂依然是那個如同掌印一般,硬生生破開地壁的洞穴。
凌蕭不由松口氣,就想要祭出飛爪,抓住上面的地板,好離開這里。但手方一抬起,就听到背後竟然忽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你也是被關押到這里的齊雲宗弟子嗎?」
凌蕭一驚轉身,「誰?」
……
龐山已經在伏靈的洞府前跪了許久,話也已經喊了十多遍,但伏靈的洞府始終沒有動靜。
他不由越來越憂心如焚,凌蕭被司馬熾他們帶去鬼冢,也不知現在如何了,是否已經被關押了進去……算算到那里的路程,並不算遠,他們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
也就是說,現在只怕……
而要是凌蕭真的已經被關押進了鬼冢,那麼即便伏靈想出手相救,也必須去向宗主稟報過後,才能進入鬼冢中,將凌蕭救出來。
想想這樣,會耽擱多少時間?
鬼冢陰森恐怖的名聲,又豈是白來的?有這麼長的功夫,只怕凌蕭都可能已經化成渣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龐山豁地起身,想去再謀他策。
但就在他剛剛起身的時候,就見伏靈的洞府前,忽然一陣光華變化,護洞的陣法在一陣急劇伸縮變化中,如同煙花一般絢爛地炸裂開來。
接著一道人影倏地從洞府中直掠了出來,長發飛揚,白衣鼓舞,精致無暇的俏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渾身散發著一股凜冽的威壓。周身一道赤紅色的綾帶不住盤旋游走,光芒繚繞,宛如神仙中人。
是伏靈!
龐山登時驚喜地叩伏下去,「伏靈長老——」
「我已經知道了,跟我去。」
伏靈淡淡打斷他,平靜的話語里卻透著一股深抑的怒氣。袍袖一甩,將龐山裹卷起來,周身游走的紅綾,旋繞的速度驀地增加,伏靈已經化作一道遁光,直奔著後山而去。
龐山比凌蕭修為還低,這樣第一次被人帶著飛遁空中,登時只覺頭眩目脹,耳內嗡鳴。
半天後才緩過勁來,低頭一看,卻是遁向了後山的方向,忍不住結結巴巴地道︰「伏、伏長老,只怕凌蕭已經被他們關押進鬼冢了……要不要,要不要先去向宗主稟報過?」
「那就來不及了。」